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载这世界的轻
父亲松过的泥土
母亲也松过
水稻,玉米,高粱,小麦……
一棵棵庄稼苗长出根须试图撬动大地
在翁子沟,寂静无声的呐喊
鉴定着一条条命是否称得上命
2023.05.04
一颗石子的祈祷
我见过稀有的大理石,
被打磨成一颗颗游戏的石子。
我见过贫穷的孩子,
跑遍群山找到晶莹发亮的大理石。
在翁子沟,一颗被忽略的石子,
布满被光切开的斑纹,
即将成为一颗发光的石子。
2023.05.04
他乡有故知
我在异乡寻找一片枞木菌,
是一片,不是一朵,不是平菇(其实叫冻菌)
它和茅草菌生长在同样的山上
同样要有恰合适宜的季节
我们即将相互辨认,在我知道某处生长这种菌菇时
我开始计算着日子
这么多年了,我们都没有回到故乡
2023.05.08
年少布置的网终于抓捕了飞走的麻雀
三五只麻雀敲击大地。
致使我怀疑(多年以后我视力模糊),
坚硬的水泥是否封印了粮食。
我们同用肉身雕琢,使其成像,
并栩栩如生,
在夕阳的映射下完成两个坐标的拥抱
2023.05.08
偏方
蘑菇长在大山里,
它做几颗泥土的伞。
没有什么会懂它是否能遮风挡雨
它甚至不知道
没有潮湿的泥土
它便不能长成一颗完美的蘑菇
年少时,我在山里采的蘑菇
就像在生活的锅下了一味
不知名的汤药
我在他乡,像年纪越来越大的父母亲
坚信土医生的偏方
2023.05.08
喊声
我已经不能抒写故乡了
尽管我仍想为故乡写一些文字
我能记起的只有山里的石头和泥土
用于耕种和收割的镰刀和锄头
已经和故乡的人和事一样
在心头长满了刺,生了锈(诗已经不能表达)
每想打磨一次上面的光亮
我就失去视觉一次,年轻的
越来越多的不认识,熟悉的庄稼地
这些年已经还林
长满了小时候砍的柴禾。我的父亲
越来越孤独,母亲仍淳朴如年少的她
但我已经不是他们眼里的孩子了
每当想起故乡的时候,其实是有个声音
站在某个地方喊了我一声,当我转身的时候
他已经认不出我
2023.05.08
代词和量词
白昼和夜晚
衡量生命的尺度
一个是故乡,一个是远方
有人在山头看日出,比如我的父母
也有人在夜晚凝视灯火
比如我。
好与坏有不同界限
长短,宽窄
活着和死去也是
如果我代表我们:
先逝和活着以及未来的
人?
或某种存在意识的另一种载体
作为诗人,我发明了语言,文字
无论天生还是后生
它们都是必然产生的
——使命?
我为我画下无数栅栏,
仍不是我。
我站在声音和文字堆砌的梯田。
我最终成为囚笼,
比如此刻。
无限自由的自由体。
我在缝缝补补的载体上
悲伤又快乐——
我看见无数个我
在翁子沟的白昼和黑夜
得以看见无数个我
2023.04.27
在死亡死亡后
我想起我去世的外公,
他去世时我没能回去,
还有我的大姑爷。
多年后,
他们开始在我的脑海
重新定义——“死亡”
一株父亲种下的本地水稻
一棵嫁接的蜜桃
多年后,我重新代替一些平凡的事物
翻阅陈旧的纸张——
多少人的生是别人的生
死是别人的死
多少人的活是延续别人的活
多少人的存在是复制另一种存在
想起去世的外公,大姑爷
以及村里熟悉或者不熟悉的人
就像想起爬在桃树上连绵不绝的蚂蚁群
为了摘取早熟的桃子
我颤抖发麻的脚底绕过它们
不等天亮就上树梢
那些忙碌的蚂蚁在课本里是勤劳的代词
那我身边逝去的人呢?
在抽丝剥茧的过程中
堆积的老茧又打造成一副新的铠甲
我即将入住,
在那些死亡里得到一种新生。
在陈旧的纸张上,我如同我的左邻右舍
重新填补,一份故乡的报纸
——它仿佛从未有过文字,我们就是它不断敲打的字词。
2023.04.27
当光照进来
客厅种上了玫瑰,多肉
一盆刚认识的含笑,叶子已经掉光
它们并不适合室内养
乌龟养了好几年
懒散地晒着透过玻璃的阳光
两只虾和几个石螺是河里抓来的
它们和小金鱼相爱相杀
我并不懂如何去好好饲养
空下来的时候
我浇水,松土,换鱼缸里的水
挑逗爬上缸壁的螺丝
偶尔对着它们自言自语
我们同在屋檐
从未一起懒洋洋地晒过早晨的阳光
但都曾看着窗外发呆,当光
照射过来,我们就是一枚陈旧的量词
仿佛从未存在,又一直在
2023.04.27
这安稳的一生
子宫是始发站
滚烫地落向大地
我想起裂开唇的故乡发出炙热的蒸汽
语言越来越简短
我和父母的联系也越来少
这棵不断被修剪的枝
极少纵容内心泛滥的生机
长出不必要的新芽
放纵的青春火焰
到了收集火种的时刻
我仅有的枝头摇摇曳曳
在风雨中所剩无几
我收拾着地上的枯枝,残瓣
就像捡起一片土地的
父亲和孩子
他们分别在不同的坐标
丈量,把仅有的一生
归置在不同的墓穴
2023.04.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