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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子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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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1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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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祸

01

懒汉有懒汉活法。

该吃饭的当儿,是懒汉袁四的幸福时光。这个时候,袁四趿拉着一双破鞋,敞怀,露肚,一根打狗棍背于身后,悠然行走在村的东西大街。一边走,一边耸鼻子,闻哪家有肉味。小眼睛滴溜溜乱转,猜想哪儿有大宴。

他循香找饭,做肉的人家也对他加强防范。大老远,就被在门口玩耍的孩子看见。一溜烟儿跑进家,一边嚷着:“袁四来了!袁四来了!”一边喊狗,让狗去咬袁四。狗闻声而出,拦袁四于门外。

袁四不惧。挥动着打狗棍,嘴里喝叫着:“去,去!”狗不真咬,袁四也不真打。狗就在他身边四处游走,虚张声势。不久,又加入了几只狗,袁四的打狗棍撵这个,那个上,狗多乱咬,甚至有的趁乱从后面猛地扑上去,但是有勇没胆,很快退去。这个时候,袁四神情张扬,表演一般使出打狗棍法,左冲右突,指东打西,一根棍子抡开,将狗撵出三丈以外。时不时拄棍而立,哈哈大笑。笑声尖利,如夜猫子嚎叫,瘆得人耳根子发痒。

其实,袁四真想去谁家,狗也不敢拦,哦,当然,主要是主家没胆,狗都是看主家脸色行事,主家不敢,狗还敢拦吗,相应的,狗汪汪叫着,倒成了夹道欢迎的礼仪小姐了。

欢迎不欢迎是你的事,来不来,是我袁四的事。

好在,袁四一般不进谁家的门。进了,就是蹭饭,好像天经地义般。只是,他蹭饭和别人不一样,别人是你家给啥我吃啥,不挑不捡,他则专挑肉吃,无肉不欢,谁家有肉去谁家,谁家的肉香去谁家。

自然,村里没有一个不厌烦他的。但谁也拿他没法。因此,也只当空气进门,臭了一阵。

02

袁四蹭饭,和他爹老袁有莫大关系。

老袁家十八代单传,到了他这一代,又是一根独苗!因此宠得很,吃饭怕被噎着,走路怕被跌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从不让他干任何事物。偏偏,袁四好吃,老袁便穷尽一切满足袁四。怎奈,人是越吃越馋,袁四吃上瘾了,一天没肉就哭,哭得老袁心酸,觉得没娘的孩子最可怜,不能亏了孩子。但是,长此以往,再大的家业也会被吃空,何况他家穷得吊蛋精光。老袁没法,便偷,时间长了,也偷上瘾了。不过,盗亦有道,老袁专偷邻村,本村概不问津。因此,与邻居相处尚可,口碑不错。

老袁本是个放三响枪的,哪家有喜丧便往哪家去,随了喇叭班子,十里八村的四处游走。这倒成就了他盗窃好手:白天看好路线,晚上行窃,十拿九稳。但是长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做的多了,便也失手了。

那日,一大早,天还在黑着。这当儿,正是人们困得最死的时候,偷窃是最佳时机。象往常一样,老袁翻墙入院去偷鸡。偏巧,被偷的这一家男主人起来撒尿,看到鸡窝前黑黢黢趴着个东西,当机立断,抄起锄头就砸。老袁吃疼,从鸡窝里钻出来,不曾想又一锄下来,正砸在头上,一下子脑浆迸裂,腿一伸,死了。这家一看出了人命,携家带口跑了。

偏偏,袁四是个懒货,只知道吃,还是个吃,专等老袁偷鸡回来给他煮鸡吃。左等不来,右等还不来,饿急了,就在屋里团团乱转,也不知道做饭,更不用说出去寻找他爹。后来,还是邻居发现了异样,救了饿得奄奄一息的袁四。等寻着了袁四的爹,已是死后的第七天了。

