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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河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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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1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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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霰萧萧打窗纸

窗纸,古时又称“窓纸”,指的是一种糊在窗户上的纸。现在已经很难看到了,不过在北方农村,这种纸还是比较常见的。记得小时候,村里那些老宅子大都是土坯屋。条件稍好的人家,就用青砖垒砌四角立柱,勾连起来,再用土坯填砌墙体。每间屋子,必须要留一个窗户。这窗户,不是现在宽大明亮,能打开、能推拉的玻璃窗,窗户中间是一个个固定的木格楞子,夏天用蚊帐布糊上能挡蚊虫,冬天用窗户纸糊上能御寒风。

窗纸的历史应该很早了,估计自东汉蔡伦造纸时就有。唐宋很多人写过有关窗纸的诗词,或幽怨、或悲切、或闲情。近日闲翻唐代诗人白居易的《和微之自劝•之二》,诗云:“身饮数杯妻一盏,馀酌分张与儿女。微酣静坐未能眠,风霰萧萧打窗纸”。南宋诗人范成大《初秋》又云:“急雨过窓纸,新凉生簟籐”,就连豪放派词人辛弃疾,也在《清平乐·独宿博山王氏庵》中,发出了“屋上松风吹急雨,破纸窗间自语”的人生感慨。

古代的窗户都很小,主要是用来透气换气的。那时的窗户没有玻璃,遇到大风天气很容易损坏,所以就加上了窗棂(有的地方叫“格子”)。唐代以前,窗户就是一个固定的竖格,不能打开。宋代之后,窗户做成了横披的样式,通风采光都不错。元代以后,横披逐渐流行起来。各式各样的窗棂古朴典雅、巧夺天工,既保证了窗户的强度,也体现了建筑的美感,远比今天形式单一的铝合金窗更富有情趣。要说窗棂最简单的结构形式,当然还是方格。但一些富贵人家的窗棂,就注重讲究图案和寓意了,圆形、方形、菱形、扇形、瓶形、不规则形,甚至还镶嵌了梅、兰、竹、菊,雕刻喜鹊站在梅树枝头、寓意“喜上眉梢”,五只蝙蝠齐飞、象征“五福临门”。还有一些传统的吉祥图纹,如仙桃葫芦、福寿延年等等,不一而足,极富装饰趣味。

古人为了保暖和防止蚊虫,当然也有私密的需要,室内的窗户一般都要糊窗纸。由于南北气候不同,所选窗纸也有差异。南方一般用“竹篾纸”,据说这种纸比较透亮,透光性也好;北方多用一种叫“毛头纸”的专用纸,有的地方人们还会定期在上面涂上防水防潮的桐油,透光度也比普通纸好很多。其实,古代糊窗户并非全都用纸,有钱人家也用绢、纱、布等糊窗的,甚至有不少富人用蚌壳做的明瓦、满清皇宫中用昂贵的绵茧或桑皮制造的高丽纸。不过,大部分人都是用窗纸。还有一些穷人买不起糊窗纸就用稻草遮蔽,有的干脆挂个草席。到了近代,讲究点儿的人家,糊窗户多用桑皮纸,韧性更好;也有糊旧报纸的,脆黄破烂,寒风中哗哗作响,一副颓废衰败之象。

以前农村的老房子,窗户一般都要糊窗纸。北方比较寒冷,有的窗户甚至要糊两层纸,过去有句话说“东北三大怪,窗户纸糊在外”,实际上它不是糊在外面,而是两边都糊,在外面看好像是糊在外面,因为东北经常下雪,雪如果浸入,窗户纸很快就坏掉,所以它必须两面糊。而在南方,可以只糊里面,窗棂就看得非常清楚。档次高一点儿的,糊窗纸时可以在窗户下面镶一块尺把大的小玻璃,人们叫它“窗户眼儿”。过去玻璃金贵,都是大户人家或者王孙贵族才用,一般的老百姓可买不起。玻璃的大小,就像窗户的大小亮暗,也代表着家境的贫富;档次低一点儿的,只能全都糊成窗户纸。过去的房子屋檐大,一般的雨淋不着。偶尔潲雨,也会打湿窗纸。湿一点儿不碍事,如果实在不能用了,撕掉重新糊而已。

在农村,以前糊窗户主要用的是“毛头纸”。毛头纸,也叫“东昌纸”,指的是一种纤维较粗﹑质地松软的白纸。这种纸是用竹子、芦苇和麦草之类,手工打浆压制出来的。粗糙里带着细腻,柔韧而结实,中间还掺杂着一些粗细纤维,既能挡风,又能透光,却又里外不能相看。它还有一个重要的用途,那就是可以让学生练字,效果甚至能与宣纸相媲美,价格却比宣纸便宜得多。

出了行唐县城,往东北方向不远,便是北贾素村。这个村子以传统工艺制造“毛头纸”而闻名乡里。北贾素造纸以家庭作坊为主,造纸用的工具全部为木头自制,主要以白边纸和纤维为原料,通过碎料、抄纸、挤压、晾晒而成。据说在鼎盛时期,村里家家户户、大街小巷都是人们造纸忙碌的身影。村里很多人家的住房,都有一个明显的特点,那就是在外墙上都抹着一米多高的石灰。据当地老人讲,以前村里造纸数量多,没有空闲的地方晾晒纸张,村民就将石灰抹于外墙,然后把毛头纸贴在石灰墙上晾晒。后来,随着社会的发展进步,机制纸的兴起严重冲击了纸制品市场,加之手工抄纸由于人工操作,成本较高、价格低廉、利润较低,市场日渐萧条,致使北贾素村各个家庭作坊难以维持,纷纷停产倒闭,传统造纸逐渐走向衰败。

糊窗纸是女人们的营生。这可是个细致活儿,得绷展、得均匀,不能有褶子。这活儿,一般是女人站在上边糊,男人待在下边帮手。但凡有女人的人家,便不怕有个男人过来围着转。《隋唐演义》第七四回就有:“怪底小姑垂劣甚,俏拈窗纸背奴看”。作为家里的男丁,我也曾糊过窗纸。每到冬天,娘早早就把毛头纸买好了。到了糊窗纸这天,她会抠点儿平时舍不得吃的白面,在铁饭勺里熬成稀溜溜的糨糊,让我们兄弟俩去糊窗户。当然了,我和小弟也很乐意干这活儿,因为可以趁娘不在的时候,偷偷蘸取点儿甜腻腻的糨糊吃。后来,我离开了农村,生活在日渐繁华的县城里。旧房拆迁、棚户区改造、城中村开发,一幢幢高楼鳞次栉比,窗外难见绿地蓝天,就连阳光照射也显得弥足珍贵了。

人们常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那么真正的窗户就是房子的眼睛。我曾见过民俗博物馆里收藏的一些木窗,形制各有千秋,窗棂花色多样,只可惜没有贴窗纸,木窗无纸则如人之无魂。眼见得现代建筑那千篇一律的窗户造型,深知窗纸已成旧时风物,更何况用毛头纸糊窗户的风俗了。

物犹如此,怎能不让人心生感慨!

2018年4月10日

(原载2019年上半年刊《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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