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像插上了翅膀,飞得很快,不知不觉,除夕就要来到面前。
心里总像惴着一只不安分的兔子,蹦跳得特别厉害。
听到对面邻居子健妈妈说露台山茶花开得红艳,看到电梯里夏奶奶捧着的腊梅花飘香,恍然大悟,原来是山菊花的影子,老是在眼前不停地晃荡,就是妈妈过年最喜欢的山菊花。
妈妈在时,腊月里事情无论怎么多,白天总是扎进工厂里,她是一家纺织厂的纺纱車间主任。
下班后回家,妈妈又要忙着操心家里。哪一次过年,不是她亲自打理,哪一年的年夜饭,不是她费力淘神。
最爱吃的香肠酱肉,妈妈可是从腊月初就开始忙个不停。
看见她先用夾子扯猪毛,往肉上抹盐和喷酒,晾七八天后再抹酱。
抹酱为啥这么香,我问妈妈。她说,甜酱里加了姜、花椒、盐熬炒后才有香味。
灌香肠,可不简单。肉要有肥有瘦,切成小块,还要向肉里撒盐,放白糖,加浆油,抖香料粉,喷白酒,只见她不停地搅拌,双手己冻得通红。
腌了二十多分钟后,她才用清洗好的猪肠衣,先在一头打了个死结,抓起肉块往肠衣里面填塞,大约填滿十厘米之后,又打个死结,旋转了几圈后,继续开始往下灌,一节节香肠就在妈妈手里完成了。
香肠灌好后,妈妈让我拿牙签,把每一截香肠鼓胀的地方扎个眼,我问妈妈这是为什么,她说让香肠通气,更容昜晾干。
那时,每当我看到挂在阳台上的香肠酱肉,就会想起妈妈好几小时弯着腰的辛苦模样和冻得通红的双手。
除夕前,妈妈总会带领我们大扫除,把屋里旮旮角角清扫干净,她才会露出笑脸。
做大扫除时,妈妈先用塑料布和旧报纸,把床、桌椅,碗柜遮住,再在一根长棍上扎小扫帚。
我一下把扫帚抢过去,仰头清扫积尘。没扫几下,就觉得手酸背疼,站在旁边直哈气。
妈妈接过扫帚,边扫边说,清扫积尘,要先扫屋顶四个角。再从高处往下扫,动作不要画大字,慢慢往下擦抹,才能把积灰扫下来。
扫帚不到,灰尘不倒,是不是这个理?妈妈的话,说得我滿脸通红。其实我是偷工减料,想三下两下完工。从那以后做大扫除,我再也没画过大字。
地面虽是预制板,还是要拖扫干净。当时不兴进屋换鞋或有鞋套,地上的尘垢很多。一桶水拖下来,面上黑糊糊的,水倒后,桶底全是厚厚的积沙。
妈妈看到我滿头大汗,就用袖套擦去额头的汗,用乾毛巾垫在我的后背上。笑呤呤地说,就像这样拖,一遍不行,再拖一遍,拖地就像做事,要做就要做好。
要做就要做好,六个字像钉子,字字都钉进了我的心坎里。
除夕前的傍晚,妈妈小声对我说,一会儿我们在屋里祭香。
咦?这不是迷信吗?嘴虽没说,眼神却瞞不住疑惑。
妈妈拉着我的手说,再过两天就是除夕,每逢过年倍思亲,祭香既是驱邪避害,更是祭祖思亲,保佑家人平安。
这可不是封建迷信,是我们从古至今的传统。今后你也要记住,过年前都要先祭奠祖辈。
看到家中花瓶里插滿了盛开的山菊花,滿屋漂荡着淡淡的清香。
我问妈妈,为啥这样喜欢山菊花。
妈妈告诉我,从小生活在垫江农村,和外婆相依为命。生活很困苦,常常是吃了上顿没有下顿,但女孩子总喜欢花,滿山遍野的山菊花,既好看,又不花钱,怎么会不讨人喜欢。
外婆也很喜欢山菊花,那是外公去到台湾以后,每逢过年外婆都要摘一棒山菊花,面向东南方向,一声声呼唤外公的名字。可惜,直到外婆去世,都不知道外公的丁点消息。
每次妈妈回家乡看望过世的外婆,她都会在坟前放一大把山菊花。边默思边把花瓣洒到外婆的坟头,任寒风把眼角的泪水吹干净。
看着泪眼婆娑的妈妈,讲述这些伤感的往事,除了一个劲睜大眼睛,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当火柴把香点燃后,不一会儿,滿屋就飘绕起一股淡淡的香味。
妈妈神情严肃地对着冒烟的红香,小声地喃喃自语。
当我问妈妈默念的都是啥,她说,是你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随后,她就把这四位老人的姓名生日忌日都一一告诉了我,并让我记在小本上。
明知相思苦,偏又苦相思。越是逢年过节,总是会回想和妈妈在一起时的情景,点点滴滴都是那么记忆犹新。
我知道,妈妈过年最爱山菊花,她常常会站在花前,一动不动地凝視着金黄的菊花。恍惚中,竟感到她就像那一朵朵素雅的山菊花。
除夕前,专门到野外采摘了一大棒山菊花,用银丝线把它扎好,轻轻地摆放到妈妈的相框前。
妈妈,望着山菊花直笑,笑得那么慈祥。
我望着山菊花,眼里溢出了一串串泪花。
2024年1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