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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友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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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9/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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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爱吃肉圆

奶奶生了五个姑娘,父亲是唯一的儿子,我有三个姑妈,两个姑。我家三代单传,我是家里唯一的男娃,是个“惯宝儿”。母亲生我较晚,后来又生了一个妹妹,小我五岁。姑妈和姑个个疼我,奶奶更是疼上加疼。儿时的我多病多灾,不爱吃饭,也不爱吃零食,过年的糖果常常是放到年尾也没吃完。奶奶成天捧着饭碗追在后面喂我,一顿饭常常喂个把小时。有一次喂了太多,以致把我喂伤了,看了很长时间的病。奶奶遭了不少埋怨,尤其自责难过。那时太小,都是后来姑妈们告诉我的。

奶奶的娘家是顾庄乡北季的,二姑妈也嫁在这个村,俗称“还娘家亲”。奶奶还有一个妹子也在这村,我们喊姨奶奶。我家距北季三十多里路,需要步行三里路去坐轮船,轮船终点码头就到姑妈家。一到夏天,奶奶就带上我到二姑妈家息伏,兼回娘家走走,一呆就是个把月。所以我的童年,很多时间是在那儿度过的。

二姑妈连续生了四个姑娘,第五个才生了个儿子,取名庄宝。庄宝大我两岁,是我表哥。姨奶奶也是连续生了三个姑娘,第四个才生了个儿子,老来得子,取名扣九。扣九大我三岁,按辈分,我跟庄宝应该喊叔喊舅,但是我们全然不顾,直呼其名。我们仨经常一起玩,是儿时玩伴。

八十年代农村,生活简朴,平常都是一到两个蔬菜,炒韭菜,炒青菜,丝瓜汤之类,十天见一次荤就不错了。只有过年过节,办大事,方可以大吃,吃肉饭。每年夏天跟奶奶到北季,是最快乐的时光,不单有得玩,还有得吃。在姑妈家,几乎天天有荤,隔三差五的舅爷爷、姨奶奶还请。

也就在这个时候,奶奶和二姑妈发现我爱吃肉圆。以前家里来客,红烧肉、鸡鸭鹅烧熟起锅的时候,奶奶和姑妈们就会用小碗先盛一点给我,尽挑瘦肉、鸡心、鸭腿之类的精华,戏称开小灶。我却很挑嘴,肥肉一丁点不吃,即便是精华,也只吃几口,吃一半留一半。有次姑妈家做肉圆,奶奶亲自动手,二姑妈负责烧火。油烧热了,锅边冒烟,奶奶就拿汤匙挖一大块肉糜,做成圆状,放入油锅。只听嗤嗤着响,肉糜在油锅内很快炸成金黄色,用筷子翻动几下,就可以搛上来。因为做得大,这时的肉圆半熟,等到吃的时候再煮。奶奶看到我跟庄宝在附近,就做了两个小的,放在油锅内炸熟,二姑妈招手喊我俩,我们知道有小灶,赶紧溜过来。奶奶给我们一人搛一个放入嘴里,说,小心烫!满口酥香、焦脆,烫烫的,好吃极了。二姑妈问,好吃不好吃?我俩连连点头,说好吃。奶奶接着又炸了几个,我胃口大增,连吃了三个;到吃饭的时候,红烧大肉圆上桌,又猛吃了两个。从此奶奶和姑妈就晓得我特爱吃肉圆了,隔段时间就做一点,她们几乎不动筷,就单由我跟庄宝吃。

夏天是最好玩的季节,虽是烈日炎炎,也常有雷阵雨,但是我们不受影响。上午凉爽,我们挖蚯蚓钓鱼,吃过午饭,去粘知了,或者逮麻雀,傍晚时分下河游澡。北季西边有一条南北大河,南边绕庄有一条东西小河。大孩子一般在西边大河游泳,我们小孩子到南边小河。一到傍晚,小河里人头攒动,热闹非凡。初学游泳的多,大多在河边嬉戏。那时很少有泳衣或泳圈,我们就用五升的塑料油壶代替,手抓油壶,两腿扑打水面,练习泳技。那年我八岁,庄宝跟扣九已能熟练游水,我却刚处于手抓油壶练习的阶段。他们不去西边大河,坚持留在南边小河陪我。

