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情换位后的生态伦理思想
——评《回到过去变成猫》
《回到过去变成猫》是陈词懒调于2014年推出的一部动物叙事的都市穿越小说。青年大学生郑叹一觉醒来,穿越到十年前变成了一只猫,经历了猫的一生的悲欢喜乐,以及人类与动物之间的恩恩怨怨。故事通过生态文学化的故事叙述,将以往作为背景出现的生态环境进行细致的描摹,一方面通过移情感受,揭示出在工业化城市化的发展中,人类自身社会生态与精神生态的困境;另一方面通过换位思考,让我们警醒到一直被当做背景存在的动植物也是我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生态主体,也会有唇亡齿寒、兔死狐悲的主体间感悟。
一、都市背景
近几十年来,在“乡土中国”的躯壳上,如雨后春笋般生长出现代化的城镇与都市。而且在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市化仍然是中国社会发展的重要主题。
工业革命之后,全球化、同质化的都市建设,不断地瓦解历史和传统生活方式,而人文生态系统需要一定的时间将物质空间与人的情感、记忆和生活联系在一起。经过两三百年的缓慢发展,西方社会的都市文化已经具有了相对稳定和谐的结构和体系。而中国都市化的迅猛发展,令多种文化因素糅杂混合,传统与现代并存,物质和精神相分离,都市文化生态呈现出混乱与不稳定性。
《回猫》的故事,就发生在这样一个不断地拆旧建新的大都市(楚华市)里,到处都有即将拆建或等待搬迁的旧房旧街巷,以及嘈杂喧闹的施工工地。社会迅速发展,很多家庭的家庭结构摇摇欲坠乃至于分崩离析,而成长在这样环境中的郑叹等青年一代,尽管在迷茫失落中不断前进,心灵的成长却远远滞后于身体的成长。郑叹灵肉分离成为一只猫,以猫眼看世界,移情换位的同时,不但获得了自身心灵的成长,也帮助了与他同样处于艰难成长阶段的同龄人。
二、亲情淡薄和灵肉分离
《回猫》中的一连串的小故事发生在两个平行交织又相对独立的世界,一个是人类世界,一个是动物世界。故事看似松散,却始终围绕着亲情、友情乃至爱情展开,郑叹的十年猫生是整个故事的主线。一只具有人类思维的猫,先天性地赋予了黑猫与人类平等的生态主体身份,其经历让读者产生了唇亡齿寒、兔死狐悲的主体间感悟。
文中并没有一开始就介绍郑叹的过往经历,而是在相同青春场景的刺激下,通过郑叹的回忆、对比、反省来交代背景。郑叹是一个富二代,原生家庭不和睦,父亲玩女人,母亲贪图享乐。在父母的忽视下成长到青春期,物质生活的极大丰富让他醉生梦死,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既不珍惜自己,也不关心别人,更何况是动物。
“风吹鸡蛋壳,财去人安乐。”当物质的一切消失后,成为黑猫的郑叹只是一个精神的主体。虽然穿越成猫,他也有过不适和迷茫,但显然这样的猫生是他所喜爱的。他有了爱他的家人,可以通过别人的成长重新回味自己的青春期。
他看到了童年期的自己——小柚子,被父母抛弃之后,无声无息地寄居在焦家。小柚子是郑叹心中最柔软的那一块,他强调自己是哥哥,可是他对小柚子的呵护更像是呵护曾经饱受伤害的自己。他关心她所需要的一切,仇恨和鄙视她所不能仇恨和鄙视的一切。在194章,贩卖人体器官的蛇头曾经到小柚子学校门口张望,被郑叹发现踹入湖中。此后蛇头到乡下买了小九做血人。这种安排,一方面是陈词懒调对故事情节和整个社会环境的协调处理,另一方面也可以感受到,让小柚子避开所有的恶,健康快乐地成长,是曾经被侮辱被伤害,已经灵肉分离的精神体郑叹的梦想和希望。如果没有一点希望,如果不能相信一些什么,我们怎么能存在于这个世界呢?
