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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玉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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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1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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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回故乡

一声梧叶一声秋,一点芭蕉一点愁,三更归梦三更后

——元 徐再思《水仙子·夜雨》

三更醒来,一枕清辉,一段旧梦。

又梦到故乡的红砖墙的逼仄的小巷,梦到故乡的小院。梦中不惑之年的我,推开虚掩的木制大门,抚摸着长满眼睛的白杨树,进屋竟看见呀呀学语的我骑坐在父亲的脖颈上笑嘻嘻地看着世界地图。再一转身一切都消失了。

惊梦醒来,泪湿布衾。

第二天给母亲打电话,妈妈说昨晚伊宁的老邻居打电话说,故乡的小院、小巷全部被拆迁了。昨晚的梦是老屋对我这个不归的孩子的最后的召唤吗?父亲去世五年了,故乡十余年未回去了。这些年我跨越了千山万水去远方看风景,却没有抽出两天回故乡去看看看,六百多公里的路程。说近不近,说远不远。然而如今故乡却成了回不去的他乡。

到了四十不惑的年纪,才突然觉得对不起父亲。20岁的父亲离开老家来到新疆伊宁建设边疆,我和姐姐在乌鲁木齐安家后,父母抛弃了在伊宁40多年的家,随我们来到了乌鲁木齐。中国人讲究落叶归根,父亲最后却永远留在了乌市,没有回到他的老家,也没有回他奋斗了几十年的伊宁。他和乌市唯一的联系是我们在这里。

这么多年我的脚步踏遍祖国大好河山、天南海北,固执地认为故乡、老屋、小巷一直会在那里等着我。如妃子等待皇帝的临幸,随时随地。可惜我错了。故乡在新疆边陲小城伊宁。而我在新疆首府乌鲁木齐相隔一千多里。      

老屋、小院、小巷一切的过往一路跌撞置我的怀中。

                             那巷

院中的两棵笔直的白杨树无怨无悔的帮我撑着皮筋,即使是我一个人在家也能跳皮筋跳个尽兴;读了李义山的“留得残荷听雨声”便心向往之。可是塞北哪来的荷花呀。于是在小院里种了两颗南瓜,夏天南瓜的叶子长得圆润肥硕,我便期待着一场大小适中的雨来临,满足我的诗情。

从小院走出去,便是大片平房的居民区。多民族聚集在一起,不同名族的风俗交织在一起绚丽、热烈而和谐。有维吾尔族深蓝色的墙裙,深蓝色的雕花木窗,屋内斑斓的挂毯:有回族门前艳丽无比的洋芋花,高大的桑树,院内一架架水晶玛瑙的葡萄;有俄罗斯族雕花的铁艺床、描金的茶具、梦幻的纱帘。更多的是我们汉族四四方方的小院,有鸡圈、有猫狗,有方方正正的菜畦。小小的我留恋其中,乐意无穷。每次放学回家,最喜欢张着大眼睛,贪婪的捕捉着那深蓝、浅红、翠绿、玛瑙紫等不一而足的色彩;不停抽动着鼻子,嗅着瓜果的香气、槐花清幽、沙枣花馥郁浓烈和烤馕炙热的麦香味;鸡鸣狗叫、锅碗瓢盆声交织像成一片。这就是儿时故乡最美、最真实的写照。

最喜欢的是过春节和过古尔邦节。春节时少数名族的小伙伴回到我家里拜年,大白兔奶糖、话梅糖、高粱饴是硬通货,花生、瓜子、口袋里给装的满满。还不尽兴鞭炮安排上,一个下午在欢声笑语中溜走。古尔邦节我们去维吾尔族和回族同学家拜年。漂亮的瓷杯中飘香的茶中还加了一块方糖,大盘的馓子、点心、干果摆满了炕桌。半天下来腆着小肚皮回家了,晚饭已经无处安放。

后来路变宽了,离家不远处修了大型的菜市场。穿过小巷,来到大路上,有郊区的农民、小贩在早晨自发形成的交易市场,各色水果、蔬菜、蛋禽都能买到。最喜欢的是买草莓的,不零卖,爸爸每次会买满满的一大盆,急着骑车去上学的我,就着爸爸的手先每每吃几口再心满意足的去上学,一天的心情都是香甜的。

那人

小巷的邻居来自五湖四海,晚饭后纳凉的时光是最有意思的,这边吴侬软语、那边土味十足的湖南话,南腔北调、乡俗俚语交织在一起特别的有意思。爸爸一般是不加入其中的。爸爸19岁中专毕业,响应国家建设边疆的号召离开了家乡来到新疆。爸爸喜欢在工作之余读读书、写写画画。小巷里漂亮的宋体标语全出自爸爸之手。受爸爸的影响,除了在外面和小伙伴疯玩之外,更多的时间在家里读书学习。19岁的姐姐,19岁的我离开家乡伊宁来到乌鲁木齐上大学。

一直念念不忘的有一位维吾尔族大妈。在物资匮乏的年代,好在伊宁水土丰茂,牛羊成群。我家是小巷里最早喝牛奶的居民之一。不知怎得机缘巧合,一位维吾尔族大妈家有一头奶牛,每天提着一桶牛奶贩卖。我家立即与其达成了长期供应关系。每天为我家送半公斤牛奶。大妈非常喜欢白白胖胖的我,每当瓜果成熟时,总是揣着几个海棠果、一把沙枣留给我。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大妈不再送牛奶,让我家憾恨了好久,后任送的牛奶总没有她送的纯。

