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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翠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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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9/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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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老父亲

我的老父亲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十年前,那个我人生中无比灰暗的日子,看着父亲的脸色渐渐灰白,感受着父亲的体温一点点消失,我知道,今生,我永失父爱了。

十年间,多少次触景伤怀,多少次午夜梦回,我绝望而无奈地接受着没有了父亲的现实,那种刻骨铭心的痛楚,常常让我突然间泪流满面,悲伤难抑。

然而,却控制不了自己,每每独处,或是周围环境十分安谧,甚至身处喧闹的场所,我的思绪也往往游离,自顾自地想着父亲在时的点点滴滴。

常常是,一边想着,一边泪落如雨。

父亲一生克己勤俭,在家如此,在单位也是这样。他曾在镇供销社上班。年轻的时候,多次去外地采购货物。有一年年底,他又一次外出采购,因大雪封路,只好滞留下来。父亲担心带的盘缠坚持不了几天,就尽量省吃俭用,结果因为过度节食,患上了严重的心脏病。从此,四十多年,父亲一直经受着心脏病痛的折磨,天天药不离身,直到永远离开。

五十多岁,父亲因病提前退休回家。少不更事的我只沉浸在与父亲团聚的快乐中,却不懂得照顾、体恤父亲,只觉得父亲在家就好。

回家务农的父亲侍弄庄稼亦是一把好手。那时候,他订阅了《农村大众》、《农业科技》等报纸,是村里唯一接触“科学”的种田人。所以,乡亲们都喜欢到家里来和父亲拉呱、聊天,听他谈怎样给地压碱、保墒等等。父亲很热心,对乡亲们的疑问都耐心、细致地给以讲解。而且,父亲根据报纸上介绍的方法,率先尝试使用薄膜种植棉花,一年下来,棉苗长势很好,产量也有所增加,父亲就当起了义务技术员,指导村里的人们开始薄膜种植。

父亲做过很多事,让村人们至今念念不忘,他们更多提及的是,父亲曾经救过一个孩子。那天,八九岁的男孩建强跟奶奶在沟边挖野菜,不小心掉进了水沟里,当时正值盛夏,沟里刚放满了水。眼看着孩子在水里上下扑腾着,孩子的奶奶急得跑上跑下,大喊救命。这时。父亲正在附近的菜地里干活,听到呼喊,急忙跑过去,没有丝毫犹豫,父亲跳进一人多深的水里,救起了孩子。拉孩子上岸,孩子已经没有了呼吸,孩子奶奶哭天抢地,父亲脱下湿衣服,跪在地上,为孩子实施人工呼吸。终于,孩子醒过来了。

这些,我没有亲眼看到,是从村里人的描述中知道的。村里人都说,如果不是父亲,这孩子恐怕没命了,因为农村里知道和会做人工呼吸的人,太少了。当天下午,我放学回家,看到父亲盖着被子躺在炕上,我问他,他只说着凉了。我却没想到,年逾六十的父亲竟然做了这样一件“大事”,却显得如此淡然。

父亲不善言谈,但他以自己的人格、形象影响着周围的人。村里成立了“老龄委员会”,因为父亲是党员,就推荐父亲当会长,专门调解邻里矛盾、家庭纠纷什么的。那时因为经济还不算富裕,村里不积极赡养老人的事例很多,父亲就经常上门做工作,经常到深更半夜才回家。母亲嘟哝,嫌父亲做的净是费力不讨好的活,父亲笑笑说,看到一个个家庭里孩子们心甘情愿,老人们喜笑颜开,心里舒坦。

所以,父亲乐此不疲。

这些都是外人眼里的父亲,但我更多记起的还是日常生活中严肃不失和蔼、话不多又有些幽默、细心而善解人意的父亲。

父亲不苟言笑,言行间透着一股威严感,哥哥姐姐对他更多的是敬畏。唯独对我,父亲很是慈爱,用母亲的话说就是,偏爱。尽管偏爱,规矩却是一样的严苛:早上起床,必须做到三光:床上、桌子上、地上光洁、干净;吃饭不能大声,做到食不言,寝不语;吃东西要先想到别人,学会谦让;要诚实,绝对不可以欺骗;要爱劳动,懂得亲近土地的人才是最让人钦佩的……

终于有一次,我因为贪吃而说谎,父亲狠狠地打了我一巴掌,这是我一生中唯一一次挨父亲打,父亲说,要让我记一辈子!

