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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道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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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1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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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精大头王连载

 

   刚过小暑节令,天空就骄阳似火风带着热浪,地挟着暑气,上晒下蒸,把地里的棉花烤得像脱水的孩子,耷拉着脑袋;将大田的稻谷催得抽穗灌浆,日渐饱满;宽广的鱼塘在烈日照射下微波不兴,闪着蒸腾的紫气。

躺在大杨树下的王老汉上穿白色混纺汗衫,下着黑色涤凉短裤,趿着拖鞋的脚上残留着未洗尽的泥痕。胳膊上蚯蚓般青筋盘纵横交错,长有老年斑的大手摇着蒲扇。他从躺椅上站起来,放眼百亩鱼塘,像艺术家欣赏自己的作品,像母亲疼爱怀中的婴儿,心里涌起无限的喜悦。

王老汉学名来旺,年正花甲,方头大耳,眉毛、眼睛、嘴、开阔地镶嵌在黝黑的脸上。他家世居落雁湖,解放前田无半垅,地无半幅,当佃户僱工糊口。由于生在湖区,天性爱水,从小就出没于长江后湖,河港塘堰,深通鱼性。不管水多深塘多大,有没有鱼?有什么鱼?他瞄一眼就能说出个子丑寅卯。一个数九寒天,纷纷扬扬地下着雪花,一家人正围在堂屋烧树蔸取暖。八九岁的小来旺牵着生产队的耕牛到港边饮水回来,一进屋就喊:“爹,带蓝子去捡鱼。”他爹爹没听懂他的意思说:“鱼!想吃鱼也要等天晴。”

“不是,是要你去帮我捡鱼!”小来旺急忙分辩。

“捡鱼,天上下的呀。”他爹爹不相信地说。

“不是天上下的,反正有鱼,你去了就知道。”小来旺说得很肯定。

他爹将信将疑地提着竹篮和小来旺来到刚才饮牛的地方,小来旺用手指着离岸不远的一块水域说:“那里!那块水较浑的地方就是鱼喽。”真是鱼头上三把火,那么冷的天,他褪去鞋袜,高挽裤腿,轻轻地探到那个地方,一双小手悄悄地伸入水中,往岸上手不停挥地抛鱼。尽是清一色的大鲫板,把他的老子都看呆了。

一天放学,他和几个伙伴走在港边的小道,忽听耳边“呱嚓”一声轻响,他停住脚向水里扫了一眼,立即面露喜色,放下书包,眨眼功夫就从港坎下拎出条五六斤重一身花斑的财鱼。

三年自然灾害左邻右舍都羡慕他家常年腥味不脱,说小来旺是鱼精转世。随着年龄的增长,技巧的提高,“鱼精”这个名号越叫越响。人们干脆在他的绰号前加上鱼精两字,王来旺的真名渐被隐去,鱼精却远近闻名。平辈叫他鱼精大头王,晚辈称他鱼精大头叔,再晚辈尊他鱼精大头公,几十年延用至今,记得他的原名的人反而不多。

他一生与鱼结缘,因“鱼”荣,为“鱼”辱。因鱼受到人们的抬举,为鱼遭到当年公社的批判,真是成也是“鱼”,败也是“鱼”。他为此曾经发过毒誓:“不养鱼,不捕鱼,不吃鱼。”

自从中央推行土地承包,分产到户,全面搞活的政策以来。松绑解禁的农民扬眉吐气,放开手脚,好日子像芝麻开花节节高。看着逐渐缓过气来的乡邻,鱼精大头王的心像干枯的鱼塘又流进活水,慢慢地恢复生机。在重新坐上落雁湖大队书记位置的麟娃鼓励下,他终于按捺不住,平生第一次违背誓言,决定一显身手,和大队签了这块百亩荒塘的承包合同。

书记麟娃帮他批来贷款,他的老搭档都赶来帮忙修围坝,除杂草,清淤泥杀菌消毒,添置设备,购买鱼苗,鱼精大头王的精养鱼塘初具规模。

他抬头向四周张望,庐山的方向突然响起沉闷的雷声,耀眼的闪电追着浓烟似的乌云,凶煞诡异地一路翻滚着向落雁湖扑来。

云团在迅速翻滚推移,暴风雨前闷热的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腥味,鱼塘死一样的宁静。鱼精大头王的脸色变了,连眉毛也不停地颤抖。他前面的鱼塘里,那四五斤一条的青混白混,二三斤一条的红鲤白鲢,养到腊月就是几万斤的成鱼,那几千上万元的钞票,还贷款,置楼房,买彩电,很快就能圆他的小康梦……。

养鱼最怕这样的天气,因为气压低水里缺氧,顷刻间水面会浮起一片拼命张嘴呼吸的鱼头,很快肚皮朝天,整个塘面泛起白花花的死鱼,飘起一股恶臭。翻塘是对养鱼户特别是对形成规模养鱼大户的威胁是毁灭性的。

