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家在冀西南农村,村北是连绵起伏的丘陵,最适宜高粱、苞米、谷子等农作物种植。在20世纪七八十年代,高粱是主要的农作物之一,那时的高粱成熟较早,白露过后就可以收获。山坡上、山脚下,多是成片的高粱地,细长的高粱头上,像戴着一顶红珠帽儿。火红的高粱穗子、枣红色的衣壳、珍珠白的籽粒,圆鼓鼓地在阳光下闪着光亮,远远望去,宛如波动的红云。
高粱是我国传统五谷之一,可以说是农民的“铁杆庄稼”,无论是平原沃土,还是干旱丘陵、贫瘠山区,均可种植。高粱脱壳后即为高粱米,俗称蜀黍、芦稷、芦穄、芦粟、茭草、茭子等,可蒸饭、煮粥,磨成面后也可蒸食、贴饼子,是酿酒、制醋、提取淀粉、加工饴糖的主要原料。高粱秸秆俗称“秫秸”,是农村盖房子的好材料。旧时的农村,不管是缮草还是缮瓦,房子上都要先用秫秸扎成把子或织成箔,厚厚铺上一层。有的人家,盖不起土墙屋,就在四个角垒上四个垛儿,四面墙则用秫秸夹起来,涂上泥巴,就成为名副其实的“篱笆屋”。多数人家的院墙是用秫秸夹的,甚至院子的大门也是拿秫秸挤成的。秫秸织成箔后,用途很大,盖房、铺床、囤粮食、编帘子,铺在地上可晒衣物,搭在棚上可遮凉,围在四周可挡寒气。村里那些婶子大娘们,要缝衣服、套被子时,就在院子当间儿扫出一片空地,铺上秫秸箔或苇席子,在上面做活儿,既干净又平坦。
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会用到很多篾制用品,但随着塑料制品的出现,篾制品几乎被淘汰。其实,除竹子、芦苇外,高粱秆皮也能破成篾的,乡亲们称它为“细篾儿”,常用来编席子铺床。高粱细篾儿,两侧非常锋利,一不小心就会割破手指,小时候可没少受其苦。在北方农村,有一种用高粱细篾儿编的“圈席”,又长又宽,专门用来布置新房。过去的房子多是土墙,炕或床又要靠墙铺,为防止新人的衣被沾上土,就用圈席把墙遮挡起来。
高粱秸秆末端有穗的一节,又细又长,乡亲们叫它“莛子”。高粱莛子对乡下人来说最为实用,人们趁着秋收积攒起来,晾干扎捆后,码放得整整齐齐,趁着农闲拿来扎锅簰、穿箅子、缀簰簰儿和筐筐儿。当然了,这些多是那些心灵手巧的妇女们干的活儿,她们仅凭一根针、一根细麻线,就把高粱莛子组合成形式各异、作用不同、日常生活又不可或缺的用具。锅簰有大小之分,大点儿的多用来盖灶台铁锅,小点儿的可盖炒菜瓢;簰簰儿,有的地方也叫“拍拍儿”“箅帘儿”,专门用来摆放饺子,也可以盖面盆、盖水缸、盖咸菜缸等;筐筐儿是簰簰儿的“升级版”,周围起高沿,常用来盛蒸好的干粮;而箅子则是一种用来蒸焖食物的炊具。不过这些大都是专用的,家家户户都有很多,就像南方的竹器,北方没有竹子,只能巧妙地利用高粱秸秆。直到今天,北方农村还存留着一种风俗:姑娘出阁,娘家人要给带上高粱莛子锅簰、筐筐儿等,而这些,大多数是当娘的亲手所做。可以想象,妇女们在这些“艺术品”上,花费了多少心思、倾注了多少母爱。
提起扎高粱莛子,母亲是一把好手。随着针线上下翻飞,用不了多久,一个锅簰或簰簰儿,在她手中即告完成。那些截掉的三四指长的莛子,她也舍不得丢弃,用剪刀剪齐整后,再拿针线串成串,顶端用筷子长的莛子挑着,随着走动呼呼啦啦作响,逗得孩子们笑个不停。记得小时候,我能用高粱莛子扎成喂麻雀、喂蝈蝈和装蛐蛐的笼子。不用针线,只需一把镰刀头,就能扎得既漂亮又结实。笼子有单间的,也有多间的,拎在手里,或挂于树杈,实在好看。麻雀在里面蹦来跳去、喳喳叫个不停,再拿捉来的虫子边喂边逗着玩,抑或躺于树荫下,静听蝈蝈、蛐蛐的“歌唱”,真是其乐无穷。
在当年的农村,走进任何一户农民家庭,随处可见高粱秸秆制品。它为老百姓提供了数不尽的生活用品,也为劳动者展现自己的才华和智慧开辟了广阔的空间。随着社会的发展进步和农耕制度的改变,高粱莛子用具在农村已经基本上消失了,但它留下的时代印记,却深深镌刻在很多人的心里。
(原载2023年12月08日《石家庄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