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喜悦莫过于故人相见,当街坊发小玩伴相聚时,我们相互凝视打量着对方,努力寻找着儿时的影子。年时虽己远去,记忆有些糢糊,但往事如银幕镜头一一浮现在我们的脑海里。
那时候我们住的老房子是门庭相对,木板相隔。很难有隐私可言,房间里稍微大点的声响,邻居便能听的一清二楚,两口子吵架,孩子做了坏事,要挨打,架式刚拉开,邻居就已赶到,一场家庭战争立即硝烟散尽,如果听到男欢女爱、鸡飞狗跳的事情,便成了一段时间的八卦话题。
那时候我们吃着饭端着碗一条街串过去,互相交换着菜,尽管每家都不丰盛,但我们的碗里通常会有好几家的饭菜。所以这街的犄角旮旯我们都很清楚。
那时候路上好多天才能看到一辆卡车,那基本上是解放军叔叔开过来的,每次大卡车从门前的大路开过时,我们就追在卡车的屁股后不停地闻啊闻的,直到汽油味渐渐散去,与其说闻那个味道,不如说我想多看几眼那些英气四射的解放军叔叔。偶尔有其它卡车经过就有小伙子追赶跳上车斗,或者吊在车尾,蹭搭便车。
那时候只要哪个孩子在街头街尾喊一嗓子,瞬间聚集一堆孩子们站在老街大路上排成一列,手牵着手,齐声唱童谣做游戏:“胖子胖,打麻将,输的钱,买冰棒”;“狗打屁,做游戏。游戏开跌花,打屁就是他”;“寻寻躲躲,冇见哥哥。哥哥躲在尿桶背”;“天上打麻子,地下打麻子,麻子打不到,问你要何个?”我们一起跳皮筋儿、丢沙包儿…一起去学校,晚上一起写作业。一起听“小喇叭”:“小朋友,小喇叭开始广播啦!嗒滴嗒、嗒嘀嗒——嗒——滴——”。
那时候白天父母上班,就我和两个弟弟呆在家里,我就跟妈似的,要哄着抱着弟弟们。其实我只比弟弟大几岁,抱不动,常常把弟弟摔了。有一天上午3个小伙伴邀我去上街,他们帮着我一起背弟弟,结果在路上遇到其中一个小孩的大伯,一个个又被抓了回来,一辆自行车上竟然坐了6个孩子,真想不通当时是怎么被放上去的。
那时候妈妈会让我到城外直街的豆腐社去排队买豆腐。有一次排队花了半个小时。回家又摔了一个跤,豆腐散了,差点惹来一顿暴揍。
那时候没有风扇空调。到了夏天的晚上,老房子像蒸笼一样,热得使人发慌。一条街的大人们就把竹床搬到门口排成一排,或者把凉板架在长凳上睡觉。虽然竹床凉板狭窄却还要两人睡一块儿好挤。可奇怪的是并不影响邻居们摆龙门阵、谈论天南地北。
那时候弟弟看见人家吃西瓜啃甘蔗,馋得不得了,竟然到地上捡人家吃剩的西瓜皮啃,捡甘蔗尾吃,捡了许多丢弃的甘蔗抱不起摔得鼻青脸肿。弟弟看到妈妈下班回家叫妈妈吃甘蔗,妈妈是一边把弟脸上的血迹洗干净一边失声痛哭!第二天爸妈一直守到半夜,因为这个时候有郊区农民要回家就用非常低廉的价格把西瓜处理掉。爸妈就用极少的钱买了西瓜,把我们睡的混混沌沌的三姊妹喊起来吃西瓜,父母看着贪婪的我们一直啃到瓜皮透气,觉得幸福极了。
那时候天空似乎永远是纯净的,妈妈在抚河边洗衣服,我就总是躺在岸边的草地上盯着天上的云儿看,看着有些云儿在快速地移动,然后组成不同形状的云块,一会儿变成一个调皮孩子的模样,一会儿变成房子的形状,一会儿变成各种各样的动物……。
那时候无事可做,有一天一个人瞎转悠,跷跷板上骑一下,秋千上荡一荡,有时干脆坐在地上,把浮土扒拉扒拉,堆成一个小土堆,然后用手抹平,把周围的小石子捡起来撒在上面玩抓子,玩乏了就拍拍手上的灰尘,把手在裤子上抹一抹,然后就转悠到堤垱的荷塘边。那时正好是成片荷花盛开,但我对鲜甜可口的莲子更感兴趣,就捡了一根棍子沿着塘边走,谁知莲子没勾到却滑进了荷塘,全身湿透了,还好农民伯伯路过及时把我捞了上来,后来再也不去荷塘边玩,不敢去摘莲子了。
那时候我们开心的事是盼过年过节,盼望放寒假暑假。盼学校组织看电影。大事就是响雷天去郊外捡“皮皮菇”;合伙偷柚子,一个男孩用手中的木杆发力一捅,其他男孩就张开脱下的衣服兜住然后撒开脚丫子跑;还有养蚕摘桑叶,抚州市委党校靠近堤垱的围墙边有桑叶树,男孩子嗖嗖几下就上树了。里面的大爷发现了就边骂人边拿棍子赶。桑子熟了老大爷看的贼紧,我们就和老大爷捉迷藏,敌进我退,敌疲我偷。有一次隔壁的小男孩刚爬上树,老大爷就来了,他只好在树上放声大哭,搞得老大爷手忙脚乱的。好不容易偷到的熟到发紫的桑子真甜啊,每次吃完衣服上都染成绛紫色。回家又挨一顿臭骂!
