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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守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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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8/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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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牙菜救活了我们一家人的命

上世纪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真是捆着肚子过日子的光景不在少处,尤其是母亲看到我正长身体的时候,不仅没有饱饭吃,况且常常饿着肚子还要坚持帮大人做家务,母亲也常常背对着我在悄悄抹心酸的泪。每年到了青黄不接的时候,越是劳动强度大,吃大锅饭越是要天天起早贪黑地磨洋工。全劳力(一天可以挣十分工)一个全劳力一天记十分工,其他的半劳力有七分工、六分工、五分工的,那就要根据他的劳动成果来决定。但不管怎么说,全劳力也好,半劳力也罢,每天都有一大家人要生活。虽然吃不饱,但也要饭过顿啊!大集体上半年基本上没有粮食分,全劳力还没有时间去考虑全家人的生活问题,这个重任就落在了母亲肩上。

春末的一个周日,阳光明媚,绿意盎然,大地依然焕发出生机与光彩。这时候只听见邻居婶子来到我家门前,大声叫道:“走啊,二表嫂,到范家梁上掐狗牙菜去啊?”她嘴里喊的“二表嫂”就是我的母亲。这时,我母亲在屋子里应声道“好啊,去嘛!”

约某二十分钟光景,参加掐狗牙菜的妇女们都有十来个了。她们都背着背笼、提着竹篮,有的还带着镰刀,以备应急之用。

这支掐狗牙菜的队伍出发时,妈妈对我说:“你在家没多大的事,也跟我们一起去,一是认识一下狗牙菜到底长什么样,二是到那里看看妈妈是怎样一点一点辛辛苦苦掐狗牙菜的。不让你背,也不让你掐,只是让你跟着我们一起去感受一下妈妈们的辛苦吧!”于是,我也蹦蹦跳跳加入她们她们的队伍了。

一个小时后到了范家包上,我仔细看了一下,满地都是不到一尺高的豌豆苗。不知是哪位嫂子在人推里面说了一句:“这哪里像有收成豌豆啊,都像黄鼠狼扎了血一样,没精打采的。”于是,各自确定自己要掐狗牙菜的大概地方,她们各自带上篮子、小麻布口袋、小布兜子,就在一个地方一根一根掐了起来。

我看了这一地长得很不起眼的狗牙菜,可以用“面黄肌瘦”来形容,根本掐不上手。我就在她们大家“兴冲冲”掐狗牙菜的豌豆地里来来回回走着玩,可是大人们对我这种行为并不满意,说是把狗牙菜踩坏了。这倒让我不乐意了,既没有玩伴儿,更没有一个好玩的场地,索性自由自在满山遍野跑着玩。

转过一个山卯,看到几间茅庵草舍。我小心翼翼走到这户人家院坝边,寻思找个下伙伴儿。突然窜出一条大黑狗正准备向我扑来,好在狗后面站的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爷爷,正举着棍子指向黑狗道:“大黑莫咬娃娃!”于是,大黑真的改变了进攻我的态度,低下头摇着尾巴走到院坝的另一头卧下了。老爷爷顺手将我牵进了他家的堂屋(客厅)。

老爷爷问我从哪里来、在哪里干什么、还准备到哪里去、问我家住哪里、父亲叫什么名字、你自己叫什么名字等一连串的问题?我因为还心存对老爷爷降狗、免了我皮肉之苦、甚至危及生命之灾的感激,所以老爷爷怎样问我就怎样回答。老爷爷一边“哦哦哦”地看着这副竹筒倒豆子的老实劲儿,一边给他的老伴儿说:“给这个娃娃找点吃的东西……”

