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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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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807/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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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无情 火有情

星  明

失火了!失火了!快救火呀!失火了!……喊的人跷着脚,蹦着高,又蹲下身,又跳起,他拼命地呼喊,把声音抛向空中,抛向世界。那形像又好象把声音从北边拉回来,抛向南边去。那声音是沙哑的,撕裂开一般,但有一种震憾人心的力量。有特大的号召力,凝聚力。不管是男、是女,是老、是少,职位高的、职位低的,有钱的、贫困的,友好的、仇恨的,不管你是干活的、还是奶孩子的,都得马上放下,朝失火的方向跑。

失火的地点在河西崖,——刘柱的院墙外。院墙是石垒的基石,泥垛的土墙,土压的秫秸帽。墙外是几行对掐粗挺拨的钻天杨,树底下垛着玉米秸、秫秸、松枝子、干草、大山柴禾、还有去秋捡回来的茬子,整整排成一溜墙。火就是从这里着起的,深红的火苗一下蹿起,越烧越凶,已烈焰腾空,发出呼呼隆隆噼噼啪啪的炸烈声,那又青又黄的浓烟蛇一样拧着劲往上撺,那挺拨高耸的钻天杨树干已熏黑。上边的叶子像受惊又挣扎不起的麻雀扑拉拉往上飞。那 无定形通红的大口,越过院墙向房子舔去舔去……

刘柱媳妇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刘柱急的在人圈外转磨磨。站在火外的一圈人干瞪眼没办法。虽说手里拿着锹,可跟前没土,更没水,人们只心慌地默念着:可别起风呀!可别起风呀!

可天能随人愿吗?

还楞着干啥!跟前不是有粪,把粪扬上,拿镐的快刨沙子,快点压!起了风这屯子都完了!一个结实的中年汉子站在高处朝人们比划,他是当过多年队长的唐枕。说完又吩咐人打电话,要消防车。

人们这才醒过梦来,像注入强心剂一样都振作起来,刘柱不再转磨磨,刘柱媳妇也不再哭。扬粪的,扬沙子的,推墙头帽子的,什么得劲扬什么,这才是火烧眉毛顾眼前。随着锹、镐的飞舞,沙子、粪、土都奋不顾身地向火扑去。压着的地方火势弱下去,没压着的地方,呼下更猛的扑上来。炽热的火焰咄咄逼人,逼得人们呼呼往后退。

快上房!房檐都着了!唐枕喊着,拿眼瞅瞅没找着梯子,扯过花蒌跐着,手奔檩头,一咬牙,一猛劲蹿上房。这时山墙上有几根檩头、檐子秫秸笆都着起黄白色火苗。唐枕瞅了瞅房檐下没找到房主人,一眼瞅见自己老婆,喊,你快去把咱们毡褥都抱来,泼上水。他见自己老婆不动窝,急了,你还楞着干啥?也不看看啥时候。这时才想起这几年和刘柱家裂痕。心沉了一下,只几秒钟,又支使儿子,去,天行,把咱们毡褥都抱来,这工夫你还心思那事还叫个人?

叫天行的小伙子瞅瞅他爸,又瞅瞅他妈,不知该听谁的,犹豫着。

唐枕可急眼了,虽说他不会说唇亡齿寒这句成语,这个道理他是明白的,起了风,第一个殃及的就是他家。于是大骂,你他妈真浑蛋!那么大了,啥事也不懂!看天行走的慢腾腾的,又追骂一句,你他妈快点,有点活道!

