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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焕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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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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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棉花又红了

《木棉花又红了》(散文)

春天的南国,正是木棉花开的时节。

木棉开花很特别,花儿盛开时没有绿叶的衬托,也没有含苞待放的羞涩,花开得大方坦诚。

每当木棉花开,一个难忘的身影就会出現在我眼前,一股浓浓的思念就会湧上心头。

那是多年前的一个春天,我们在广州沙面一家有影响的大饭店举行一埸有关呼吸道感染新药的学术研讨会,参会的都是广州各大医院的学术院长,与呼吸感染相关科室的主任副主任及相关研究院所的专家学者,大概有三百多人参会。会议主持人邀请的是刚担任中国工程院院士不久的南方医院呼吸研究所所长,南方医院呼吸内科主任钟南山。

会议开始的时间是下午两点,但下午一点二十分左右,钟老师就来到会场休息间,与我们碰头交换意见。这是我第一次见钟南山,当时他的名气并没有現在这样如雷灌耳,虽然慢阻肺的研究成果颇丰,在广州市内外呼吸学界较有名气,但影响并不很大。

初見钟南山,中等壮实的个头,国字脸,浓眉大眼,面部轮廓有点粗犷,一看面部线条就不像广东人,脸色略显黝黑,头发乌亮,双眼炯炯有神,短袖衫遮映不住他臂膀的粗壮,衬衣下鼓挺的前胸,感觉他不像是一名大夫一位学者,更像是一个生气勃勃的运动员。

我们笑着招呼钟南山坐下,特别指了指旁边的进口沙发,他看也没看,拉过一把木凳一屁股就坐下去,我急忙张口说“钟老师,这,这太不礼貌了?”“什么礼貌?坐木椅是我长期的习惯”说罢就对我客气地说“你看下午的会怎么开才好”眼神显得很平静很真实。我立即递上会议的仪程,钟老师细细看了看说“我提前做了点功课,查阅了一些資料。你看看,这是我的初步想法,你们看怎么样?”接过钟老师拟写的主持稿,浏览了上面的详尽内容。

啊呀,这哪里是一份简单的主持人草稿,分明是一篇详尽的学术讲演,边看他写的讲演稿边看着钟南山的脸,满脸平静,显得淡然,他显然也在覌察我的反映,我满脸写的都是激动与不安。我现在知道,为了这次研讨会,钟老师下了多大的功夫,花费了多少宝贵时间哪!

“钟老师考虑得很周到很祥细,只是占用了您太多的时间……”我抬手揚了揚钟老师的演讲稿,“我给你请来全广州各大医院的院长,科主任,不是来走过埸的,不是来看热闹的,是想让大家来充电来学新东西,而且我也想和他们相互交流,你看,我还带来了投影和电脑”钟老师指了指身旁的两件硬包。看到钟老师准备得这么仔细这么充分,我还能说什么呢?

离下午两点正式开会还有十五分钟,会场大门陆陆续续还有专家在进場。我恭恭敬敬端起一杯刚冲泡好的正宗西湖龙井热茶送给钟老师,不想他并不领情,笑着说“谢谢,我就喝这个凉白水。”说着随手抓起了桌上一瓶农夫山泉,拧开盖,“咕咕咕”就往口里直灌。看这架式,就像一个快上埸的年轻球員。看钟老师这姿式这神态这身板,我想最多不过四十岁。于是,我小声地问“钟老师,您满了四十没有?”“哈哈哈,你猜得不错!我心理年龄大概三四十岁,身体年龄嘛?也差不了多少,我几乎天天都要游泳,都要跑步健身……”钟老师边说边脱下衬衣,哇!膀上的腱子肉园鼓鼓的,胸前的两砣肌肉比不少女人的胸脯还要饱满。看着钟老师身体的强健,面容的光滑,嗓音的宏亮,真让我们这些比他年轻许多的学生辈汗颜。看见我们怯怯的神色,钟老师说“没关系,你们还年轻,只要每天能迈开腿管住嘴就行。”我们的头像鸡啄米似的不住点头,但脖颈额头己经开始冒汗。

开会时间快到了,我上前拎起钟老钟的两个硬包,这时他才顽皮的挤挤眼睛说“年岁不饶人哪,今年十月我就六十二岁了。”听完这话,我轻轻哆嗦了一下,这年龄怎么能让人相信哪?

