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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雪萍一袭温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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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3/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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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痴

我的家因梦因戏而闻名,而那戏,那梦,那城里城外过去的轮廓却已渐行渐远。在我的记忆里,那诙谐欢快的采茶戏,一旦、一丑、一生三个角的“三脚班”如烙印般挥之不去。

在我小时候,父母是经常夹着板凳抱着懵懵懂懂的我,簇拥着来到飘满汗味烟味的简陋的棚台里,围坐在戏台前,看草台班的桃红戏服。看腰系彩带、手执花扇的人。看他们仰着花里胡哨的脸,随着鼓乐手演奏的音乐款款出场,“咚咚咚”声一响,人物的悲欢离合、生死富贵情节被你来一段、她唱一节地演绎着。而台下看戏的人是如痴如醉,在嘈杂的琴声中,疲惫消失得无影无踪,脸孔刹那间变得是那样地好看与生动……

记得当时有两个戏班子唱对台戏,现代样板戏觉得地方戏是“唱野台子的”,所以他们总是率先粉墨登场,当然演得也是酣畅淋漓。纷至沓来的人物也多:有说话点头哈腰的跟班;架枪举棒、胡喊乱叫的伪军;胡子一抖一抖,像得了癫痫的老头;手里拿着旗子翻跟头的土匪;还有因为蒙冤而苦苦哀告的老百姓。最后的结局统统是好人得好报,坏人被砍头……

然后才是“三脚班”接着演,那些吊了眉眼、格外妖冶摄人心魄的女角,用抚州方言“拜揖语言”唱《毛洪记》《打猪草》《谋郎记》……那些“关关睢鸠妹来出台,小妹子初到你个贵府来,走上前来我深深拜,郎啊我情哥,四方君子站拢来”等,唱腔显得是那么幽默灵动。这些戏就像长了钩子,将人包围,袅袅娜娜、缭绕不断……有时一声拉长的哭腔传来,听了叫人心里一酸只想掉泪。

那演老生的徐魁唱戏很有功夫,嗓音高亢,唱腔流畅如浮云掩月,声如洞箫。他的嗓子可以连着唱几日几夜不歇,不但没事,还可演一个绝活:你在梁上放一碗水,他在梁下,眦着眼抱着腹,腿脚一挫一踩,猛地一张口,一声长音炸出,那碗水便应声而落,清脆碎裂在台上,赢来一片喝彩声。不过有一次他却掉链子了,因为不管他怎么喊,那碗水就是不下来,搞了半天才弄清楚了,原来是有人在碗底涂了油漆。

尽管徐魁有金刚嗓儿,但终归是草台班子,演出时经常出现断片。比如当文武双全的毛洪抒情到紧要处,喊一声“那青梅竹马的玉英呦——”用余光一瞄,糟了,刚刚在旁配合演戏的演员不见了。再一瞅,她正一脸疼惜地在外边喂孩子呢。于是,毛洪大叫一声:“玉英,还不速速转来——”这边玉英是边回答边麻利系好纽扣放好孩子,脸不变色心不跳地回到台上。

后来看戏要买票了,这可要了大伙的命,哪有钱去犒赏眼睛和耳朵啊?戏迷没法就挨着戏棚听蹭戏。没几天,都不买票,旮旯里挤满了人,还边听边评价,比戏台还热闹。人家戏班马上想出了一个办法,专挑武戏演。这一下,外边的人只听见里边的锣鼓噼里啪啦地敲,演什么一概不知,最后全乖乖掏钱进去。

我就专门跟着大孩子,从后台帐篷的破洞里钻进去,最后还是被戏班的人发现了,被踹了出来。

虽然斗智斗勇总是失败,但依然有人在继续玩着小伎俩。比如那个叫兰妮的邻居,天生戏痴,一听有戏看,眼珠子都红了。没钱买票,她就去现场观察,发现票是用压纸刀裁的彩纸做的,每天卖什么颜色的票她都记住了。于是,兰妮在家里模仿那票裁好纸再折成一团,乘人多闹哄哄时,见机行事地往那看门人手里一塞。等对方反应过来时,她早就进去了。

可是造化弄人啊,兰妮那么聪明漂亮却嫁了一个不解风情的丈夫,家里鸡犬不宁全是她看戏引起的。年轻时,她会争争争,后来渐渐不斗了,戏也不去看了。但只要知道哪里有戏,她就坐在院子的葡萄架下,靠着枝蔓,侧着耳朵静静地听。兰妮似乎能感觉到那悠悠远远的鼓乐和吟唱,在隔着田野,穿越村落,飘摇而至。她就这么痴痴地听着,直到月儿西沉,曲终人散。

在兰妮步入老年时,她迎来了温暖的结尾,丈夫去了另外一个世界,她知道自己终于等来了看戏的机会。这么说她仿佛不怀好意,好像她活着的目的就是为了等丈夫翘辫子走人,肯定不是这样的。其实她是活在自我和戏的世界里,兰妮的一生是津津有味、有声有色的。遗憾的是,现在大家都追剧听流行歌去了,什么这样那样的戏统统没了市场,只有唱庙会、赶堂会、婚丧才会出现采茶戏“三脚班”。

兰妮就等啊等啊,终于到了堂会这天,等来了家喻户晓百看不厌的《王宝钏与薛平贵》。等她不喜欢看戏的儿媳妇从睡梦中醒来时,发现婆婆已经去世了。兰妮就那么端坐着,眼睛瞪着戏台,脸上浮着笑,那一定是看见王宝钏苦尽甘来、终得与薛平贵团圆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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