我眼观他们的家具摆设和周围的环境来看,老爷爷家跟我家差不多、也不怎么宽裕。估计老爷爷说的“给娃娃找点东西吃”也只说说给我听而已。可是他老伴儿还真的很作难了。我正准备谢绝老爷爷的说辞起身离开时,老爷爷又发话了:“给娃娃煮个鸡蛋吧!老伴啊你不知道哇,我们都是三五几里路的熟人啊,尤其是这娃娃的父亲对我有恩啊!”于是,老爷爷就拿着我的手,如此这般地说了一些话。大意是,老爷爷年轻时曾被国民党拉过壮丁,也设法逃回来几次。最后一次国民党兵差说他逃了几次兵,这次捉回去一定要重办:打断腿或者乱枪打死。就在他被壮丁五花大绑路过我家门前时,我父亲当时是旧县立中学的教员(教师)跟一个相识当差的兵头子说:“这个壮丁我保了,明年再去。因为这个壮丁上有两个老人有重病、且都在垂危之中,让他至少操办完一个老人的后事,尽一个当儿子的孝心,走一个老人你们就来抓他,我再不说情了。”这时,几个兵丁歪歪叽叽嘀咕了几句,说:“看在先生名下放你一条狗命,明年决不轻饶!”就这样,国民党兵丁给他松绑回家了。后头,迎来了解放,这个壮丁就永远留在了家中为父母尽忠尽孝。

故事讲到这里,老爷爷和他老伴儿、以及老爷爷家其他几个人眼眶都噙满了泪水,我也在为我的父亲为他们做了这样一件积德的大好事感到欣慰。我在想,这在当时来说,可能救出一个人就是救回了一家人啊!

在这闹饥荒的年月,总是正值春夏之交青黄不接之时,大家都没有口粮,但依然有左邻右舍互相送来掺有各种野菜的稀粥接济我这个不懂事的小孩子,这都是很不容易的事啊。我正加快“归队”的步子的时候,母亲也在山梁上大声呼唤我的乳名说要回家了。老爷爷硬性地塞给我两个做种的红苕,嘴里说:“真不凑巧这两天没有粮食喂鸡,它也不生蛋了。”我没有接老爷爷塞给我的种红苕,撒腿跑远了。

一路走过几户人家,都有老人挎着筐,踩着小碎步到山坡、小河边、田间、去挖野菜、挖芭蕉树兜。听她们说,把这些野菜、树叶掺上少量粮食做成粥,全家人用以果腹,勉强度日。

总吃野菜,难免厌食。母亲为了尽量变换着花样去做饭,但以玉米为主粮、大米极少的日子里,狗牙菜、蒿草、构树花(果)常常是一大家人锅里的代食品。不管是开水焯了吃、炒着吃、凉拌吃。还有一些叫不上名儿的苦涩饭菜,经过母亲的精心调制,居然变得滋味好多了。

当我一趟子跑回母亲和几个婶子、大嫂们掐狗牙菜的地方,她们都凭一双勤劳的手,硬是从这块瘠薄的山梁上抠得篓满篮满,就这还都是几家人下午饭的希望……

回家的路上,我再也没有像上午去的时候那样有劲儿了。我一边走一边回忆老爷爷给我讲的我父亲救他一命的故事,看到一路上都处于饥荒的情境、都没有任何人被暂时的困难所屈服。包括我的母亲、婶子、嫂子这群坚持经常掐狗牙菜解决一家人吃的问题,靠的是一种精神、一种力量,不仅自己要战胜困难度过难关,还要负责一家人的生活供给,虽然历尽艰辛,但始终是生活的强者——有了母亲这一代勤劳苦干的人,才造就了我们年轻一代人今天的幸福。

我的母亲同龄人,她们不图名不图利,从不计较个人得失,看起来她们的一生平平谈谈,对社会既没有惊天动地的业绩,也没有叱诧风云的气概,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村妇女,但为党为人民成就了一批又一批的国家建设者,功不可没!就连这一群以我母亲为代表的掐狗牙菜的农村妇女、包括她们采回的狗牙菜、野菜,其贡献也很伟大,它救活了我们一家人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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