那时候的冬天是无法抗拒的冷,嘶嘶哈哈搓手跺脚。整个冬天许多孩子流着鼻涕呼哧呼哧的。父母把家里能穿的衣服几乎都给孩子穿上,里三层外三层,手还是冻得像香肠。还有脚啊,冷的是寒心彻骨失去知觉,整个教室都是“扑扑”的跺脚声。但“落雪狗快活”,下雪的第二天,所有的屋檐上都会垂吊着大大小小的、晶莹透亮的“淋淋竹”。孩子们就用竹竿把“淋淋竹”敲打下来含在嘴里。还有地面上出现的“打油光愣”让许多人摔倒,其他路过没摔跤的就走路格外小心又幸灾乐祸呵呵直笑。
那时候很好奇看见一堆人挤在一起,不知道在玩什么,因为人小,站在那些男生后面什么也看不见,我就使劲往人群里钻,一个男生回头看见我正在往里挤,于是拉开人群,让我站在最前面看,原来他们正在玩陀螺,我不明白一个木头疙瘩怎么就会呼呼地转起来,正在聚精会神地观察着,突然,一个陀螺飞了起来砸到我脸上,围在一起看热闹的孩子惊呼起来,正好住我隔壁的同学在旁边,他急忙去我家叫我妈,把我妈惊出一身冷汗,还好只是脸青紫了一块。
那时候我就羡慕有会打唿哨,吹口哨,会打架的哥哥。记得当时一条街的两个孩子小明和小亮因为玩发生冲突,相对哇哇大哭互相朝地上吐口水,跺脚丫子说:以后不跟你玩了。小明拧着脖子叫道:你还我家的糖!不还,我就叫我哥哥揍你!小亮不服要打他,因为他也有哥哥。小明见状撒腿便跑,还一边叫着小亮父母的名字。小亮也跟在小明的屁股后回叫着小明父母的名字。
那时候我们家有一间小楼梯间,有一天很无聊我就弓着腰钻进楼梯间,里面有点暗,但马上就发现有几个箱子,破了,散落出好多书,这对我来说就是琅嬛福地,尽管许多字不认识,阅读起来囫囵吞枣。但从那天起,每天放学我都是飞奔回来,把手电筒悄悄放进书包里,每天看书乐不思蜀,手不释卷成了习惯,这个习惯保持至今。
那时候家家户户晚上是点煤油灯的,但大街每隔100米有一盏昏黄的路灯。在父母督促下,我和弟弟早早洗脚上床,吹灯安睡,妈妈最晚睡觉,她要做针线活,那时家人的鞋全是妈妈一人缝制。夜深人静时,我们那条街的街坊邻居一年总有好多次被一个女人“回-来-呀……呵啦啦……”的吼叫声惊醒。那嘶哑的声音在寂静的夜空里颤抖,凄惨,恐怖,令人毛骨耸然。持续一段时间后,声音停止了,四周又恢复了平静,而我却久久不能入睡。我一直觉得是个谜,父母只跟我说是王家的“阿玉”在“叫魂”,这情形断断续续维持了5年多(极像简爱的罗切斯特的妻子,那个被关在三楼密室的疯女人)。王家的男主人叫王仁寿,是“反革命”。解放前是国民党政府官员,在这条街购置了一座庭院自称“王府”。阿玉长得漂亮娇媚,出身书香门第,嫁给了王爷,在王府享受荣华富贵。谁知好景不长,新中国成立了,王爷不知是被镇压了还是逃到台湾去了,大家不得而知。后来穷苦百姓住进了王府,阿玉仍有两间房出入,只是再也没有佣人伺候了。她总是透过房间的窗户遥望天空不断变幻的云彩,凝视着杂草丛生的庭园篱笆墙发呆。在子夜时分对着窗口拖长声音“喊魂”。有时候邻居小伙伴会串到她院子里折树杈做弹弓,她会冲出门发出野狼一般的吼叫,吓得几个小孩溜下树落荒而逃。最后不知什么时候阿玉失踪了,谁也不知道她去哪里了。
那时候我们住的大公路对面是高家,与高家相隔几十米的是万寿宫,万寿宫里面有一个戏台。有个叫矮仔的男人睡在戏台的阁楼里,他个字矮一脸菜色,他的年纪是个谜,有人说他有30多岁,也有人说他只有20几岁。这条街的东边住了一个五十多岁的单身老女人,大家叫她老妖,听说她会用一只画眉给人测命,口中哼哼唧唧的唱得悠扬婉转。
