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建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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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来了”，不知谁喊了一声，声音里明显带着激动和兴奋。我们齐刷刷地把目光投射到同一个地方。
一只牧羊犬出现在山头，紧随其后是一支驼队。几分钟后，上来了一大群羊，还没来得及细细观看，呼啦啦像流水一样从山坡上倾泻而下，瞬间流到眼前、近在咫尺。地面腾起三四米高的黄色尘土把羊群淹没其中。四五百只或是七八百只，山羊、绵羊，白的、褐的，大的、小的，拥挤着、追赶着、吵闹着，队伍浩浩荡荡、势不可挡，叫声连成一片、不绝于耳。刚到眼前，随着咩咩的叫声，踩踏的脚蹄声，呼啦啦就滑到了山脚下……
这支庞大的队伍有着严格的任务分工。牧羊犬前方开路，侦察“敌情”，如同行军的“尖兵”。女人骑在驼背，怀里抱着孩子，后面驮着老人，带领驼队载着全部家当和生活物资缓缓走来。紧随其后是声势浩大的“主力军”——羊群和牛群。马匹用于快速交通和载人，男人骑着马，挥舞着鞭子，负责管理羊群和马队。
“硝烟”是各方阵的“战旗”，骑马扬鞭的男人是队伍的“将领”，众多蹄子叩击地面发出的响声和马牛羊的叫声是催征的“军乐”。我如同至高无尚的王者，站上高高的礼台，检阅着一支支即将远征的“王师”。
蓄积了整整一个冬天的能量，牧人和牲畜早已做好准备，带着激情和喜悦，秩序井然地走向他们的幸福生活。首批刚从早眼前走过，第二波就下了山谷，第三波开始下山。近百万头马牛羊不误时、不抢道、不拥挤、不混乱，依次走出荒丘平原、依次通过大山豁口，像长征一样激情豪迈，扬起的尘土遮天蔽日，前后绵延数百公里。这是何等气势、壮观的场面啊！
对于转场，尽管之前头脑中有过无数次的自由驰骋、想象猜度，但猝不及防地出现在眼前时，你会被这浩大的场景深深的震撼和打动。任凭我绞尽脑汁也不能准确描述它的宏大、神奇和壮观，也表达不了此刻内心的激动和兴奋。
队伍中，一头黄牛不时掉头逆行，原地等待，并深情地舔着犊子，它在鼓励和安慰自己的孩子打起精神、不要掉队。一只母羊从羊群中折回，左顾右盼、着急地叫着，发现掉队的小羊后，跪在地上哺乳。一只黑色的马先在原地打转转，然后脱离马群，快步来到一匹小马跟前，一边深情地舔着小马的脊背，一边回头看着渐渐走远的马群；小马步履艰难、摇摇晃晃，黑马妈妈一直原地陪伴。从牧人口中得知，一小时前这匹小马刚出生，腿还有点软。人间母爱最无私，每一个妈妈都把自己的孩子像宝贝一样带在身边，时刻形影不离地护佑着、爱抚着。
在一处狭窄的豁口，一只母羊摔倒后遭到踩踏。羊群走后，它卧在原地，挣扎了几次试图站起来都没有成功。有一只羊，后腿被刮伤了，殷红的鲜血染红了小腿，仍然一瘸一拐地跟着队伍。时常能遇到掉队的小羊，惊恐地望着路人，孤单地哭叫着。路边不时也能看到倒地而亡的马牛和体格高大的粼粼白骨。
连续数日的转场，牧民带着全部的生活物资举家迁徙，每天迎着朝霞、走进黄昏。由于路途遥远、餐风露宿、起早贪黑、饮泉吃馕，转场对牧人和牛羊来讲都是非常辛苦的。他们既要忍受跋山涉水、风吹雨淋的艰辛，还要经受蚊虫叮咬、疾病折磨，还有可能遭受黑熊出没、群狼攻击，这其中的艰辛只有牧民和牛羊最清楚。但再高的大山、再远的路途、再深的河水、再大的困难，也阻挡不了哈萨克牧人走向幸福坚毅的脚步。随着现代文明的发展，机械化程度的提升，这种延续了三千多年的原始转场，即将成为人类的千古绝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