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看冬捕,也到不少地方看过冬捕。
无论我走过哪些地方,看过多少种冬捕,每到十二月二十八日,就会想起查干淖尔的冬捕。
查干湖,蒙语为查干淖尔。在吉林唯一的前郭尔罗斯蒙族自治县。
记得那年十二月二十七日,从长春出发,在松原住了一晚。第二天凌晨三点,就赶到了查干淖尔。
十二月二十八日,是查干淖尔一年一度的冬捕文化节。
冬天的查干淖尔,冰封雪盖,像穿上了一件纯白色的礼服,滿目皆是银色世界。查干淖尔,蒙语也称为白色圣洁的湖。
来到湖边,不到凌晨三点,天空一片漆黑。白色的冰层上架着许多盏灯,照耀着厚厚的冰层。没想到来看冬捕的游客,早己是人头躦动。
朋友请的一位蒙族导游姑娘,早己等候着我们。她就是家住湖边西索恩图村的娜仁花,父辈也是捕鱼工。看到皮帽下忽闪忽闪的眼睛,就知道这是一位挺机灵的姑娘。
今天气温很低,娜仁花说夜里零下三十度。我穿了两件厚羊绒衣,外穿厚厚的鹅绒服,下身穿的厚毛裤加羽绒裤,自认为己“全身武装”,仍感到说话有点哆嗦。
她先帮我们用羊绒围巾把脖子裹紧,又给我们脚上套上羊绒袜,戴上毛绒绒的皮帽,在冰面上手牵手小跑了一会,浑身才稍为暖和了起来。
娜仁花主动向我们谈起冬捕文化节,说蒙族人历来就有祟拜天地山川的传统,素有祭山祭水的习俗。
节庆仪式开始后,首先进行隆重的“祭湖.醒湖”仪式。
身穿彩色蒙古袍,身体壮实的“渔把头”宣佈仪式开始。陪同的工作人员也是蒙古族小伙,神情显得异常兴奋。
剎那间,锣鼓喧天,法号齐呜,冰层上响起一片欢腾的声音。
紧接着,盛装的蒙族姑娘为渔工们献上奶干,众喇嘛手持法铃,吹奏着海螺牛角号,绕供桌、冰雪敖包、红炭火转三圈后合掌诵经。
与此同时,蒙族少女跳起了优美的查玛舞,这是我第一次在冰雪里看見跳传统的蒙族舞蹈。
在舞蹈声中,“渔把头”端起斟滿奶酒的木碗,双手举过头顶,朗诵祭湖词。祭祀天父地母湖神,保护万物生灵,永续繁衍百姓生活吉祥安康。
娜仁花说,这是关东最后的渔猎部落,也是延续千年的冬捕仪式,令我们兴奋,也更加好奇。
听到大伙在议论“渔把头”,她就把我们带到离“渔把头”很近的地方。照说,一般人很难见到正在紧张忙碌的“渔把头”。
娜仁花神密的眨眨眼睛,让我们跟上她的脚步。
只見她来到一个壮实精悍的中年汉子旁边,小声地喊了一声“张叔”,这位张叔就转过头,对旁边的渔工挥动各种手势。
娜仁花向他简单耳语后,他转身对我们笑笑,点点头说,天这么冷,习惯吗?
冷嗖嗖的气温下,透着一种憨厚的热情。随话哈出的气拢住了狗皮帽下冻红的面厐。他就是人们眼中神奇的“渔把头”张文。
娜仁花兴奋地给我们讲起了张文的故事,张文是查干淖尔第二十代“渔把头”。一九九五年开始接手这个职位,己干了二十来年。五十多岁的张文,说话声音宏亮,离得老远的渔工都能听见他的呼叫声。
“渔把头”,顾名思义,就是捕鱼的领头人。不是家族式的传承,而是凭自身过硬的经验、能力,经过层层筛选,才能承担这种千年渔猎文化的掌舵人。
小时候的张文,查干淖尔濒临干涸,湖面窄小。四周都是盐碱滩,他就和大人一起拣盐碱块,迎风飞舞的盐碱花沾在脸上,火辣辣的疼。
张文顾不上擦脸,只忙着拣碱、熬碱、制碱,然后再去镇上卖碱,是一个名符其实的“熬碱童”。
当他年龄稍大一点,成天就闹着要上船进湖。十六岁的张文终于当上了打渔人,他说打渔总比当盐童强。
谁也没想到查干淖尔会“涸而复生”,一九八四年,奔腾的松花江流进了查干淖尔。湖水量越来越丰滿,湖面变得越来越广阔。
查干淖尔人很珍惜这来之不昜的大湖,开始注重生态治理,湖边植树造林,保护四周湿地……几十年来的奋斗,终于让查干淖尔焕发了盎然生机。
从当初凌晨两点,张文懵懵懂懂起床,坐着爬犁来到冰湖的中心,自己都无法分清方向,看到的只是十万米的冰雪。
