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说起要去赶场,就像是过节,兴奋得头天夜里好久都不能入睡。
记得第一次赶场,那时我还不到五岁。天刚麻粉粉亮,就跟在爷爷屁股后边,看着他用提篮装鸡蛋,用蓝帕子一层层将鸡蛋垫好。
走出老湾的村口,先是走的大田石板路,不一会就走到崎岖不平的羊肠小道。
天己经大亮,只见丘陵四周,各个山坡脚,都流动着一条赶场的队伍。远远看去,湧动着穿灰篮色衣服,额头缠白帕的人流,一个个都在田野山丘里快步行走。不是挑着担子,就是背着背兜,还有两人抬着肥猪,隔着老远的田坎,还能听到猪的哼叫声,碰到邻村的熟识乡亲,老远就相互招手呼喊。
当时,我感到很好奇,滿山遍野,从哪里冒出来这么多的赶场人。
从我们萧家大湾到太平铺(乡),当时我不知道有十多里路。其实,并没有正规的路,基本上都是田坎宽梗边或土地旁沙石小道。长大后,才体会到鲁迅先生说,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才有了路。
我这个小不点,竟跟着走了两个多小时的路,一是想去看热闹,二是嘴馋想到场上买东西吃。走拢太平铺场上,脚有点胀,但眼睛己开始四处打望。
乡场,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热闹。一条碎石公路,从街两边为数不多的瓦房中穿过。房子破旧,汽车从街上开过,车后扬起长长的烟灰,让人睁不开眼睛。
房前街檐伸出来的石板地上,己摆了不少的地摊,摆放着鸡鸭鱼和鸡蛋鸭蛋,绿豆黄豆糯米粳米。几乎没有看到卖蔬菜的人,乡民当时都是自产自吃,没有卖蔬菜的习惯。
爷爷说整个场上除了几个乡干部,这些乡干部大多家也在村里。住在街上的也是农民,他们用不着买蔬菜。
也没有看见有人卖水果,那时乡民大多都有柚子树。秋天柚子熟了,除了自己吃,也是相互交换尝新尝鲜。很少有人拿到场上卖,何况,那时乡村就就没有种植什么水果。
场上,来来往往的人群不少,街道本来就不宽,显得很拥挤。但看热闹的人多,买东西的并不多。
相互打量路边蓝筐背兜布袋里的东西。用各自带来的东西,和别人物品进行交换。东西出手后,匆匆忙忙去称盐打油,买针头线脑。条件好的,会去布店给儿女扯几尺花布做衣褂。真正缝制新衣,大多是年末杀猪后才有钱买布请裁缝。
看这些来来往往的赶场人,听他们互相在问价和还价,当时也听不懂说的是些啥。
好不容易,爷爷的鸡蛋被街上一个熟人买去。看到他手揑着的几元钱,我眼睛就只看卖粑粑饼饼的糕点铺。糖果店面店,这些不敢奢望。
赶场的人,大多都是买卖东西后,就要起脚赶路。听说有些要走几十里路,才能回到自己的家。
爷爷给我买了两个热气腾腾的“泡粑”(米糕),拿起都还烫手。
在手掌翻来滚去, 舍不得吃。回去的路上,一点点抿着吃拢村里。
現在想来,一个五岁小孩赶场的新鲜劲,动力竟是两个泡粑,跟着爷爷往返走了二十多里山村小道。
回到家,两只脚打滿了血泡,两条腿像灌注了铅。在床上躺了好几天,走路都还疼,痛得我心里说,太不划算。
时间过得很快,新世纪过了十几年,从成都回到重庆后,一直住在山城南坪。
南坪,对我并不陌生。我的小学和中学都是在离南坪不远的罗家坝念的。
放学之后,常和小伙伴及同学去南坪游逛。那时南坪乡全是高低不平的田野水塘小溪,还有不少破旧的土墙灰瓦房。
在田坎里捉黄鳝泥鳅,小溪里摸螃蟹网小鱼,捉住后大多是用芭蕉叶裹住或用树枝条串起来,同学们轮流带回家。
八十年代初,重庆主城第一座长江大桥通车以后,南坪乡开始了如火如荼的大开发。农村的面积越来越少,建起了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企业和不少住宅小区。
上个世纪末,南坪己成为重庆主城五大传统商圈之一。
当我回到这个曾经熟悉,如今完全陌生的新南坪时,大有“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的感觉。