鱼精大头王记得那年的这个节令,也是这样的天气,从庐山翻滚而来的乌云,低低气压,闷热闷热,使他几万斤鱼翻塘,他这个鱼精也威风扫地。想到这里,鱼精大头王痛苦地闭上眼睛。

这时一个打着遮阳伞,提着饭盒的老妇,慌里慌张走到他的面前说:“饭来了,吃饭!”她就是鱼精大头王的老伴。

鱼精大头王置若罔闻,双眼盯着庐山的方向。老伴看着他忧心忡忡地说:“告诉你件事,那个害人精张玉山又调到我们乡来了,刚才骑着摩托车从那条公路经过……”

鱼精大头王惊疑地回头看着老伴手指的方向,老伴点点头。他突然仰头大笑说:“是祸躲不脱,来就来吧!爷等着。”说完,一头扎进鱼塘边的水泥平房。瞬间,百亩鱼塘十几台增氧机同时涌出一米多高的喷泉,像平静的水面突然盛开着十几朵巨大的莲花,在日光的辉映下,不断地变换色彩,为壮观。

 

一九七三年春天,鱼精大头王所在的落雁湖生产大队,因欠国家二千多元的贷款,大队党委会决定利用鱼精大头王的技术优势,废塘荒田的资源优势,决定放鱼精养,以副补农,让落雁湖村的人们松口气。

鱼精大头王那时年富力强,春耕夏锄,扶犁踏耙样样在行。大队书记麟娃亲自登门请他出山,负责养鱼组为落雁湖大队造福,为社会主义出力。他想都冇想就一口答应,满怀信心地说:“既然大家看得起,我一定不辱使命,只要上边不管不查,愿用鱼精的名号作赌注,两年还不清超支款就不是鱼精。”

落雁大队的年轻书记麟娃,二十多岁,一头蓬松的乌发,黑红的脸庞。他怀着一腔热血和良好的愿望,对什么事都有信心,当即拍着胸脯说:“一不贪赃,二不枉法,你只管养鱼,天塌下来有我哩!”

惊蛰过后大地回暖,鱼精大头王带着三男一女,修沟起淤,除草清塘,购鱼苗,割鱼草,投饲料,像看护婴儿一样日夜守护。

一晃几个月,小暑节令刚过天就异常闷热,鱼精大头王知道养鱼有三怕,一怕缺水,二怕得病,三怕翻塘。他和伙伴冒着酷暑挖沟引水。没有增氧机,他们顶着烈日在水中不停地划动着小船。

可是天不作美,从进梅出梅到入伏一个多月滴水不下,正是稻谷扬花的时候,这种卡脖子大旱分外使人焦急。

这天公社召集各大队书记开会。傍晚时分,麟娃从公社直接来到鱼棚,阴沉着脸对鱼精大头王说:“鱼精大头叔,告诉你一个不好的消息,公社张玉山副书记说养鱼是以副伤农,是搞资本主义,责令我回来割资本主义尾巴,车鱼塘的水保粮,不然……”下面的话麟娃没有说出来。

鱼精大头王听后,脑袋“嗡”地炸响,瞬间头仿佛变得更大。浓黑的眉毛急剧地颤动,痉挛的嘴唇颤慄着问:“车水救粮?几百亩稻田,就这点水能救?”

麟娃没有回答,也不能回答。他心里清楚,公社张副书记是以救粮为借口,实际上是堵人们走资本主义的路。

“那你说么办?真的要车干鱼塘的水?”鱼精大头王几乎绝望地问。

麟娃仰着头沉默了好长时间,然后在鱼精大头王的耳边轻轻地说:“要救鱼,除非如此这般……”

皓月当空,落雁湖大队养鱼塘灯火通明,十几乘水车环塘一周,水哗哗地流向稻田。渐干的鱼塘中十几个年轻人赤膊短裤,站在平腰深的水中用抬网捞起半大的鱼,小心翼翼送到几乘牛车装满水的大木盆中,运到后湖一处用网围起来的湖汊。

落雁湖大队为了保全那一塘鱼,为了保全人们的希望,用瞒天过海的办法,硬是没有让公社发现其中的奥秘。

半个月后,接连下了几天暴雨,鱼精大头王和他的伙伴冒着风雨,又悄悄地把湖汊里避难的鱼接回。不知情的人即使从鱼塘经过,都不会相信前几天干得龟裂的鱼塘会有精养的鱼群。

一天,张副书记竟然当着公社干部的面,表扬落雁湖生产大队,表扬书记麟娃执行公社指示坚决,割资本主义尾巴彻底,顾全大局,为夺取今年的粮食丰收作出了贡献。并确切地说:“前几天我路过那块鱼塘,一条鱼都没看见,这些同志都是好同志,是好得很的同志哟!”张副书记的话不知怎么传到落雁湖大队,传到鱼精大头王和他的伙伴耳朵里,笑得他们捧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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