经过二十二年霜刀风剑的摔打,让大伙見识了他的才干和魄力,三十八岁的张文当上了查干湖的“渔把头”,相当于捕鱼的技术总管。
当“渔把头”,首先要会识冰,知道冰下哪里有鱼。这是渔把头的独门绝技,要凭多年的经验积累才行。
张文站在冰层上仔细覌察,察看冰层表面有无轻微的湧动,皱着眉头思考冰下鱼群聚集的征兆。
双眼仔细打量冰层颜色的变化,又趴在冰层上倾听冰下水的声音,然后大手一挥,指着这个位置后,就用脚步丈量好冰眼的距离和方位。
渔工们两人一组,抬起二十多公斤重的冰镩在这里开始凿冰眼。凿冰眼,这可是个力气活,每天抱着冰凿,要硬凿八到十个小时。
看到渔工们额头上冒出的热汗,很快就结成了冰渣,手套一抹,能听到嚓嚓嚓的声音。
我问娜仁花,渔工这么辛苦为啥不用机器凿冰?她说,人工凿冰,是前郭尔罗斯蒙古族人上千年来的传统习俗。
张叔说,咱们只能代代相传,保护好上天留下的天然資源,决不能污染冰湖的水域,要让更多的人知道查干淖尔有一个人工渔猎部落。
零下三十度,要镩出上百个直径一点五米至两米宽的冰洞,渔工叫作“下网眼”。在园洞上注上标记,一般下半园为下网口,上半园是出网点。
冰眼凿好后,看到张文对一个个冰洞进行巡視,然后听到他吹响了口哨。
渔工们听到哨音,就开始把长达两千多米的渔网铺开。长长的渔网,在十一米的木杆带动下,慢慢顺入冰下。
跑水线的渔工来来回回地从上一个冰眼制导到下一个冰眼,最终把捕一趟鱼的大网在冰下全部展开,一平方公里左右的冰面被全部围住。
渔工沿着下网口奔来跑去,渔把头张文倒是显得很镇定,站在冰洞口边,不时抬头看天上日头,这应当是査干淖尔世代相传的“冰下走网”。
中午一点左右,来到冬捕出鱼的現场,亲眼目睹了收网出鱼的整个过程。
走到马拉绞盘的地方,只见四匹健硕的高头大马戴着头套,拉动着绞盘缓缓转动。这才明白查干淖尔沿袭千年的“马拉绞盘”,竞是如此的原始古朴,人与自然如此和谐共生。
渔网慢慢冒出冰洞,冰洞己能看到网上蹦跳的鱼,冰层上响起嘈杂的声音。
快看,日头冒“红网”!娜仁花大声向我们呼叫,脸上笑开了花。“红网”就预示着单网渔的产量很高,历来都如此。
二零零八年,单网冬捕十六万八千公斤,打破吉尼斯世界纪录。不知道这一网能捕捞上来多少鱼,我们都抱着极大的希望。眼睛一动不动地直盯着正在上网的鱼。
“出鱼啰!”随着一声声兴奋的呼叫,只见漫长的渔网慢慢拉出冰洞。刚冒出冰洞的鱼儿一个个都活蹦乱跳地挣扎翻滚,看着网里大大小小的胖头鱼白鱼鲫鱼,大的足足有三四十斤。
現场密密麻麻的人群,操着不同的口音,有的说着英语日语法语,有来自世界各地的白人黑人,也有台港澳同胞。人们大多没有说话,只是睁大眼睛,紧张地看着马拉动绞盘不停地转圈,手持挠钩的渔工忙碌地搂手拖网。大家都望眼欲穿的現看,万顷鲜鱼出冰窟的诱人场景。
站在查干淖尔的冰天雪地里,看到千百年来的传统,被原计原味的传承复制;关东最后的渔猎部落,仍然焕发着新的活力;看到承继悠久历史习俗的“渔把头”张文,通过二十年来的不懈奋斗,把查干淖尔冬捕发展成为北疆的一张响亮名片。
冰上捕鱼的作业方式,历经千年而不衰。上千年保留下来的古老传统生产方式和蒙族喇嘛宗教文化的巧妙结合,传递出历久弥新的神韵。冬捕的宏大场面,堪称全国之最。马拉手工捕鱼的独特方式,更可称为世界奇覌。
从古至今,春秋更迭,查干淖尔“冰下走网.马拉绞盘”的原始习俗一直在延续、创新和发展。
查干淖尔渔猎部落,是民族文化传承下来的仅有硕果。
查干淖尔冬捕,是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骄傲。
查干淖尔冬捕,己过去了好几年。冬捕的那些感人画面,至今仍像彩色纪录片在眼前不断闪現。
2024年12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