钟言和付磊是郑叹青春期的侧影。在一个单亲家庭中成长的钟言,被自己的亲生母亲所鄙视和厌恶,“我看你智商都快降得跟猫一样了”(钟言母亲语,129章)。冷漠、沉默是钟言对母亲的回应,自强不息地学习和奋斗,默默地到工地上搬砖满足自己的物质需要,终于在高考一飞冲天,打破了周围人对他的偏见。付磊的父亲望子成龙,却不讲求教育方法,不懂得因材施教,一味地用暴力来解决问题。当付磊被高年级拦路勒索后,付磊父亲不问缘由就是一顿家暴(113章)。钟言和付磊后来都考上大学,但最终仍然都是迷失在都市的丛林中。
171章出场的秦涛,是一个典型的富二代,外号“禽兽”,他不学无术、挥霍无度、轻浮夸张,在追求声色犬马中总是落入别人的陷阱。当秦涛把落了鸟屎的衣服直接扔了,“其实郑叹忘了,当年他还是人的时候,他的行事风格跟这人是差不多的”(171章)。“郑叹回想了下在秦涛身上感觉到的那股熟悉劲,才想起来,自己当年也是这副屎样子。只是,现在看来,相比起秦涛,郑叹当年还没秦涛有挥霍的资本,不知道当年是为嘛觉得自己很牛逼的。郑叹突然觉得鄙视秦涛的行为很好笑,这就像是在嘲讽曾经的自己一般”(215章)。可见秦涛的形象就是人身郑叹的一个重要剪影。秦涛一出场就是被家族驱逐到楚华市,到284章时明确他“每次都是跟家里人吵架才跑出来”,而且已经被亲人暗害得了狂躁病。秦涛在楚华市得到了黑猫郑叹的帮助。而曾经的人身郑叹,当他被父母抛弃后,当他梦中回转人身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时,难以想象他曾经经历了什么。
当郑叹灵肉分离,以猫的身份远观曾经的人世间,除了爱护同伴,感叹过往,也终于生出了一丝明悟。当他有机会回到南城,终于要找到自己的人身时,却发现作为人的自己,遇到红灯直接开车闯了过去,“此刻郑叹的心情。就好像突然挨了一闷锤,重重的一闷锤。差点忘了当年的自己是个什么性情。脾气差、自以为是、傻得一比,未成年驾车还超速、闯红灯……现在回想起来,郑叹都恨不得使劲抽几巴掌”(293章)。
三、虐食虐杀与同态复仇
郑叹变成猫之后,最大的威胁就是被猫贩子抓到猫肉馆里宰杀。临近年节,即便他走在路上,也仍然能够感受到浓浓的恶意,“有很多人看郑叹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盘菜”(35章)。
猫与人类不是依附关系,而作为人类的合作伙伴出现在人类社会中的。当人类进入农耕社会,需要控制谷仓中的鼠患,而猫捉老鼠,从而达成了共同利益。据考证,以“猫肉”为主料的粤菜“龙虎斗”始于清朝同治年间,距今不过短短的几百年。而这几百年,正是封建社会受到工业化冲击逐渐解体的阶段,自然界对人类社会的影响减弱,世界失去神秘感,人类中心主义极端膨胀。
人类对江河湖海的破坏与污染,对植物资源的灭绝,摧毁了人类的生存环境,遭到了大自然的无情报复。而对动物,甚至是对曾经亲如家人朋友的宠物的虐食和虐杀,更是对人文精神生态的健康发展造成严重的负面影响,最终动摇整个社会生态的人文基础。实际上,虐待动物和残杀人是会联系在一起的。
在《回猫》里,乡下丫头小九就落入了贩卖人体器官的蛇头手里,作为买主的私人血库被豢养起来(205章)。作为人类社会弱势群体的小九,当她面临他人极端的私欲膨胀时,身处的悲惨境地,与郑叹被关押在猫肉馆里何其相似。
南宋陆放翁在《剑南诗稿.戒杀》中感叹:“血肉淋漓味足珍,万般苦痛怨难申。设身处地扪心想,谁肯将刀割自身。”移情换位,推己及人,将动物作为同样的生态主体,展现了传统文化中朴素的生态伦理思想。而这种生态伦理观念,在《回猫》中,通过一个具有人的思想的黑猫,更加充分地展现出来。