 

这唐、刘两家是前后院,两院房上有条通长的水沟,刘柱忙于挣钱,拿水沟不当回事,向来没挑过。唐家年年挑,后来也就只挑他那半截,刘柱这半截,由于几年的水土淤积,把沟淤平了。

去夏,一个黑夜,下起几年未曾有过大雨,轰隆隆的雷声惊醒了沉睡的刘柱两口子。那雨水河裂逢一般,可劲往下淌。雷声远去静下来之后,除瓢泼雨声外,屋里还有哗哗的流水声。刘柱从被窝里伸出手拽灯绳,停电了。他又光身下地摸手电筒,啊呀!屋地已是脚面深的水,一股凉意嗖下袭上来。他打开手电照了照,水不像从耗子窟窿钻进来的。到外屋一看,水正从门缝往里氽。他敝开板门,又推开一扇风门,一个高跳进院里,立时被雨水激个冷战。用脚把门关上,他趟膝盖深的水,凭着记忆和闪电一闪的亮光,捅了捅水沟,通的。趟着膝盖深的水,又捅另一个水沟,还是通的。那水看着还往上涨。他又把大门打开,水虽然奔涌着奔大门口往外淌,院里水还不见下。他冷静着又把院里凡能出水地方想了一遍,再没有了。这才想起坎上的水沟。在闪电一闪的一瞬间,就见那水翻着浪头往下淌。这才后悔雨前没挑水沟,怨自己光顾挣钱,怨唐枕太自私,挑水沟不都挑了。但现在怨谁都不当事。他没奈何地返回屋里,见屋里沙发、组合柜、茶几都泡在水里,西屋粮仓以着是水泥打的,要不粮食也泡在水里。雨惭惭小了,院里的水也小了。两个人在屋里踌躇一会儿。觉得硬挺着不中。刘柱就想先去挑水沟。出门口一看,天上还有几块残云,被风吹得忽忽跑,星星格外精神地瞅着雨后世界。晴天了,刘柱心里亮了一下,他返回屋,叉开穿个裤衩的大腿一锹一锹往外泼水,后来水小了,媳妇从里屋往外泼,他在外屋把媳妇泼出来的来个二级提水,往院泼 。泼了一会儿,两人接着往外舀稀泥,一盆一盆地往外端。两人谁也不说话,都是一肚子憋屈、窝囊。直忙到快天亮时才精皮力尽地睡去。刘柱媳妇打个盹醒来,做熟饭去喂猪。看见猪圈墙塌了。三百来斤沉的大白肥猪砸死在乱石堆里。稀泥陷进猪半个身子,两只大眼死死地翻楞着。刘柱出来看了看,气就不打一处来。一项挺傲气的他怎么受得了?火和气并排着往外挤,于是大骂出口,什么良心?把水往人家院里灌?你是过日子的,人家是打谷茬的?……本来刘家院里灌水和唐家没关糸,可刘柱说不上哪根筋出了毛病,他这股气不知朝谁撒好,反正他得抓个垫背的。把自己的气,把自己的火,自己的窝囊连同自己的威风都撒出来!

唐枕先不知刘柱骂的是自己,除了自己和刘柱是前后院还有谁呢?唐枕到坎上看了看,自己这边挑了水沟,水绝对不会流到那边去。要说有错,是有点自私。可这不是一年两年的事,谁也不该谁的。尤其是刘柱这人,他看不上眼,今年挑水沟时,觉得自己这面低,怕刘柱那面水流到自己这面来,在交界处挡个高岗,挡完,拍拍手,还自潮地笑了笑。现在听刘柱胡搅蛮缠的骂,他并不觉得愧疚,这样的人我凭什么该他的?虽然知道骂的是自己,但耐不着自己的事,也不乐意拣这个骂。他老婆是不吃屈的,心里话,你院灌水和我有啥关糸?你家死猪和我有啥关糸?有两个籽儿把你烧的,不知姓啥了!往我脖子上撒尿,你也看看日子!于是,就在这院接上了腔:你院灌水,活该!你猪砸死,活该!死的少,都砸死才好呢!咋不都砸死呀!两人都在气头上,都拣硬的、气人的、难听的话往外甩,恨不得把话变成石头、变成手榴弹,砸死对方才解劲。刘柱媳妇本来是明白事理的,想把男人拽回来。后来听唐枕老婆骂的太难听,本来想劝架,这时却不觉不知帮上了腔,说话不紧不慢却有份量。觉得在院里见不着人气出不够。就站到坎上,喊,我猪砸死,你受个啥了?你受个猪鞭子搁嘴里含着!你受个猪鞭子……刘柱并不回家,给媳妇让个位置,退在捎后,随时帮个腔。三个人坎上俩,坎下一个,拉开了架势。唐枕老婆先是一手掐腰,脑袋随手指一下一下点着,越说越来气,两手轮换着掐腰,轮换着比划。后来脚也气不公地帮着垛哒起来,说话也不断重复,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你没理!你没理!你没理!