在我读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听到街坊邻居说老妖与矮仔搞到一起了。许多人不相信,因为他们年龄相差巨大,而且矮仔萎靡不振,即使他们在一起也只是相互避寒取暖,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举动。但好事的邻居却言之凿凿的说:矮仔其实有30多岁,老妖其实才40挂零,因为生活无着落,一个不长个,一个老得快,所以,才……如此这般。有一天我放学回家,看见矮仔被吊在树上,两只脚离地,轻飘飘的在空中转来转去,好像要咽气的样子。原来是他偷戏园馒头被戏园建筑队的木匠当场抓住。木匠喜欢戏园的煮饭女,常来食堂“帮忙”,正好被他发现了矮子的行为。矮子已经被吊了一个时辰。眼看奄奄一息了,老妖不顾一切冲出人群跑到卖肉铺拿起案板上的菜刀,人们还在惊讶退避时,她已到了树上,两三下就砍断了套在树上的绳索,矮子获救了。后来听说矮子和老妖去福建了,他们逐渐淡出了邻居们的视线。
半年过后的某一天的晚上,万寿宫的戏台演出抚州采茶戏(旧名:三脚班)乡情浓郁诙谐风趣的《王妈妈骂鸡》让整个戏台都动荡起来,观众像着了魔又像触了电似的给舞台以雷鸣般的掌声。演员谢幕六次,大家才恋恋不舍,意犹未尽的离开。到夜深人静时当人们刚刚进入梦乡,忽然有人惊惶大喊道:“火烛啊!失火啦!”只见戏台的那个阁楼冒出一股股浓烟,火光熊熊,大约持续了半小时左右。我夹在大人们中间一起去看个究竟。那个阁楼我曾经和小伙伴们进去过,里面黑乎乎的,还好前面有人持手电筒引路,到了阁楼,看见一具身躯不长的烧得油黑发亮的人体头朝下脚朝上倒立着,像是一块未烤熟的腊肉,旁边还有一堆未烧尽的高粱杆。那个胆大的手持电筒的人认真仔细“考证”后,自言自语说:“是老妖!”里面空气太污浊,大家喘不过气就都赶紧出来,派出所的民警正好也来了。案子很快就破获了,死者是戏院里的煮饭女。凶手是建筑队的木匠。后来我们从张贴在万寿宫门口外墙上的布告上才得知事件经过概况:木匠男由于受资产阶级腐朽思想的影响,与死者长期通奸。因为看中煮饭女手腕上的英纳格手表,谋财害命。最后木匠因为道德败坏,手法残忍,罪大恶极,被立即枪决。
我记得同一条街的小强,那年他9岁。他总是企图想去屋后的一口井里看看其中的奥秘。有一天他父母不在家,他决心要下井里去看看。他趴在井口往下看,琢磨怎么下去,发现井内墙上嵌有钢筋扶手像楼梯。于是他双手握住扶手,小心翼翼地往井下深入。谁知下到第五个扶手的位置就没有扶手了,他就索性跳了下去。咕咚一声掉进了井里,还好井不深,水也不深,原来是地下水管道的一个入口,也许是雨水很干净。小强终于看清了井然后想上去。但怎么用力蹦都够不到扶手。小强急哭了大声疾呼救命。喊了半天也无人应答,过了几分钟小强觉得哭也没用,就把鞋脱下来,把裤腰带解下来。腰带的一头绑在鞋子上,另一头握在手中,用力把鞋子抛向井壁上的扶手,试图利用鞋子穿过扶手把裤腰带套在钢筋扶手上。但怎么投掷都套不住。正巧那天我妈叫我去小强家借酱油听到井里的动静才发现小强在井里,我赶紧回家叫妈妈过来把小强拉了上来。小强出井后求我和我妈,千万不要跟他父母说,会挨凑的,后来小强跟我说,他再也不敢这样冒险了,那次吓得不浅。
春节来了,街上总有舞狮队,一片“哇——起”之声,手持龙杆的小伙子们在寒冷的冬天赤着上身,穿一条红色短裤,露出结实的胸肌和腿肉,十分卖力地把龙灯舞得飞旋翻滚,眼花缭乱,云起风生,不时惹来拥挤在街两旁的大姑娘小媳妇们敬慕的目光。而我们这群小孩就在大人的腋窝下拱来拱去,嬉戏打闹。
每一个人都有自己金色的童年和少年时代,一个城市也是如此。城市留下的轮廓在我的眼中渐行渐远,但那在童年和少年的心中留下的记忆却如烙印般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