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相思

凌晨，头突然阵发性疼痛，逐渐漫延至全身。

奇怪的是，耳畔却响起阵阵呻吟声。声音由弱变强，像春雷一声比一声大，震动着我的耳膜。

那是当年母亲生我时的情景，竟然像一部黑白老电影在眼前缓缓闪过，画面是那样的让人肉跳心惊。

睁开双眼，望着头顶的吊灯，听着耳畔凄苦的的呻吟，像鼓锤在敲击着我起伏的胸膛。

母亲痛得在木板床上不住打滚，身边只有瘦小的外婆，而且还是小脚。她急得在屋里团团转，看着自己女儿求生无法，求死不能的痛苦情景，除了默默流泪，就是失声痛哭。母亲的脸色己从蜡黄变得如石灰一样惨白。

外婆后来告诉我，当时以为母亲会死去。而我的生父当时在重庆，根本忘记了母亲的生产，当时他才二十一岁。

外婆吓得惊慌失措，夜里去敲开了接生婆的门，再三恳求才同意来接生。

屋内除了木板床，吃饭木桌和几张凳子，可以说是一贫如洗。灶台锅里烧着一盆热水，木盆也放在旁边。

外婆当时也很艰难，外公随国军去了台湾，只好改嫁到一位穷苦农民家。地主家女儿变成贫农成份，居然改变了她后半生的命运，这自是后话。

母亲一直在木板床上呻吟，哭叫，被痛苦折磨了好几个小时。直到喷出的鲜血染红了竹席，身下地上全是红色，那时的我还是不愿从母亲肚子里钻出来，残酷地折磨着十七岁的母亲。

殷红的血像决堤似往外奔湧，外婆边哭边用手捂住母亲流血的肚皮。产婆把她推到一边，不知使了什么魔法，让母亲用力大叫，居然就慢慢伸出来了一个小脑袋。水洗后称重，刚好三斤。

天己经大亮，外婆后来告诉我，时间大概是早上七点多钟。母亲昏昏沉沉，倒在床上，嘴里发不出一丝声响，浑身己没有一点说话的力气。

当我渐渐长大后，母亲对我说，女人生产是个鬼门关，生死都不由自已。我听了没说话，但也没有反驳。

直到我的另一个母亲生小孩时大出血，因在川西林区抢救无力去世，我才明白女人生产是“儿奔生母奔死”这个话的原因。

母亲最痛苦最受折磨的那天，是我出生时的农历八月初八。后来上户口本时，推算公历的时间是九月十四日。

母亲的受难日，成为了我每年的生日。所以，许多年以来，这一天我都并不是很兴奋。除了父母亲专门提出或上门作客，几乎是平淡的度过。除了偶有同事朋友强行作主，几乎没有单独庆祝过生日。

过生日，对于我来说，既是一种奢侈，也是一祌隐私。父母亲在，可以一起吃顿饭聚聚。父母亲不在，只想和心爱的人去海边或山林里安安静静度过，不想其他人参予或分享。

当然，对于父母亲的生日，从来没有放过一次，主要是想让他们开心，也算是一种报恩。

感恩父母带我来到这个人情凉薄的世界，在坎坷的生活中，跌跌撞撞的成长。

我出生在一个普通家庭，但遇到了两位开明开放的父母亲和一个当兵出身的父亲。

生父是一个修理工，识字，不大会写，但机器修理很能干。

母亲会读会写，因她是纺织厂的车间主任，不会也要学习。

当兵出身的父亲，转业后一直担任领导干部，性格更是豁达包容开朗。

也许是这样，他们对我的学习比较宽松比较放手，至今回想起来，我都很庆幸，他们给了我一个相当自由的成长环境。

说到读书，主要是课外书。从经济上并没有支持我多少，但只要是读书，他们从来没有说过一个不字或给我脸色，让我读书时很开心。

每个周日，早晨做完煤饼后，就坐轮渡到解放碑新华书店看书抄书，有时偶尔也会买一两本书。直至坐收班轮渡走路回家，他们也不会责备。

但这样的家庭家教极严，从不放过一丁点不良习惯。比如吃饭，父母亲没上桌，或大人没动筷，我们兄妹从没人敢动筷；掉了一粒米饭，都必须捡起来放进碗里，从不允许浪费；吃饭要坐直，不能摇头晃脚，更不许大声说话，也不能用筷子匙子敲碗发出任何声响。至于收碗洗碗擦桌拖地这些事，几乎是我们这些孩子包揽。

从小就培养和要求我们洗衣做卫生，好像从小时起，我的衣服都是自己动手洗的，父亲从没有帮过忙。当然还有自己煮饭，主要是干稀饭，炒小菜，只是不会做馒头包子。

当时母亲工作在江北城，隔了长江和嘉陵江。有时给母亲端蒸肉去，她上班后，我把她和邻床阿姨的床单和帎巾帎套都洗净晾好，阿姨们都夸奖我，那时才读小学。

这些家庭教养和生活习惯，影响和改变了我的一生。让我在成长的道路上，少吃不少苦头，少走许多弯路，至今大都还保留着，舍不得丢弃。

可能影响我较大的，还有他们身上的温暖，待人的真诚，对别人滿滿的爱心。邻居有四五家人，成了父毌永久的朋友姐妹。

我的同学同事朋友老师或领导来家，他们的主动和热情，让他们受宠若惊。凡是来家做过客的，无不对他们伸出大姆指赞不绝口。

可能我的性格和为人态度，也受到他们极大的影响，有点直率和大大咧咧。

父母亲，是子女的第一位老师，也是最重要的老师。

我们的家庭是一个严父慈母的家庭，母亲从小到大没对我动过一根手指头，但如我犯错或说错话，她紧盯我的眼神，使我有点害怕。父亲虽然动手揍过我，但我恰恰不怕他，只认为是他的脾气太耿直。

元朝诗人徐再思写的《蟾宫曲.春情》：平时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正好表达了对父母亲的无尽思念。

父母亲今天带我来到这个世界，他们却抛下我，去了另一个世界。让我感到孤单感到难受。

就像今天早上，头疼时想到母亲生我时的痛苦时刻。

当想到父母亲从小对我的教育或培养动手能力时，又让我感到欣慰与感激。

看到身边不少的年青人或中小学生，从小被惯着，什么都不让他们做，自然什么都不会做。想到他们长大当家时的情景，只能是自己吃亏，祸害家庭。

谁都知道，一站有一站的风景，一岁有一岁的味道。只要不负岁月，何惧年龄的增长。

我想，只要眼里有阳光，就会笑得很坦荡。心里有思念，就会携带热爱，永不彷徨，一生不虞，长乐未央。

生命是一场有来无去的旅行，好的坏的都是自己的风景。

父母亲一定在天堂关注着我，也一定会希望，想我所想，爱我所爱，新的一岁，心中始终保持温暖。

长相思，短相思，无尽相思，湧上心头…

2024年9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