新南坪,包括四个街道和一个镇,大商圈包着小商圈,地上地下的步行街四通八达,居住人口己有数十万之多。
令人感概的是,南坪城市在不断扩大不断更新,但赶场这个传统习俗却一直保留了下来。许多外地人不相信,在城市商圈中心,每逢“二五八”这天,会是赶场日。
今年国庆前夕,九月二十八日,是周末休息,恰好又逢遇上赶场。
提前来到重庆旅游的广州厦门朋友,都感到好奇,纷纷要求同我一起去农贸集市赶场。
集市,设在万寿路农贸市场。这里最初只是菜市,通过数年的扩容,打通了多条街巷,开设了多个贸易区,形成了全市闻名的南坪农贸市场。
早晨七点,邻居陈阿姨就推着布袋拖车来敲门,催促我赶快出门,朋友们也趁势跨出房门。
刚进入电梯,楼上的郑大伯王姐等已在梯厢。王姐笑盈盈地说“莫道君行早”,郑大伯接口就是“更有早来人”,梯厢里响起一片欢笑声,外地朋友也跟着一起笑起来。
今天的温度三十八度,大家都穿着体恤短裤,穿过住家的金紫街,跨过南城大道,踏上赶场的万寿路。
陈阿姨说,街对面,是以前的金紫村,脚下走的是万寿村。如今这些村落早已消失,取代的都是崭新的街道,但赶场却保留了下来。
郑大伯笑呵呵的说,我就喜欢赶场,买农民背来的新鲜蔬果。
天边己露出红色朝阳,洒在半边街道,前来赶场的人群,己是络绎不绝。
市场大门,设置很简单,一根横杆和石墩,主要是防止大型车辆进入,影响市场正常交昜。
进入市场后,每家的购买计划都不尽相同,我又带着外地朋友,大家就此分道扬镳,奔向各自购买的区域。
走进熙熙攘攘的集市,看见街巷两旁琳琅满目的各类商品,听见此起彼伏的大声吆喝,穿梭在拥挤的人群中,闻着蔬果的清香,挂钩上分割好的猪牛羊鸡兔显眼夺目。
每一个瞬间都充滿了生活的真实味道,这里远离了繁华都市的喧嚣,只有最朴实无华的烟火气息,触摸到的是人世间的真情,朋友和我都无比的感概。
来到卖西红柿的摊位,其实也卖其它蔬果。这位三十出头的女老板,长得文静秀气。尽管曾多次购买,但与她极少有交流。
她从不讨价还价,坚持“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的原则。只有买回家品尝后,才知道她卖的东西,那种货真价实的感觉。
在她的摊位上,买了五斤又红又园的壁山当地产西红柿。临走,女老板轻声说了一句“不要放进冰箱,存放十天没问题”。朋友小声说,物美价廉,话少心细。
来到卖黒芝麻的小榨铺,人还没走拢,就闻到芝麻的香气。这是一位来自河南南阳的中年男人开的店铺,来这里己有好多年,卖的都是回头客。
看到徐徐转动的两台转磨,一台榨香油,一台榨芝蔴,炒熟的芝蔴平放在台面上,朋友纷纷掏出手机拍照,不停的说,真有一种原始的美。
分别买了香油和芝麻,老板边包装边对我说,每次不要买多,尽量吃新鲜。
走过闻名集市的“胖子豆花”,这是一家夫妻店。俩口子都长得胖,男人身材矮胖,专干力气活,磨豆浆和煮点卤豆花。女人体型高胖,負责舀豆花和收钱。
听说他们从四川广安来这里,己有二十来年卖豆花的历史。煮豆花的大锅和里面磨黄豆浆的机器,基本己把店堂挤滿。门口只够摆一张条桌,桌上是捆绑好的塑袋热豆浆和可以分切的鲜豆府。
买了一份豆花2元,一大袋豆浆2.5元。回家后,一袋豆浆倒了四个滿杯,喝起来纯香略带回甜,朋友都直呼过瘾。一份豆花,四个人鼓起劲,勉强吃完。
广州朋友羡慕的说,重庆生活不要太便宜。厦门朋友说,现在才明白,店门外为什么排着两条长队。我补充说,从不涨价,每次看见都是如此。
朋友来了,总想买条河鱼招待,他们连连拉住我的手,坚持他们来自海边。
来到卖鱼的巷口,寻找卖魚的兄妹。这是卖鱼的淡季,比秋冬天少了许多摊位,何况今天气温有三十八度。
没想到巷口路边,摆着三个大盆,盆里的鱼活蹦乱跳。卖鱼小伙就是那对兄妹的哥哥,只有他一个人,上身穿着黑背心,腰上围着塑料布,双脚穿着凉拖。
买鱼的人真不少,桂鱼鲈鱼花链武昌鱼,都是顾客喜欢的品种。看小伙儿手忙脚乱的样子,朋友挚意不买鱼。
不忍心打搅小伙,只是和他点点头,他知道我爱买活鱼,歉然地笑笑,节后再来吧!