同态复仇,指的是一种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复仇方式。在动物叙事的生态文学作品中,对动物进行虐食虐杀的人最终都被同态复仇。这种以暴易暴的惩戒,同样出现在《回猫》中。虐猫的纹身男在黑猫用酒瓶袭击他之后吓疯了(46章);虐猫的社会精英被曝光后受到舆论攻击,并在旷野里遭遇到猫群的撕咬(166章);抓走黑猫郑叹的猫贩子杆叔得了狂犬病,学徒小年轻被杆叔轮了一啤酒瓶打伤(54章);指使抓猫的任崇开车撞到电线杆上受伤,后因学术问题被学校开除(66章),如此等等。
毕达哥拉斯说:“只要人类还大规模的屠杀动物,他们就会相互屠杀,他播种了谋杀和痛苦的种子,就一定不可能收获欢乐和爱。”当人类社会的残忍蔓延到人类本身时,同样触发了同态复仇,其中最为典型的就是腊梅叔的故事。他经过周翔布置,让害父母葬身火海的赖二自燃,让害妹妹爱丽丝落水的小白花同样淹死在桥下。而在故事的最后,郑叹因为一个赌注也开始反省,为何自己会投生成猫?难道是前世做了不应该做的事情。人变牲畜,就是最典型的同态复仇。
这种“因果报应”的思想,尽管也在小范围内可以遏制住世人对生态秩序乃至于社会秩序的大范围损害,但仍需要世界观和生态伦理思想的进一步改造和提升。
四、生态伦理学的重建
楚华大学的焦家,是灵肉分离的黑猫郑叹爱恋与眷恋的精神家园。在这个温馨的港湾里,人与动物和谐相处。焦爸是楚华大学动物学研究方面的老师,心胸宽广博大。他的家中,有两儿一女,只有一个儿子焦远是他亲生的。女儿小柚子,是妻妹丢到他们家里代养的,他一视同仁,视如亲生。黑猫郑叹是猫儿子,是一只相当聪明的动物,他给予它最大的自由和尊重。在整个社会的生态环境被扭曲异化,灵肉分离之后的郑叹寻找到了自己心灵的伊甸园。
在焦家的周围,有一群这样和谐生存的典范,一群爱护动物的人,一群幸福的动物。郑叹有三个猫兄弟,大胖、阿黄、警长;三个狗朋友,花囧囧、壮壮、撒哈拉;还有一个饶舌的金刚鹦鹉将军。这些动物是大院的原生居民,他们构成了整个大院温馨和谐的自然生态环境底色。
在生产力极端落后的原始社会,原始人类认为世界上的一切,包括动物、植物和无机物都是有灵魂的,人与自然血肉相连。在这种万物有灵的思想基础上,他们希望获得动物的某种特殊能力或者力量,并将其作为崇拜的对象。很多与人类关系密切的动物都曾是神话故事里的图腾形象,他们是人类的家人和朋友。古埃及神话中的女神巴斯特就是猫头女,是月光和能量的象征,能治愈疾病和引领亡者的灵魂,是家庭的守护神。
随着生产力的不断进步,人类的生产规模不断扩大,人类社会高速发展,自然界在人类文明史的认识论领域沦为附庸,原本具有神圣的图腾地位的动物形象,也在文学作品中沦为某种既定的观念符号。人类已经处于地球生物链的顶端,不断地自我膨胀,对自然界予取予求,对自然资源挥霍浪费。在人类中心主义文化背景下,高标准、精致化的生活理念,令人类将周遭的一切都看成是供养自己的客体,对一直以来作为宠物和朋友陪伴人类成长的猫和狗举起了屠刀。
在生态文学中,动物叙事是不可缺失的一部分,在中国传统的动物叙事作品中也已经确立了一种生态伦理学——“万物有灵”“因果报应”。其中所指不仅包括人类,还包括一切的动植物,是以拯救一切生命为己任的。为了体现所有生命的平等价值,传统生态伦理故事中的同态复仇往往呈现极端血腥暴力场景。虽然这在一定程度上可以遏制世人对生态环境的大范围损害,却也阻碍了社会的发展和进步。
生态环境是人类生存最为基础的条件,是我国持续发展最为重要的基础。我们建设生态文明,要求人类与自然和谐共处,可持续发展。我们不能再以人类中心主义的观点来处理人与自然的关系,但我们的出发点仍然是人类的生存和发展。反对人类中心主义,并不是要建立自然中心主义。在生态文学的书写过程中,我们要努力保护并加强人的自由,维护人的尊严,并令其有积极的信念来担负起恢复人与自然和谐发展模式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