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车渡

每座城市，都有自己特殊的印记。车渡，就是重庆人挥之难去的记忆。

车渡，在重庆人心中的那抹情感，是因为许多人只知道重庆是一座山城，而不知道它更是一座水城，长江嘉陵江把整个城市主城切分为两江四岸。主城区没有修建大桥之前，市民到繁华热闹的市中心几乎全靠坐轮渡往返。而汽车过江则只能依賴车渡运载，车渡是汽车过江独一无二的交通工具。

随着时代的发展，重庆主城区两江上建起近四十座跨江大桥，给山水之城增加了一张“桥都”的新名片后，车渡才就悄然结束了自已的使命，陆续退出了历史舞台。

但这并没有让人淡忘对车渡的怀念，就像对菜园坝䌾车，朝天门䌾车的记忆，总有那么一股浓浓的难以割舍之情。

当听说重庆主城北碚还有唯一的车渡时，春节期间就兴致勃勃专门开车去北碚水土镇，亲眼目睹重庆主城的最后一个车渡。

车，从高速路开到水土车渡码头旁的服务区。水土车渡建于上世纪六十年代，迄今己有六十多年历史。服务区是2019年新建的，主要为过往车辆和游人服务。车渡免费向市民开放，岸边的茶舍也不收费。江边巨石上雕刻的“陵江驿渡”四个大字，尤其引人注目。

登上服务区的一栋三层小楼，站在二楼落地玻窗前，看到的是整个车渡码头以及停在江边公路上等候过渡的车辆。

凭窗远眺，己经通车的重庆水土嘉陵江大桥钢索斜拉桥影显得格外壮观，这是重庆主城区建设的第三十五座特大型跨江大桥，桥上行驶的车辆影影绰绰。

渡口告示栏显示，车渡每天的运行时间为早上7.30至傍晚18.30，早晚高峰每半小时一班，其余时间约一小时一班。听路人说，有时车少等候的时间会长一些。

将汽车开上车渡，船上调度要求把车排列整齐靠近，车与车之间缝隙尽量小，挪出更多的空间停车，这可有点考开车的手艺。车开上船停好后，留在码头上的乘客才徐徐登船。

嘉陵江并不很宽阔，车渡航行的时间只有五六分钟。大家都很珍惜这覌江覌景观上下船只的宝贵时光，多数人忙着用手机拍照，欢笑声洒落淡绿的江面上。

站在甲板上，江风吹拂面颊，纵情饱览对岸田园风光，真是别有一番情趣。

车下渡船，顺坡来到江畔的水土镇老街。没想到小镇四通八达，能去著名的嘉陵江“小三峽”的金刀峽，可到素有“小峨眉”之称的缙云山，远近闻名的静覌花木中心离这里也不远。

漫步老街，看到街中的大院，寨门，天井，古窗，老石板路，雕花屋门都留存着过去的原始韵味，古朴而真实，就像沉睡己久的老人，依旧还在历史的旧梦之中。

旁边修建的新楼群，己能看到現代化进程的脚步，也许很快会打碎老街的旧梦。

听说街上有闻名的“网红米线”，但我还是选择了一家历史悠久的老店，陈旧的木门精巧的雕花窗，划痕深重的木桌，简陋宽厚的长条櫈，无不勾起对老街往昔的猜想。

专门点了土豆花，土腊肉，土香肠及当地产水灵灵的豆苗芛尖，如果不是开车，还真想品尝一下当地的“土釀老酒”。

邻桌一位七八十岁头发花白的老头在讲水土往事，当年华莹山游击队双枪老太婆多次到水土来过，就在街上吃的豆花饭，付的还是现大洋，老头讲得活灵活現的。可能这并非传说，这一带本就地处华莹山脉。

站在车渡崖上，江风吹起一段段历史尘烟。追溯重庆车渡历史，最早始于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抗战爆发后，国民政府搬迁重庆作为战时首都，史上称为“陪都”。重庆作为同盟国中国战区统帅部，当时有三十多个国家在渝设了大使馆，四十多个国家或地区设了办事处，连接东南亚战场的交通命脉中缅公路渝黔线直通重庆，大量的人流物流都要过江。统帅部的“黄山官邸”设在南岸黄山，各国政要将领上下山都要过车渡，而当时两江上没有跨江大桥，车渡就是唯一的交通工具，直接推动了车渡的兴盛。那时，重庆主城的车渡至少有十多个，海棠溪车渡是最主要也是最有名的车渡。

记得有次去市里参加一个重要会议，中巴车早上七点多钟就等候在海棠溪江边码头，因浓雾锁江车渡无法启航，四个小时后雾散赶到会场时，只能无奈的与散会出来的人流汇合。

重庆主城区，一九六六年上清寺第一座嘉陵江大桥通车，一九八零年石板坡第一座长江大桥通车，才开始逐渐减轻车渡的巨大压力。要知道，此前仅海棠溪至储奇门车渡年运车量均超过一百万辆以上，那时汽车并不普及，汽车还未进入千家万户。

看嘉陵江边，车渡孤独的身影与稀疏的车辆，就像送别久别重逢的恋人，今后还能看到它的身影吗？心里有种隐隐的不安。

车渡，不只是一个交通工具，它身上承载了太多的历史文化符号，現代文明与历史传承并不相生相克，国内外不少地区己有很多保存传统历史的成功范例。正像留下一个音符，也能感受整首乐曲每段乐章的奥妙一样。

回望水土老街，老街浓缩了老城乡镇的传承与记忆，随处都能看到历史文化投下的昔日光影，现代化发展中保留乡村文明的传统，留下的不仅仅是一个景点，更是连接着历史回忆与怀旧的浓浓情怀。

夕阳照耀在嘉陵江上，江面泛起点点涟漪，我却陷在久久的沉思之中。

2023年2月13日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