唐枕先还沉得住气,刘柱跟娘们儿没完没了,觉得太无聊了。他又不能说刘柱什么,就骂自己老婆,你给我进屋,不嫌寒碜!唐枕老婆也累了,把话也说出去了,谁是谁非,各家门口也都听到了,正准备往回走,又被刘柱媳妇恶言秽语拱回来。唐枕说,她有理你让他讲,跟这样的人争论谁是谁非,有意思么?唐沉老婆觉得也是,就悻悻地往回走。刘柱两口子又骂了一会儿,一个巴掌也拍不出啥滋味儿,也悻悻地回去了。

刘柱冷静下来想想也觉得没意思,但这没意思的仗打的还有点值。

刘柱小时被骂作带犊子长大的,别看带犊子,上学读书爱打架,回生产队劳动偷尖取巧,一次薅谷苗,谷苗因经雨扎下根,他不是和别人一样用链刀头剜,他是割,自己这样做不说,当做经验告诉他妈;生产队每年冬季,包工压磙子,他隔垅压,挨当时任队长的唐枕训是家常便饭。对唐枕自然是不满。责任制后学会修理手艺,挣钱自然来把,吃穿用不断翻新,比如本来有个嘉陵摩托,见村里有人骑的比他的强,他又换了雅马哈。可房子不能总是以旧换新。 一来等几户有钱的都盖差不多了,二来他还没设计好盖什么样房子才盖世。他觉得自己在村里人模狗样的也算个人物了。可某些地方还不如唐枕,比如村里有大事小情人们都找唐枕,没人找他;他觉得唐枕压他一头;最主要是自从逐渐富起来后,唐枕不拿正眼瞅他,这旧恨加新怨,他找唐枕的茬。这回虽没闹出啥甜酸,毕竟说我不怵他了。他觉得经这一架自己才翻了身。

 

消防车来了。

消防队员摆好水带,水带喷泉一样喷着水,似探照灯射出白光耀人眼睛,一呲好几丈远。火势很快弱下去,只剩下灿红的火堆。又呲了一会儿,那火才不情愿地由灿红变黑堆而奄奄一息了。

刘柱呆在那里,两眼发直。一场火把他烧懵了,又烧醒了。看来,人不知啥时用着谁,要是没有这些人不知烧啥样?要是没有唐枕不知烧啥样?想起唐枕又想到与唐家分裂的原因,自责地叹了口气。看来我真是碟子扎猛子——不知深浅。这个想法在脑子里一闪,又想起失火的原因。刘柱媳妇走到刘柱跟前焦心地说:你快去看看唐大爷,把脸都有烧坏了。

是吗?刘柱有点吃惊,愣一会儿悄声问,你知道这火谁放的不?

媳妇明白她的意思,不高兴地说,你没看人家把毡褥都抱来了。她沉吟了一会儿又说,我告诉你别打他们,是咱们……

刘柱仍然呆楞着。唐枕只所以深得人心,不仅一心为大伙办事,会办事。还在他宽宏大度。不少地方自己弄不懂,也学不了,

媳妇拽了他一把,快去找点钱,还不赶紧把人家送医院!

唐枕黑乎乎的脸上流着血,有的地方有黄豆大或杏核大的泡,衣服有的地方烧的大窟窿连着小窟窿,露肉地方有红色血口子。

刘柱感动了。一把攥住唐枕黑乎乎的手,大爷……我……刘柱羞愧地说不出成句的话来。

唐枕自以为明白刘柱没说出来的话,拦住他的话说,不用说了,这几年我也忒护己了。

刘柱说出来的是:我不如你呀!

唐枕一惯灵便的嘴呆住了,闷了半天,莫明其妙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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