从此,袁四跟了邻居生活。邻居家也穷,又不会变通,被袁四吃得叫苦不迭,最后只好出门逃荒去了。

袁四没了吃处,自己又好吃懒做,家里四壁空空,就恬着脸四下里蹭饭。蹭饭还不吃孬的,吃肉。因此,练就了一双狗鼻子,哪家有腥味就往哪家去。

蹭就蹭呗,问题是,这袁四坐大,你一点儿不吃也要紧着他,好东西全被他吃了。就像被猪拱了菜芯,只剩下一堆烂菜帮,那滋味,要多闹心有多闹心。

不给吃不行,耍泼撒赖使浑儿,没个不怕的,也没有一家敢惹的。

03

袁四去的最多的一家,是村长家。村长经常招待上边来人,自然少不了肉。有肉的地方,就有袁四。因此,袁四成了村长家常客。村长心里窝火,还不能表现出来。媳妇不然,看见袁四就皱眉头,就骂:

“你个龟孙,光往俺家跑!”

袁四不恼,笑笑:

“打是亲骂是爱,还是嫂子声音好听。”一边伸出手去,摸村长媳妇的手。

村长媳妇手一抖,袁四摸了个空,顺势拍了一下扑上来的黑狗脑袋。黑狗汪汪叫着,退却了,退却一旁汪汪叫得更凶了。

村长媳妇愈发的恼怒,骂得更狠了。村长一声咳嗽,发话了:“昂咳,是袁四兄弟来了,坐,坐,堂屋里坐。”

堂屋里有上边来的人。

袁四不去,嘿嘿一笑:“那个,哥,我就不坐了。那个,我饿了,吃点儿就行了。”

村长媳妇早端了一碗肉,递到袁四手上:“吃,吃,就知道吃!咋不撑死你孬熊!”

看到肉,袁四裂开大嘴笑了。袁四大度,才不和女人一般见识呢。圪蹴在院里大槐树下,美滋滋地吃。吃完一块肉,肉骨头“啪”地砸向一旁的大黑狗:“你个狗日的,俺经常喂你,你还经常咬俺!”黑狗一口咬住肉骨头,尾巴摇了几下,嘴里呜呜咽咽,也不知道说的什么。

一旁的村长媳妇直撇嘴,没有说话。给都给了,再说啥话便没意思了。

04

袁四蹭村长家的饭,没人有意见,蹭其他人的饭,可就是不地道了。村人多穷,一年难得开一次荤,有一次,还被袁四蹭了。

袁四可不问这些,天王老子,不如我的肚子,管你谁谁,照样通吃。

这可就犯了众怒了。

男人不说什么,妇女孩子可不会有好脸,因此,袁四所到之地,一片骂声。狗仗人势,狗也咬他。他到的地方,往往,也是狗吠最凶的地方。即使是村长家的老黑,对他也是咬牙切齿,撵着要啃他的骨肉。

倒助长了袁四的威风。狗们似张牙舞爪的衙役,在为他这个县太爷鸣锣开道。他愈发的得意,迈开八字步,猛不丁来一句:“大老爷我坐花轿哦,巡视地方……”狗们愣了愣,跟着一阵狂吠。

破天荒第一次,袁四到狗蛋家“巡视”来了。

狗蛋家穷,一年难得打一次牙祭。他的到来自然会引起狗蛋这些小孩们反对。

初时,狗蛋的二哥拿了弹弓骑上墙头,照准袁四的秃脑袋就射:“打死你!打死你!”

袁四头一歪,弹子儿偏过一旁。

再射。

还是偏了。

反而引起了袁四兴头:“来呀,来呀,小子,再来呀!”

再来,弹子儿没了,二哥很丧气,连下墙的力气都没有了,坐在墙上,直噘嘴。

狗蛋的大哥就偷偷吆喝着狗:“上!咬他狗日的!”

狗蛋家的狗和袁四没缘分,因此下死口,咬得分外凶。两只狗一前一后,一退一扑,将走在院里的袁四咬了个手忙脚乱,打狗棍法左右展开,上下翻飞。初时,狗不能近身。后来,体力渐渐不支,左右摇摆,被狗几次掏破了棉裤,棉花绽飞,狼狈不堪。后来被咬得急了,跳着脚的叫:“你们这些个杂碎,大人呢?你家大人呢?再咬,再咬我要在你家吃一辈子了!”