在父亲严厉的训导中,我不断矫正自己的不良习惯,慢慢地体验着有序、宽容、诚信、勤俭带给自己的快乐。

然而,在我即将师范毕业面临分配的那年,父亲做的一件事却让我看到了他的“自私与狭隘”。

毕业前夕,我们在一所偏远的农村小学实习,简陋的校舍,老师带有乡音的普通话,背着弟弟妹妹上学的孩子,因无钱注射狂犬疫苗而死去的女孩,以及他们单纯质朴的笑容,深深震撼着我年轻的心灵。我暗下决心,毕业后回来,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实现自己的青春梦想。然而我不知道,就在我离校实习的一个月里,父亲两次去我的学校,两次去我现在生活的城市,来回奔波,为的是我能留在城里。父亲如愿了,我留在了城里的小学。我知道事情的原委后,虽然没有和父亲正面冲突,却对父亲的行为深不以为然,觉得他太自私了。直到后来,很多分到乡下的同学千方百计往城里调,我终于深深体会到一个老父亲对自己女儿的良苦用心。

父亲离开后,有一次我和姐姐聊起这件事,姐姐说,当时母亲和姐姐她们都不赞成父亲的做法,觉得我在家里最小,如果能在离家近一点的学校,上了年纪的父母和我还能互相照顾,生活上都会方便一些。可是父亲不为所动,他说,啥事不能光看眼前,我是为她将来考虑,你们以后就明白了,她自己也会明白!

可怜的父亲,他当时什么也不对我说,而我,毕业后在家等候开学的一个多月时间里,对父亲不理不睬。

渐渐地,我们姊妹几个长大,离开了家,陪伴父母的,只有那座在风雨侵蚀中渐入暮年的老屋。

每到周末回家,看到我们,父亲都是满眼的笑意,仍然话不多,却喜欢拿过笤帚,一下一下为我扫着身上的灰尘,嘴里还喃喃着:看看,这衣裳上,这么多土……每每此时,我都不敢看他,害怕眼泪会不听话地掉下来。

要离开了,父亲母亲走出院子,看着我们上车。透过车窗,微风中父母佝偻的身影和飘飘的白发,成为我今生永远走不出的风景和伤痛。

因为常年吃药,父亲的肾脏出现了严重问题,知道自己的病情后,父亲拒绝住院治疗,任谁哀求都无济于事。他偷偷对母亲说:“孩子们都挺忙,不能总耽误他们;再说不能治的病,不能拖累得他们连打油买火的钱都没有了呀!”

病中的父亲没有了一直以来的刚强,显得异常脆弱。因为无力咀嚼,我们一口一口嚼给他吃,我按医生介绍的方法给他灌肠降肌酐,他都会唏嘘不已。他为自己不能照顾反而拖累别人而自责愧疚,却又因无能为力而暗暗垂泪。他不知道养育子女不单单是为子女付出,更应当在需要的时候心安理得地接受子女的回报。看着父亲的身体一天天衰弱下去,我们心痛不已却无以为计,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病入膏肓,进入弥留,直到永远离开……

我永远地失去了父亲,就像一个学生说的,我成了没有爸爸的孩子!

走在街上,耳边传来忧郁的歌声,“眼睁睁地看着你,却无能为力,任你消失在,世界的尽头……”在熙熙攘攘的车流人潮里,我不可遏制地泪如雨下,我惊异歌词作者怎么会与此时的我如此心有灵犀!

下班回家,路边的电线杆上有一张小广告,第一次有了好奇心凑过去看,却是一张“寻人启事”:老父亲,七十多岁,走失,上身穿……看着看着,又一次泪落潸然,尽管走失,可是人家的父亲依然在这世上,还有回家的时候。可是我的父亲,你在哪里,我要到哪里才能找到你?

一年时间里,我常常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有时半夜醒来,有时吃着饭,甚至有时在教室里,常常悲从中来,泪落不止。母亲很是担心,有一次我们去给父亲上坟,大姐絮絮叨叨地说了一些“别让她再想了”之类的话,不知道父亲是不是“听”到了大姐说的,一段时间后,我在睡梦中又一次看到了父亲:开始,好像我四处寻找却找不到他,想打手机却很奇怪地发现竟然不知道他的号码,满屋子的人却始终看不到父亲的身影,我心急如焚,走出屋子,却看到父亲正往外走,我急得大声哭喊着追他,但他却加快了脚步,回头冲我摆摆手,向着西南方向越去越远了,我想追,却再也迈不开脚步……

时间真是一剂疗伤的良药!而今,已然十年,十年的时光,让我们经历了更多的朝晴暮雨,悲欢离合。渐渐地,我不再黯然伤神,也不会动辄触景伤情,也能比较平静地与人谈论有关父亲的话题了。

以前,我是不太相信鬼神之说的,但自从父亲离开,我却执意相信另一个世界的存在,我觉得,父亲就在那边的某个角落,静静地看着,守望着。期待有一天能够,我们天上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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