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上班,突然发现,荷塘里已经有几支暗绿荷茎挺立出水。看看时间,已到五月,我知道,夏天真的来了。
小区中央有个不算小的景观荷塘,东西长约一百多步,南北宽约五六十步,呈宝葫芦的形状,在寸土寸金的城里显得有点奢侈。每天上下班,都喜欢从荷塘边绕着走过。
初生的荷茎一点都不起眼,要不是与到处支棱着枯黄的荷茎颜色相异,谁会注意到呢?它们的顶端卷起成尖尖得锥形,细细瘦瘦的样子让人怜惜。塘里的睡莲已经抢先了一步,圆圆的叶子开始在水面铺展。第二天,物业有人穿着皮裤拖着小船把池塘清理一空,枯茎败叶没了,清清爽爽的一池清水,映照着蓝天白云。又过两天,水面上处处有了碗碟大小圆圆的嫩绿随着水波漾动。睡莲的叶子绿的油光发亮,密密挤挤地丛生着,几个花苞从水面上昂起头来。再过几天,睡莲开了,红的,白的,黄的,静静地浮在水上,和碧绿的叶子相衬着,给稍显单调的池塘带来了蓬勃。我最喜欢黄色的,密密尖尖的花瓣从花心向外绽开,又丝毫不肯分散,有一种晶莹的水钻打磨出的奢华质感,让人顿生天生尤物的惊叹。
池塘里天天都在变化着,荷叶越来越多,越长越高。到了五月中旬,塘里就已经挤得密密层层,睡莲不见了,蓝天白云不见了,荷叶招招摇摇得铺展开来,你不让我,我不让你,攀比着谁比谁大的绿色裙摆。早晨的荷塘最好看,细细的晨风拂过来,荷叶轻摇,把集聚了一夜的露水滚动成两三颗晶莹硕大的珍珠,粉色荷苞高高立于叶上,像在水一方的伊人,骄傲,羞涩,青春,美丽掩饰不住。湿湿幽幽的荷香袭过,从鼻腔直沁入心底,让你从头到脚的血管里都流淌着清爽,于是一天的美好从这里开始。
六七月的荷塘是张扬的,荷叶高擎,荷花盛开,蓬勃着夏的热情。荷花像成熟的少妇,很放的开,粉色的花瓣伸展开来,露出嫩黄色的花蕊,大大方方地迎着火热的阳光,一阵风吹过,荷叶荷花一块摇曳起来,显出满池的妖娆风韵。孩子们来了,摘下一片荷叶举过头顶成一把伞儿,戴在头上是一顶帽子,绿叶下的小脸,干净,天真。女孩子们来了,或拉着栏杆,或蹲在池边,荷塘今日艳阳中,人面荷花相映红,来,一二三,茄子,今天朋友圈是这个夏天最自信的记录。
月亮起来了,月光莹莹的,凉凉的,洒在荷塘里,荷叶荷花像似笼上了一层乳白的轻纱。四周都安静下来,你累了,睡下了,青蛙却想要和你聊天。先是一两声,“呱,呱,”清脆而又有点迟疑,好像是在试探,看你,看池塘有没有反应。荷花、荷叶被吓了一跳,顿时掠过一阵轻轻的夜风,轻纱卷起了绺绺缬皱。只需片刻,迟疑变成了大胆,“呱呱——呱呱——”它们放开了喉咙,这边响应了,那边应和了,你言我语,此起彼伏,池塘热闹起来了。你受不了这样的热情,不肯参与到其中去,实在推却不过,只是到窗边看了几眼,“扑通,扑通,”热情的它们又想给你表演跳水的绝技,可是你看不到他们的身影,只看到了如梦境般的荷塘月色。你睡了,睡着了,在他们的不厌其烦的絮叨中,也许,你在梦中和他们来了几句呓语,但醒来时却全忘了,只看到晨风中一池碧玉的亭亭风致,嗅到带着露水的冉冉荷香。
花瓣落了,留下了一个小小的绿色莲蓬,莲蓬一天比一天长大,像一个怀孕的妇人,虽然褪去了红妆,不抹丹朱,不施粉黛,但一股孕熟的美却写在脸上。她高高挺立着,脸庞向上或是向前,骄傲地、自豪地向世人宣告她的成就。如果你有所感动,把她收入镜头,你就为她留下了一幅孕妇写真图。
自然对于节候的敏感,远比我们的日历准时。当第一片荷叶黄了裙摆,荷塘里的蛙声也一声声变小了,以致于最终消失,秋天便真的来了。九月,秋风藏刀,开始收割人间青绿,荷叶渐渐地枯黄了起来,荷茎没有了以往的坚强,枯黄的荷叶垂挂下来,荷塘的颜色一天天地发生着变化,像一个完成一生使命的老妪,脸上褪去了红润,布了皱纹,腰背弯驼。但她无需愧疚,她给这片池塘奉献了半年的美丽。
深秋的荷塘很安静,夕阳映照在枯黄的荷茎荷叶上,给荷塘染上了暖暖晕黄的色彩。谁又能说残荷不美,这美,是繁华落尽后的从容,霜华凛冽下的傲骨。生命就是这样,该繁华时要活得热烈,该退出时要走得坦然。
“留得残荷听雨声”吗?不,不要这样,这样太伤感了,太凄凉了,李商隐是个生不逢时的悲情诗人。其实残荷的池塘安静却不寂寞,枯黄却不绝望,你看那水底有小鱼游动,在阳光下鳞光闪闪,泥土下有节藕埋藏,一夏的热烈绝不是只留下一池的枯萎。她懂得,骄阳里需要给别人遮挡阴凉,寒冷时需要给别人留下阳光,丰硕的果实无需炫耀,热烈与安静是一种智慧。
我倒以为,留下残荷,赏赏生命与诗意,想想哲学与智慧。
自然是一个圣手,整个世界都是他的乐场,每天都在变奏着生命的乐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