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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了九月，意味着孩子们盼望已久的快乐暑假结束了。宁静了近两个月的校园，终于迎来了上学的孩子们，美丽的校园里顿时变得热闹了起来。报名的第一天，我带着女儿也踏进了她们的大学校园，为她准备好了所需要的日常生活用品之后，在返回的途中我静静地躺卧在车厢里，闭目静思，脑海中总是不时地浮现出大学校园里孩子们那幸福欢乐的笑容。
今昔对比，有关学校、学生、家长的事情，总是让我想起过去的一切，想起我挥洒在乡村小学校园里的青春时光，想起了那年月不堪回首的往事，因为那些事一直缠绕在心间，既有伤痛，也有伤痛之后的美丽。
从教工作十几年，正是我人生的青春年华。我走上工作岗位的那一年，是1989年春，21岁。而离开教育工作岗位的那一年，是2002年夏，35岁。
虽然为乡村教育付出了我的青春，而教育事业却未成为我毕生追求的目标而未实现心中的梦想，但是，我的人生能有这段有意义的历程，青春于我而言，是无怨无悔的。
只是每当想起这段既有意义而又充满了伤痛的经历，心里还是有一种无以名状的滋味。
在教学生涯中，我一直从事毕业班语文与全校音乐课的教学工作，另外身兼班主任工作。从1996年开始，随着全国普及九年义务教育工作不断深入开展，学校要投入大量的资金做好校园环境的改造与教学设备添置等硬件建设，资金的合理管理成为学校的重中之重。
我工作过的伴随了十几个春秋的乡村小学中，任教的教师中除了极少数是从回乡初、高中毕业中通过招聘考试挑选出来的之外，其他都是与本村村干部有关系的亲戚。由于当地风气的影响，农村教师沾染打牌、赌博之风已成最平常不过的现象了。
出于对学校资金安全管理之起见，与打牌、赌博无缘的我顺理成章地从“普九”之年开始兼管学校财会工作直到下岗的那一天。
自从我管理学校财会的事情之后，就有了与各年级的学生及其家长打交道的频繁接触。“普九”作为考核当地干部是否有重视教育的硬件政绩指标，一旦从上到下签订了责任状，资金来源的把关就成了关键。
乡村小学的资金来源，主要是收取学生们的学杂费与各种名目的考试、资料费。每当开学报名之初，就会有约占一半的学生家长找村干部与老师们担保，说等卖了粮食、鸡、猪等农副产品之后再来补缴学杂费。
开学是很快地走入了正轨，但每学期开学的两个月之后，学校里就以清收欠款为重点工作，而此常常会打破了这种正常的教学秩序。
早晨，当全校各年级教室里，传出孩子们朗朗读书声的时候。我就会按学校的财务管理制度，拿着一本欠费学生花名册，从一年级到五年级按顺序进入各班。每当此时，只要我走进任何一间教室，几十双天真无邪的眼睛就会同时集中盯着我手中的那份花名册，朗朗的读书声嘎然而止，教室里立刻会安静下来。在我环视教室的那一瞬间，我分明地看到了分布在不同的座位上，有的孩子低下了头，意识到自己将会被点名。
我每念到一名学生的名字，这个学生就会离开座位站到讲台边。而我每念一个学生的名字时，我的心好像就被稚嫩的小手揪了一次。孩子们，请原谅我：这就是我的工作！
当欠费的孩子们一个一个地被“清理”出来站在讲台边上时，面对着台下端端正正地坐在课桌前的其他同学，心里的自尊是受到了极大的伤害，我从他们不时地用手抹去脸上的眼泪，就可以感觉到。但我很无奈，依然用肯定的语气对他们说，现在赶紧回家去，把你们所欠的学杂费带来。