这天傍晚,我们从田间偷瓜回来,又来到南边小河。庄宝、扣九脱衣直接从数米高的桥上跳下水。突然我想起忘了拿油壶,便独自溜回家中。家里没人,我打开家神柜柜门,找到油壶,却发现柜子里赫然一碗肉圆,黄澄澄的,一下勾起我的食欲。加之肚子早饿了,我垂涎欲滴,毫不犹豫拿起一个,一口吞掉半个。入口即觉不对劲,这些是半熟的大肉圆,冰冷油腻,全没有炸熟刚出锅的酥脆。一时又舍不得吐,只得勉强咽了下去。手中尚剩半只,犹豫半天,重新放回碗里又不妥,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硬着头皮塞到嘴里,囫囵吞下。嗓子立即象被肉圆堵住了,油腻难耐;看到桌上有凉开水,便猛喝几口,拿起油壶,冲出去;很快溜到河边,跳下水嬉戏。虽然玩得很欢,嗓子却不时提出反抗,难受异常。

待到晚饭时,二姑父盛好饭,二姑妈笑吟吟端了一碗肉圆上桌。我闻到肉圆的味道,就一阵反胃。二姑父要给我碗里搛肉圆,我一边捂嘴,一边拿手推,皱眉说道,我不喜欢吃!奶奶和一桌人都很诧异,不知原委。庄宝愉快的大嚼肉圆,我只搛了点青菜,吃了半碗饭,嗓子还是油腻得慌。二姑父第二天就改了伙食,换成鲫鱼汤。整个暑假以吃鱼为主,肉圆一次也没做。

后来我看到肉圆就反胃,每到过年过节红白喜事,喷香的肉圆上桌,一桌人争着吃的时候,我巍然不动,相当另类,保持了好多年。别人问起,只有一个理由:我不喜欢吃!到底什么时候开戒,也记不清了,大概是上了初中以后。初中开始寄宿,吃睡全在学校,食堂不是冬瓜汤就是萝卜汤亦或咸菜豆腐汤,菜上漂几滴油花历历可数。好在每周一次荤,偶尔也有红烧肉,但分不了几块,肥肉居多。那时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相当缺油水,总是感觉饿,哪管什么肥肉瘦肉,有肉就下肚。所以想来,恢复吃肉圆应该是那个时候。

  再后来到茅山中学读高中,靠近大姑妈的家。大姑妈务农,家境不是太好,她做好一大碗水煮肉圆,跑到学校,喊我到她家来吃。她也是给我开小灶,让我一人独吃,并坐在一旁不停的给我搛肉圆,恨不得我把一大碗全吃掉。水煮肉圆跟油炸红烧的味道不同,鲜美柔嫩,确实不错,我能一口气吃下五六个。大姑妈过段时间就喊我来吃一回。那时我却不知道,每来一回,就吃掉了大姑妈一周的生活费。

奶奶晚年患老年痴呆,渐渐认不出家人,惟记得父亲和我的小名。她故于2001年,临终时回光返照,突然认出了我,拉住我的手,有分把钟,但已不能言语。

二姑妈患帕金森,手臂颤抖,全身无力,故于2014年。我看望她的次数不多,仅有一次深谈。她的骨灰盒安葬于四方的大理石椁。按风俗,侄子“执钉”,我不知什么意思。一问,才知以前棺椁土葬,盖上棺木,钉第一个钉子叫做“执钉”;现在改成在石椁四周钉上一尺长的树枝,代替钉子。二姑妈安葬,第一个树枝是我钉的,因为我是她侄子,代表她娘家人。我才懂得我跟二姑妈还有这一层责任。

大姑住我们隔壁村,她做肉圆也得了奶奶的真传,能做出儿时的味道。知道我喜欢吃她做的肉圆,她就经常做好送过来。得知大姑妈卧病在床,大姑做了一大包肉圆,我带上一箱白酒,我们一起去茅山看望。大姑妈最近几年也是患帕金森,手抖得厉害,兼之腰有老患,长期卧床,看到我们过来,很高兴。她一辈子没喝过酒,老了发现喝酒有助缓解症状,每天喝上几口。

二姑父是肺上的毛病,病故于去年。亲朋好友都来悼别,下红酒是在本村办的,人挺多,菜很丰盛,应该符合他一生好客、爱热闹的性情。喝酒的时候,大家已经毫无悲色,谈笑风生。中途上来一道菜,却是刚出锅的油炸小肉圆,焦香四溢,我搛一个放入口中,慢慢咀嚼,久久品味,不觉间潸然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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