下午两点,会议开始。简短的开场白之后,钟老师大步走到讲台前,他的电脑和投影己开始工作,屏幕上己映現出《呼吸系统疾病和抗感染药物》的讲演主题。开初会场的嘈杂声顿时像踩了急刹车,一下就安静下来,眼光齐刷刷望向讲台上的钟老师,由于大家彼此都熟悉,对钟老师又很尊重,会场里显得很宁静。

钟老师己完全进入了角色,在主席台顶黄光的辉映下,他脸色特别柔和,身影特别矫健,语调特别平缓,普通话里含带着的广东味,听着特别舒坦。黄灯照射在他的头顶,手上的小胶棒对着白色屏幕上的投影图像,图片,绘片,文字指指点点,把纷繁多变的各种呼吸道感染疾病讲得深入浅出,尽量化繁为简,把那些陌生的病种变异的病种狡猾的病种讲得清清楚楚,不时还拿南方医院呼吸研究所及传染内科所見所处理病例病案来旁证左引,讲者声情并茂,台下只听见笔记本刷刷响声。

趁休息的十五分钟,赶忙递上矿泉水,递上一条白毛巾让钟老师擦汗。他边擦汗边说“刚才几家医院提出的问题值得重视,会后还要与他们座谈”,我们对临床病例也插不上嘴,只见钟老师边作笔记边自语连连。

接着继续开会,讲抗感染药物的新进展。钟院士手持麦克风谦逊地说“我是学医的,是临床医生。对新药研发,尤其是抗感染药物发展很快,我也只能算门外汉,讲抗感染药物还是要靠他们搞新药研发的专家”,听到钟老师如此低调,我让同行的一位年轻药物学家走到他旁边,配合着投影上的各种新化合物的发现,分子结构的组成,各种羟基基团的变化,及新药研发整个过程的层层进展进行了讲述。,钟老师及时配合补充,俩人配合相当默契,把生涩复杂的抗感染药物研发讲得生动活泼,台下笑声不断。

最有趣的是会议的最后一项有奖问答。当钟老师从信封里抽出二十道专业问答题时,他竟像是会变脸一样,从刚才儒雅严肃的面孔,变得像孩子一样顽皮好玩,喜笑颜开的打开纸条,每念到一道问题,台下不少人也像小学生一样抢着举手,答题声笑声此起彼伏不断。钟老师在台上走来踱去,把会场气氛调整得人人都笑乐呵呵的。其实,最貴的一等奖奖品还不到五十元,多数是二三十元,但专家们开心起来竟手舞足蹈像孩子们一般。显然,这才是人最生动最天真的一面,钟老师这时更是童心未泯哪。

人说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自然也没有不散的会议。我看了一下时间,天哪,会议从下午两点竟开到六点过,钟老师整整站着主持了四个小时讲演了四个小时紧张了四个小时,自然也是劳累了四个小时,从他脸上看到始终是微笑身板仍然挺直。钟老师反而对我们说“你们辛苦了!”听到这句温暖的话,让我们一个个汗颜。

按事先的商量,钟老师当初坚持不安排集体晚餐。但由于会议结束较晚,参会的专家们又来自广州四面八方,钟老师终于同意安排简单的晚餐。前提是没有酒水饮料,没有各种昂贵海鲜。大家兴高彩烈齐聚一堂,席间还在谈论下午钟院士的讲课,还在议论有奖问答题的多种答案。普通的晕食,绿色的菜鲜,具有浓郁粤家风味的老汤,大家共同举起盛了汤碗,祝贺会议的成功园满。然后我特别举起汤碗走到钟老师面前“钟老师,您辛苦了!”钟老师也微笑着回敬我“大家都辛苦”端着的老汤碗我久久不願放下,透过香气弥漫的汤烟,一直看着钟老师这张扬刚庄重的脸,只见他静静地端着一小碗米饭,也不和谁打招呼寒喧,边吃饭边夾了几筷蔬菜肉丝就草草结束了简单的晚餐。

送钟老师离去,他坚持不让我帮他提箱,双手分别提着箱子,腰板挺得笔直,眼睛炯炯有神的望着前方,心里好像在思考什么,我们就这样穿过饭店宽阔的庭院。看着钟老师上了出租车,车身越离越远。

自君午来暮去时,日思君颜夜思语。想不到再见钟老师竟是五年以后的春天,羊城的木棉花开了,但木棉树在颤抖,抖得春风都不温暖,木棉花在垂泪,泪流得木棉花开都不鲜艳。那是2003年二月,当时广东深陷非典疫情之中,凡是抗感染的免疫的增强抵力的药品保健品,药店医药商业公司医院都在抓貨抢货,居民个人更是疯抢乱买。我们生产的抗病毒抗感染的药品,尤其是白蛋白注射剂更是抢手货。在人人惊惶人人不安人人自危的情况下,偶然又一次見到了钟老师。