来到个体自由交昜区,这主要是为远道而来的农户设置。
看见一位眉清目秀的阿姨,大约四十来岁,她面前码放着一堆胡萝卜。从她说话的口音,放在身旁灰蓝样式的布袋,就知道来自近郊乡下。
阿姨的胡萝卜模样很奇怪,大部分都是断头少尾的大半截。我问她,怎么全是断头缺尾?她笑一笑,牙齿居然很白,被前面的人先挑走了。
我们几个人拿起胡萝卜看,巴泽徘红,外观干净。我稍为有点犹豫。阿姨说,按处理价1.5元一斤。这价格便宜得出乎意料,我们几人一下就买了四斤。
我问朋友,喜不喜欢苦瓜,厦门朋友摇摇头,广州朋友点点头。
无论是单独蒸煎,还是炒苦瓜肉片肉丝肉粒,都是我的最爱,苦瓜清热怯火的功效很好。
卖苦瓜的摊位不少,但想买农家新摘的。也许是我们的运气好,也许是天随人愿。
正在这时,一位老伯把一背兜的苦瓜倒在地下。走近一看,不少苦瓜上还有水渍,忙问大伯,是新鲜的吗?大伯用园领衫边擦汗边说,天没亮摘的,摘时还有露水,你说新不新鲜?
我被问得哑口无言,赶忙选了三斤绿中泛白的园胖苦瓜,每斤仅两元。不好意思问他的苦瓜,为啥长得这样饱滿。
他好像看出我的疑问,笑呵呵地说,施的农家肥,高温时天天凌晨浇水,你尽管放心吃。
这时,身边己挤滿了人,一地的苦瓜,很快就所剩无几。
穿行在摩肩接踵的集市人流中,如同走进人间烟火的心脏。晃闪眼睛的猪牛羊鸡兔摊,热气腾腾的各种风味小吃摊,色彩斑斓的蔬果摊,充满了故事的手工艺品摊,人们在这里讨价还价。相互交流着家长里短,这便是生活最真实的模样。
看着摊主们忙碌的身影,目睹顾客们满意的笑容,集市构成了一幅充滿生机蓬勃的画面。
在这人世间烟火弥漫的凡尘,赶场中,我看到了生活的真实场景,感受到人与人之间最纯粹的关系。
南坪的赶场天,是大城市商圈的独特风景,也是民众对生活中烟火气的深情拥抱。
在这一条条高低不平宽宽窄窄的巷子里,汇聚了生活中诸多的酸甜苦辣,演绎着平凡大众的喜怒哀乐。
每一个摊位,都可能有一个故事;每一次交昜,都是一份难得的深情。每一声吆喝,能抚慰一颗疲惫的心。每一缕烟火气,都温柔地抚平心灵深处的褶皱。这就是城市赶场的独特魅力,也是人间烟火气的迷人之处。
回家的路上,尽管阳光很热,但我的心里比阳光更炽热。
朋友们都一个劲地说,今天的赶场,值。
2024年10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