这种将欠费学生当着全班同学“清理”出教室的缴款“方式”，往往也会有一点效果。这次缴10元、20元……，只要有实际行动，这样又可以安心地读几天书。但过了几天之后，按学校的规定，我又以同样的方式对待这些欠费的学生。所以，一个学期内，家庭条件很困难的学生，会来来回回地被“清理”过好几次。
在这样的教学环境下，学校老师的工资是与教学质量直接挂钩的。虽然那年月，从上到下提倡素质教育的口号喊得很响亮，但真正评价学校与教师的工作时，学生的考试分数仍然是一个最重要的考核依据。
既要学生安心学习，又要保证学生欠款到位。在当地教育部门与政府的同意下，学校组织了“欠款清收队”。
每逢星期日或寒暑假，学校花钱雇用一辆手扶拖拉机，全体教师紧跟车后，按欠款名单挨家挨户地收购粮食来抵还欠款。此时的老师们已失去了往日站在讲台上给学生们授课时的那副亲切和蔼的神态。面对欠款学生的家长，俨然一副欠债还钱的那副“凶”相。经过一番理论与相持之后，再苦不能苦了孩子，欠款的家长们还是让了步，把早已藏起来的口粮搬了出来。过秤、勾销名单，将一袋一袋的稻谷扛上车。就这样，一车一车地将稻谷拉回学校……
从多次这样的“清收”行动中，让我感到农村里那些多孩户以及特困家庭生活的艰难与孩子上学的困难。
孩子也是有自尊心的，欠款的学生总觉得在别人面前低人一等。所以，有一些孩子就这样辍学了。
在我所带的毕业班上，就有两名学生因欠部分学杂费与毕业考试费在毕业考试前一个月就没有来上学了。毕业班的教学质量不仅是一所学校的招牌，而且也关系到任教老师的声誉与利益。事情有时候就是矛盾的，让人感觉很无奈。但最让人心痛的是，老师把自己的学生拒之校门之外，总觉得有失教师身份与愧对自己的职业道德。
在唯粮是农的单一种植的传统农村里，这些辍学的孩子们几乎就是清一色的女孩子，而她们又正是出生在多孩的家庭中。有一个6孩之家，最小的就是一个男孩，他的五个姐姐也仅仅勉强读完小学。并且，都是最终未缴清欠款的。作为班主任，我没有按学校财务制度将她们拒之校门之外，而让她们拿到小学毕业证书，这是我用一部分工资而换来的。
艰难时期，我尽自己的能力，以一颗关爱之心对待那些有困难的学生。是因为我深深地知道，那些困难学生的家长，心地本来是善良的，忍痛割爱让孩子辍学，是无奈之举。同时，在困难时期，最能体现出人与人之间那种善良真诚的情感。
给困难学生以帮助尽自己力所能及之责任，就成了我十几年教学工作中的组成部分。虽然眼看着每年都有中途辍学的孩子让我心痛与惋惜，但面对一个又一个尽自己的能力帮助过的困难学生完成了小学学业，我心里又感到踏实了许多。
伤痛之后的美丽，让人倍感珍惜。从教之路，让我见证了家乡农村曾有过的一段艰难时期，也让我赢得了学校、学生、家长的掌声。只要翻开家乡一直保存下来的教育史，就可以看到：在那段时期，每年的教师节庆祝表彰大会资料记载中，在相关的红头文件里，都可以找到自己熟悉的名字，并因此而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这就是一份骄傲与自豪。
在家乡教育史上，能留下自己无悔的青春与清晰的足迹，这也是一笔人生精神上的财富。现在虽然离开了曾为之奋斗过的工作岗位，将人生定位在三尺讲台上，已成为一个遥远怀念之梦想，从此再也不能以一名教师身份来欢度九月里曾经属于自己的一个伟大而光荣的节日，但是想到如今的孩子们在学校里那幸福的笑容，我感觉现在的生活很美好。
此时，归返途中，我乘坐的客车一路向前行驶着，我的思绪从飘渺的回忆中又回到现实中来。隔着窗玻璃，我看见前方的风景不断地变化着，窗外阳光格外明亮。
2010年9月9日于广东河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