与五年前不同,如今他名声大噪,全国民众皆知,他的时间己不属于他本人,属于工作,他的个人也不属于他自己,属于整个大众乃至整个社会。再见他时,身旁前呼后涌挤满了身穿白大褂的医护人员,他身体虽然还是很壮实,脸上还是微微带笑,但面容憔悴,眼圈发黑,风吹头顶己见稀疏的白发,五年时间不算长,但变化可谓不小,让人心里有点发酸。互相匆匆打过招呼,简单问候了一下,他就抱歉地说“从去年(指2002年)十二月我们收了河源送来的第一个非典病人,当时病人的肺全部变白了,仔细检查后,我就预判这是非典型性肺炎,从那以来就很紧张也很忙碌,全部精力和时间都在和病毒作抗争。人命关天,生命至上啊!”最后“人命关天,生命至上啊”九个字,钟老师说得很缓慢很沉重,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说出来的,听得我震聋发馈,心情格外沉重。说完苦笑一下就匆匆离开了,望着他沉重的背影,心情很复杂。

2003年3月,世界卫生组织(WHO)正式将肆虐中国及其它国家地区的这种严重呼吸系统疾病正式命名为“严重急性呼吸综合症”(英文简称SARS病毒)。钟南山院士在这场抗击非典的斗争中,因他的果断他的奋不顾身他的心系民众,其实也与他具有的深厚的专业素养专业积淀相关。钟院士获得了全国民众的交口称赞,也获得了国际社会的肯定和好评。钟老师大红大紫了!我熟悉的他的那张脸,全国人民都熟悉了。

自第二次匆匆见面后,再也没有当面见过钟老师。令我想不到的是,八年过后,2000年的寒春,羊城的木棉花还未盛开,但含苞待放的木棉花被武汉爆发的疫情吓呆了,不敢开放自己朴实大方的花朵。武汉开始大規模爆发的呼吸系统的新疫情,把钟南山院士推向了一个想像不到的高峰,

84岁的他临危受命,担任国家卫健委高级别专家组长。他的一言一行关乎整个国家整个社会每个个人,他成了全国人民的偶像,他成了整个社会整个大众整个舆论的谈论焦点。我从电視从纸煤从网络上关注着钟老师,关注着他匆忙的行踪,关注着他专业的讲话,关注着他在方舱医院探视病人和医护人员交流,关注着他手术台上亲自指导抢救危重病员,听着他焦急焦虑的呼吁,听着他直言不讳大声的呐喊,看着他青丝变成白发,看着他原本光滑的脸上佈满皱纹,宏亮的嗓音己减弱变小了许多,面容常常显得苍白,但他招牌式的微笑,他的精气神,没变。

这次的新冠疫情时间之长,竟己达三年,影响之大竟牵涉整个神州大地,波击之大竟波及全世界,疫情改变了我们的社会环境经济发展大众生活个人消费,乃至每个家庭每个人覌念意识的改变,疫情的后果及后遗症究竟如何,目前还无法妄下结论。

值得高兴的是,钟南山院士因他在新冠疫情中表現出的呼吸科学家的严谨专业的治学态度和对病员对人民大众的高度责任感,受到从上到下的尊重和热爱。2020年8月11日获得中国政府颁发的“共和国勋章,”这可是钟南山院士获得的至高无上的荣誉啊!同时,他还入选世卫组织“新冠肺炎疫情应对评估专家组”名单,这可是全球众多医学科学家难以企及的目标啊!

不久前,我听到钟老师身边的人讲,钟老师说他感到惶诚惶恐,说自己只是一名普通医生,并不像大众所流传那样神话般存在,他心里很不安。我心里舒了一口气,这才是我心中的钟老师,他是一名毕业于上世纪六十年代的内科医生,既使是院士,也仅是内科呼吸专家。在我心中他就是刚好碰上了两次惊天动地的呼吸感染疫情而己。我尊重钟老师,为钟老师自豪,但也不希望神话他。

今年的春天,木棉花又开了。望着火红的木棉花,又想起了钟老师,时间虽逝,难忘对您的回想,岁月流转,更加深对您的怀念。

钟老师,真的好想您。

修改于2023年2月3日(农历正月十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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