狗蛋爹见躲不过,只好出来,喝退了狗,迎大神一样将袁四迎进屋里,与袁四瞎谝:“老四哟,我睡着了。”“骗鬼呢,这么大动静,你能睡着,鬼信!”“呵呵,真的哩,你能来俺家玩,是求之不得哩。”“呵呵,那就玩玩儿!”

谝了一会儿,又一会儿,袁四索性脱了鞋,抠起脚丫。一股刺鼻的恶臭顿时弥漫了全屋。显然,死心踏地不走了。

狗蛋娘见没肉打发不走袁四,就到厨房打上一盆肉,看看,又舀去一勺留给孩子,再舀去一勺,怕不够袁四吃,又还了进去。虽心有不舍,还是咬一咬牙,端到堂屋的桌上。袁四也不客气,拿起筷子就吃。见狗蛋们不错眼珠的看着他,哈喇子直流,便使劲眨了眨绿豆眼,很大度的一笑,象在自己家招呼客人一样:“吃呀,大家都吃呀。”

狗蛋爹一旁吧嗒着旱烟袋,说:“你吃吧,孩子们不饿。”狗蛋娘连忙把狗蛋们赶出了屋门。

“那好,我就吃了啊。”袁四不管不顾,一个人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吃完,一抹拉嘴:“咳,味道球寡淡。”站起来,走了。

05

这就惹恼了狗蛋。狗蛋是个“闷不吭”,心底里却极有计谋。你不是吃我家吗,我叫你吃。

狗蛋就在袁四家门外挖起了坑。坑不大,三尺见方,坑里放了屎尿,坑上恢复原状,不细看,很难发现。

可坑苦了袁四。一大早出去寻吃的,不料想肉没吃成,反倒一脚踩在屎上,这倒没什么,要紧的是脚被崴了,一颠,一颠,成了个瘸子。再迈八字步,一歪,一歪,象小丑在踩旱船。

喜坏了孩子。在后面拍着小手,起哄儿喊:“袁瘸子,袁瘸子,天天只知道尥蹶子。”

农村人家,尥蹶子是指驴在撒欢,把袁四说成驴。袁四那个气,脸也绿了,嘴也歪了,瞧人也不顺眼了,索性原地儿一站,小绿豆眼一瞪,要拿哪个撒气了。

孩子们哪里看不出这个,一哄儿四下里散了。

剩下袁四一个人,兀自吹胡子瞪眼。

狗蛋解了气,心情舒畅了,走路也有了精神,背着小书包,一溜小跑着回了家。

一进家门,却是呆了。

袁四大模大样坐在堂屋里,爹陪着。娘在做饭,做的是红烧肉。

一看见狗蛋,娘赶紧把他拉进灶房:“小祖宗,你又惹祸了!”娘说,“你不想想,袁四前脚从咱家出来,后脚就崴了,你说不是咱还有谁?这下好了,要在咱家吃一个星期哩,看下期学费咋给你交?”

“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去当面承认,看他能咋着?”

“你这孩子!咋恁沉不住气哩,袁四没说是你,你承认的哪门子事啊,你一承认,倒好,给他养伤去吧,不养到老死才怪!”娘劝狗蛋:“他现在只是怀疑,吃个一星期,也就没啥了,咱认。”

“你认我不认。”

“你这孩子,还要不要人省心了?好好在这给我待着,哪也不许去!”

见娘生气了,狗蛋不敢违拗,只好坐下帮娘往灶堂里填柴。红红的火光映着狗蛋红红的脸,红红的脸下小嘴红红的噘着。

袁四吃过饭,提了个意见:“这肉,太咸!”瘸了个腿,一颠一颠,走了。

狗蛋娘尝尝:不咸,这正好啊。

第二天,狗蛋娘刻意放少了盐,袁四吃完,一抹拉嘴:“太淡!”

狗蛋爹尝尝,不淡,盐味正好。一脸迷茫的望孩他娘,顿时醒悟:这是找事啊。狗蛋爹胆小,顿时惊慌失措,脸色煞白。瘟神上门不怕,瘟神找事,可就有塌天大祸呀!

