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眼神

都说眼睛最适合心灵的沟通，甚至不须用语言，眼神就能表达出心思，母亲的眼神就是这样。

可以说，从小到大，我既爱毌亲的眼神，又怕母亲的眼神，母亲的眼神好像有一种特殊的魔力。

记得念小学，那年冬天特别寒冷，两只脚踝都长了红肿的冻疮，又痒又痛。放学回家路上一拐一瘸的，刚好被下班回家的您看见了。您二话没说，就把我直接拉进房间，让我脱下解放鞋，用湿毛巾擦干净脚。

您解开衣扣，先把我冰凉的双脚放进你温暖的胸膛，双手还一边轻轻替我揉搓，大概十几分钟后，我的脚暖和后就不老实了，脚指头在你胸前乱蹬，急得你抓住我脚，看到您那不悦的眼神，吓得我急忙把捣蛋的脚挪开，红着脸不敢说话。

睡觉前，您又来到我床边，轻轻揉搓后慢慢抹冻疮药膏，然后包上一层沙布。当用眼偷看时，看到您眼神里滿是疼爱，毌亲温柔的眼神让我很快进入梦乡。

读中学时，喜欢和男生赤脚走路，放学后能尽快到长江边游泳。您看见我赤脚回家就问我，夏天砂石路烫不烫脚？我老实地点点头。您说，为什么不穿鞋？我撇撇嘴，鞋太难看了，男同学都不穿。您的眼神里像有一根刺，一下向我剌来，扎得我心慌意乱。

您从屋角拿出凉鞋轻声说，这是橡胶底的，耐磨防滑，厂里叔叔们都在穿，是保护脚重要？还是讲美覌重要？您说话的声音很小，句句都像鼓锤敲在我心上，您期待的眼神，让我垂下了头。

进工厂的前晚，您为我收拾行李。爸爸扔给我一条旧绿军毯，看到这条老掉牙的军毯，我赌气的把它推向一边。您什么也没说，只是认真地把军毯折叠整齐，和被盖捆在一起，然后扭转头看着我，我不敢直视您的眼睛，不是您的眼晴好看，而是您的眼睛好像会说活，您只是小声说了一句，这是我和你爸结婚以来一直用过的，你想想吧？您的眼神里充滿了热望，像一团团火苗。我还能说什么呢？这条绿军毯陪我进工厂，伴我念大学，直到结婚生子都没舍得忍掉。

每次回家，老远就看见您站在宿舍黄桷树下眺望。看到我的身影，三脚并着两步就跑来拉住我的手，眼神里滿是喜悦，是激动，也有欢欣。

回到家，如果是夏天，泡的菊花茶绿茶都己变温凉宜口。冬天泡的苦丁茶沱茶则刚浸润了水，急忙又添加热开水。您忙不停迭地把茶缸递给我，急忙说，走累了，慢点喝。还没喝几口，您又紧靠我身边，瞧我的脸说，怎么瘦了？然后又细看我的头说，你看，都有白发了。您把我拉到窗口边，仔细在发丛中翻找白发，然后把它一根根拔掉。母亲，我从您焦虑的眼神里看到了不安的光闪。

不一会，您双手压在我肩上说，天天坐办公室弯腰，今后你的肩腰不酸痛才怪，我来给你按一按。我知道您并不会按摩，但您的情意不能不领，您一边按压，我一边配合着说，真舒服。当我斜望您时，专注的眼神里含着更多的是慈爱，内疚使我一直不敢抬头与您对視。

那年八月，正是酷暑盛夏，父亲因故突然去世，我匆匆从青岛赶回重庆。当我看到您时，发现您额上长出了横纹，眼角也伸出了竖纹。当您用绝望的眼神望着我，我看到了您内心的软弱与无力，看得让我心痛。刚走到床边，您就扑倒在我肩头，泪水浸湿了我衣衫。

在处理父亲丧事的过程中，开完追悼会父亲遗体火化骨灰存放完毕，坚持让您呆在家里。当您看到我时，我第一次看到您的眼神是那么冷峻那么严厉，让我有些提心吊胆。您用冰冷的眼神对我说，你好狠心。毌亲，您的眼神让我有些胆怯，无法给您多讲，又不敢直视您不快的眼神。

父亲离开后，我知道您很孤独。因此，逢年过节我都会赶回家里，和您呆在一起。

除夕之夜，您总让我睡大床，您则睡旁边小沙发床，我和您几乎头挨着头聊天。整个夜晚，总有唠不完的家常往事。我不经意望你时，看到您的眼神是柔和的，就像一池平静的湖水。

没过几年，想不到您因患脑瘤住进医院，听到这个消息，感到就像天要塌下来一样，立即匆忙返回重庆。

当我走进重医附二院神外科病房，我看到您脸上勉强挤出笑容，眼神里透出更多的是难受与无奈。看得我心里直疼，握往您的手就不愿松开。

国庆长假，那时您己病重，每天守候在您身边，有时夜里就倒在您床头，与您挨在一起。当我醒来时，发现你呆呆地注视着我，眼神里露出的全是难过与不舍，您这种悲伤的眼神让我眼含泪水，又不敢哭出声来，想不到这是您清醒时我看到的最后一次眼神。

想不到此后您病愈发严重，目光含混眼神呆滞，有时您己认不出我是谁，我望着你迟顿无神的眼神，悲伤的泪水只能往心里流。

由于种种原因，当时您没能进行手术。神外科马主任告诉我，如果运气好能活三五个月，否则只有一两个月时间。当时，我还心存侥幸。然而马主任的告示不幸而言中，回家一个月后，您病危就住进了武警重庆总院。

冬末的凌晨，小妹电话告诉我，您病危恐怕不行了。匆匆去公司交待了工作，就开车往重庆直奔。

下午三点过，当我赶到医院重症病房时。看到您浑身插着各种各样的管子，口鼻戴着呼吸机，脸色苍白，像睡着了一样。

主管大夫告诉我，您实际己经没有生命体症，呼吸机仅是表面维持，其实就是在等侯我归来。

走近病床旁，看着您平静的模样，好像在沉睡，您双眼紧闭，己经看不到您的一丝眼神。脆在您旁边，我含着泪不停地呼唤，妈妈，妈妈，妈妈……。

奇迹居然出现了，您似乎听见了儿子的呼唤，一滴清泪竞从您眼角滑落。母亲，您居然从心底里回应了我，虽然您心脏早己停止了跳动。我夲希望能再一次看到您熟悉的眼神，可是您双眼再也无法睜开。

母亲，如今再也看不到您熟悉的眼神，您的眼神己离我远去。当我回想您的眼神时，翻看您留下的照片，就能看到您笑眯眯的眼神。从小至今，您慈爱的眼神关注着我成长，陪伴我一路前行。

毌亲的眼神魂牵梦绕，让我终生都难以忘记。

写于2023年5月11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