校门右拐的街口,有一个卖小吃的维吾尔族大爷,印象中他只有夏冬两件的衣服,也许有吧,只是馋嘴的我从来没有关心吧。说是卖小吃,其实不过是一只竹篮子里缝了衬布,随着季节不同卖一些不同的食物,有:炒瓜子、沙枣、杏干、杏皮几样。一毛钱一小玻璃杯。偶尔光顾一次,能开心好几个星期呢。

儿时的记忆中有两个阿姨和妈妈最要好。一个是春红阿姨,一个是开小卖部的魏阿姨。春红阿姨是湖南人,苗族。性格火辣辣的,一口湖南土话,像夏日里突如其来的暴雨,倾泻而下,让人招架不住。我最怕和春红阿姨说话,因为十句中,有八九句我都听不懂。最喜欢的是魏阿姨。魏阿姨是妈妈的四川老乡,我最喜欢听她说话,平常的川普从她嘴里说出竟然变得无比的软糯香甜,让人舒坦。而且每次对我总是笑眯眯的塞给我一块糖、一个果丹皮什么的。魏阿姨心灵手巧,饭做得比妈妈好吃,房子收拾的比妈妈漂亮。最了不起的是她和妈妈同样自学裁缝,妈妈的手艺是马马虎虎,而她的手艺却是能开裁缝店的。记得她给我做过一件铁锈红的活里活面的拉链棉衣轰动了整个班级呢。要知道平时我的衣服都是妈妈做的,和班里那些从“红旗大楼”(家乡最大的百货商店)哪能比?而且他们还有北京、上海的亲戚给买最时兴的衣服,什么蝙蝠衫、健美裤、面包服都是她们最先穿在身上的。那件红棉衣让我好几个冬天都把小胸脯挺得老高,像一只趾高气扬的小公鸡。

印象最深的要属赵军哥哥。他高中毕业在爸爸单位里做工人,但名声不太好,原因是太时髦,太花哨。记得当时小巷里谁家儿子办喜事,赵军哥哥是伴郎穿了件大红的衬衣、白色喇叭裤,烫了费翔的发型,大秀歌舞,抢了新郎的风头。他最喜欢到我家里来 “混吃混喝”,妈妈虽然不太高兴,但招待的礼数从没有不周到。爸爸也总是陪到夜深,成了忘年交。后来赵军哥哥离开我们的小巷、离开了单位,去了南方,再后来就没有了消息。

小巷里的生活依然继续,人们的深沉荣辱不断变迁。有抓住机会做生意暴富的;有日子越过越差让人唏嘘不已的;有贪污受贿锒铛入狱的;有金榜题名举家南迁的;有飘洋过海出国定居的。我和姐姐也因为上学,留在了乌鲁木齐工作,父母便放弃了家乡所有的一切陪伴我们,没有了老友、没有了圈子。

那河

伊犁河是故乡的河,是养育我的母亲河,与我血脉相连。

父亲是参与修建伊犁河大桥的工人。伊犁河大桥是我儿时前见过最雄伟的桥。小学时的暑假我经常到察县的姨妈家过暑假,每次父亲总是骑着自行车带我经过大桥。那时候总觉的桥好长,好宽,怎么也不到头。上初中了公交车通到了伊犁河大桥,和小伙伴在枯水季到伊犁河,趟水来到河中的一块淤滩,用石头摆我们每个人的姓氏,然后再用石头摆成心形围起来,象征着我们的友谊坚不可摧、心心相映。气喘吁吁,满怀期待站在桥头准备欣赏我们的佳作时,发现离桥太远了,目力所及的不过是一堆乱石而已,憾恨不易。如今才明白这部恰是人生的常态吗!

上高中了,拥有了属于自己的自行车,生活半径一下子变大了。仿佛没有自行车到不了的地方。伊犁河依然是我们最爱去的地方。学了泰山看日出,没去过,没关系!我们去伊犁河看日出日落,有别样的美。考试排名不好,蹬车到伊犁河大桥上,凌冽的寒风吹干了脸上的泪痕,再战!上大学了,寒假回来。新的伊犁河大桥已经落成,承担了主要的交通运输任务,但老桥依然保留着。和同学们再次相约伊犁河,来缅怀我们曾经的花季时光。照片中老桥衰老寂寞的矗立在雪皑之中,有一种说不出的萧瑟美,像假的幕布背景。年轻的我们意气风发,挥斥方遒。几年后我们散落在祖国的大江南北。最后一次见伊犁河是工作的第一年寒假回家。一位在伊工作的同学知道我回来了像招待客人一样天天安排我的活动。这天他问我冰还能滑吗?我说当然。他说伊犁河开辟了冰场。于是我们搭车来到了伊犁河。那场冰至今难忘。天湛蓝湛蓝的像电脑的桌面,冰面如新开的镜子反射着耀眼的冷光,红日温暖的让人怀疑春天来了。不一会儿汗就酣畅淋漓了。累了就解开棉衣的扣子躺在厚厚的如云朵皑皑白雪上。仰望着天空,眯起眼睛,静享片刻,神游天际。运动和大自然是最好的安慰剂。我们初入职场的那点小感慨和小失落一会儿就化作了一缕青烟消融在广袤的天际。说来也好笑,那时同学在伊宁工作,我在乌鲁木齐工作,只要我假期回家,我们都能见上一面;后来他终于辗转调回了乌鲁木齐,除了我张罗了一次欢迎宴会,居然再没见面,城南城北的距离居然比几百公里都难以跨越。联系全是电话。

 

已过四十,青春的岁月早已逝去,取代的中年的妥协。然而故乡却是心底最柔软的记忆。虽然故乡已经成了回不去的他乡,他乡成了如今的家乡。多少人不都是这样!梦里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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