看见袁四再次进门,狗蛋爹可就害怕了,腿哆哆嗦嗦不听使唤。袁四却是一脸淡然,象什么事没有一样,慢慢吞吞吃完肉,说了一句漫不经心的话:“你家狗蛋多好哇,要能做我儿,我真是烧了高香了噢。”

一句话就消除了弥天大祸,狗蛋爹当然求之不得,不就是叫他一声爹吗,有啥?他可没想到,这“爹”一出口,狗蛋以后还能在村里做人吗?还能在村里抬起头来吗?

他更没想到,他同意了,狗蛋却没影儿了。狗蛋跑了。这一跑,就再不见了踪影。

06

袁四美梦成空,又是光棍一个了。光棍一个的袁四越发没了忌惮。天王老子第一,我第二,我是袁四我怕谁。

不巧,还真有犯冲的。当然,敢犯冲的人是个二愣子,还真是,这人就叫二愣,村人都叫他二愣子,当然,“二愣子”是背后叫的,当面,还是二愣,马二愣。叫着叫着,有时候就叫漏了嘴。这天,吃过早饭刚出门,迎面碰上二愣,顺口一句:“二愣子吃过了?”这本是句好话,二愣却把眼一瞪,慌得村人敢紧改口:“哦哦,二愣,二愣,二愣吃过了?”二愣这才嘻嘻笑了:“刚吃过,玩呢?”“不了,正要找你帮忙呢,我家屋漏了,想找你给看看。”

“好哇,小事一桩。”二愣就会很高兴的去帮忙,很卖力。干完活,中午留吃饭,当然少不了肉。有肉,当然就会有袁四。

看见袁四,二愣不高兴。说话就很冲:“半道上跑来个吃屎的,你说咋哪儿都有你。”

话不中听,袁四也不高兴:

“爷爱去哪就去哪,你管得着吗?”

二愣子一听,火了,驴脾气一上来,耍起了二愣子:“狗日的袁四,你是谁的爷?”

“你的!如何?能把爷脑壳拧下来当夜壶?”袁四脖子本来就长,头一伸,竟伸到了二愣手上。袁四头秃,秃头上长疮,疮水流在了二愣手上。二愣顺势掐住,一拧,把个袁四拧离了板凳,袁四立时头一歪,眼睛上翻,全白了。身子也软踏踏,没一丝儿力气了。

这真是大快人心!

可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让袁四活过来,活过来就没你的好了。

二愣犯浑,也就一瞬,过了那一瞬,二愣子就又是二愣了。望着倒在怀中的袁四,心想这袁四恁怂,人死连鸡也不如,鸡还知道蹬蹬腿呢,这人说死就死了,动也不动!二愣有点儿怕了,手一松,袁四掉在地上,没一刻,就喘气了。

袁四又活了。

活过来的袁四第一个动作就是用手摸脖子,然后咳,不停的咳,再然后俩眼一瞪,骂二愣:

“好你个龟孙二愣子,只要不弄死爷,爷还告诉你,爷杠上了!二愣子,你摊上事儿了!”

这时候,二愣也不犯愣了,拔腿就跑。

但你跑得了和尚,跑得了庙吗?当天,袁四就躺在了二愣家里。任二愣怎样求饶,都无济于事。在他家一连吃了七七四十九天,袁四依然没有松口。屎尿全拉在二愣家堂屋里。

那一夜,天都快亮了,是黎明前的黑暗。袁四白天吃撑了,拉稀,拉到堂屋也就算了,偏偏心血来潮,一撅腚,稀屎全恣在二愣脸上!

当时,二愣正在做恶梦,本就憋着一肚子火,这下屎喷在头上,如何能忍!二愣子脾气一上来,伸手就抓住了袁四衣领,另一只手托住袁四后腚:“嗨!”来个旱地拔葱,一个旋转,猛地掷去。偏巧,秃头正撞南墙上,“啪”的一声响,竟是撞了个脑袋开花,红的白的四下里绽放。

这一回,袁四是彻底玩儿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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