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实憨厚老实又没手艺,既不能以艺养家又无钱投资副业。只能和爱人碧叶侍弄几亩责任田,小日子过得紧紧巴巴。他们中年得子视若明珠,尽管家境拮据也想望子成龙,在儿子读书上舍得砸钱。一入高三,碧叶就丢下功夫在学校附近租房子陪读,满怀希望地迎接高考。十年寒窗一朝发榜,儿子以六分之差名落孙山。夫妻俩心里尽管失落,但表面仍装作若无其事。
未必我屋里就出不了大学生?一向认命的邱实这回偏不认命。听班主任说儿子这次是临场发挥不好,如果能在重点高中复读,应该是铁板钉钉。并介绍说:“重点高中的复读录取线往年是高考分数线下调十分,差一分一千元。”邱实暗暗盘算,不就是多花六千多元钱买一年书读吗,如果能买个大学生倒划得来。他在学校要来档案,重点高中那位戴着厚厚的镜片招生主任看完他递上的材料,抬起头说:“分数差的太多不一定跟得班上,再说要补交好多钱。”招生主任的语气满是关怀。
“只要能读书钱好说。”邱实慷慨地回答,轻声问:“要补交多少钱?”
“跟往年一样高考线下调十分,差一分两千,招满两个班为止。”招生主任在镜片后面用余光瞟着邱实。
邱实心里“噔”的一下,怎么涨了一翻?他小心翼翼地低声问:“以往不是一分一千元吗?”
“那个决议过时了,因为教学成本太高,超编生财政不补贴。”招生主任说得很委婉。
“不用心读书,这是坑爹呀!”秋实咬着牙,暗骂那个不中用的儿子。好好的六千多元钱转眼涨了一倍,再加上报名费,指望读大学积攒下来的那点积蓄一下就折腾得差不多。尽管心里割肉般地痛,但怕夜长梦多收费再涨,急忙说:“好,只要儿子能读书就行。”
日子在希望中飞逝,又值小暑节令,莘莘学子都拼着最后的力气,拼命地挤向科考的独木桥。邱实心里也充满了收获的喜悦。
发榜的日子,邱实早早打发儿子去学校,嘱咐碧叶买点肉好好犒劳一下儿子。可是从上午等到中午,邱实不时瞅着屋前的公路,直到午后终于看见儿子姗姗归来。
看着儿子耷拉着脑袋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邱实心里“噔”的一下凉了半截。“怎么样?”他迫不及待问。
“不怎么样。”儿子有气无力地说;“比去年多十分。”
“哈!可以呵!”邱实面露喜色。
“什么可以……?今年录取分数线涨了……十分,尽管考的分数比去年多,但仍差……二分。”儿子呑呑吐吐地总算说明了意思。
“哎哟!我的个天呐!”邱实失望地双手拍着大腿,一屁股坐在凳上。
“么事我的个天?不就是没考上大学,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不读大学天就掉下来了哇?”关键时刻长头发女人说出了长头发的见识。
“说的轻巧,花许多……”邱实的话刚出口。
“花许多功夫哪错了哇,多读一年书有么事不好?儿子尽了力,谁料行情见涨呀?”碧叶知道邱实的下半句是个钱字,立即截住。
“哎!文不文武不武的做么事哟?”邱实对儿子的前途充满忧虑。
“车到山前必有路,大活人还能被尿憋死。”母子情深,碧叶总是向着儿子。
夜晚躺在床上,看着一脸无所谓的碧叶邱实没好气地说:“总是惯着儿子,你有么打算?”
“我早知道儿子今年高考又会黄,根本就没作指望。”对邱实的话碧叶不急不恼。
“知道你还陪读个屁呀,怎不早说?”邱实没好气地埋怨。
“儿子不是那块料,早说也没得用。陪读时我就暗中提前替他安排了学汽车维修。从发展的眼光看那可是个好手艺,五千元的学徒费包吃包住,第二年还可以发工资。只是高考没落实不好跟你通气。”碧叶不紧不慢地说出自己的打算。
“好,你有安排怎么不早说?明天去赶紧落实,越快越好。”邱实有点兴奋。
“嗳,还跟你透露件事,不准埋怨儿子。”碧叶碰了碰邱实的胳膊低声说。
“么事?神秘兮兮的?”邱实咧了咧嘴。
“儿子班上有个女伢一直在追他,在学校公园我碰见好几回,肩并肩,手牵手。”碧叶想了想又说:“我侧面打听了一下,那女伢家就在邻村,长得挺好看,见人一脸笑。成绩一般,估计这回高考也没戏。”
“喔,我说哟,怪不得考不取!为么事不早跟我说?”邱实懊悔连声。
“儿子早恋告诉你又么样?未必把他揪回来锁在屋里。”碧叶一点都不恼,“把他送去学艺,那女伢如果能继续保持联系,让他们早点成家抱孙子,丢了那头捡这头岂不更好。”碧叶脸绽桃花说的得意。
“真是好事,你尽快去弄。”碧叶的话使邱实心里得到了平衡。
第二天晚饭时碧叶面露愠色地说:“那个修车老板好不地道,说好了五千元的学徒费硬要涨一万。还说要不是原先议好了,否则要一万五。”
“么样哎?学徒费也涨。这个年头么事都涨,就是地里的菜价不涨。真没办法,为了儿子只能让他割一刀。”邱实无奈地说。
邱实对儿子一向严厉,从不娇养。修理工虽是一件又脏又累的事,晴天一身汗,雨天一身泥,脸上手上都是黑乎乎的机油。但一脱下工作服,身穿笔挺西装,脚蹬锃亮皮鞋,戴着墨镜,走到哪儿都能引来不少靓女的回头率。邻村的那个同窗女伢,依然如故地对他一往情深。经过不断地交往了解,爱情之花终要结果,婚嫁理所当然地提到双方父母的议事日程。端阳节儿子送女友回家,去时春风满面回来脸现愁容。
“么样,丈母娘骂你了?我说了放庄重点,莫总是在女伢身上动手动脚。”碧叶有意和儿子开玩笑。
“总是瞎说,我么时候在她身上动手动脚?”儿子不高兴地沉着脸。
“不是?那是为么事?”这回论到碧叶迷惑了。
“我和她可能没戏。”儿惆怅地叹了口气说。
“走的时候好好的,这是为么事呀?”碧叶紧紧地逼问。
“告诉你也没用?”儿子抽身欲走。
“站住,你这个淘死人的东西,都到了这个份上,说分手就分手,总要有个理由?”碧叶从未有过的动气。
“她妈妈说要娶她的女儿不能在乡下结婚,必须街上有婚房。”儿子望着母亲嘴一撇说:“买得起吗?”
“不就是在街上买套婚房吗?你晓得我买不起呀?”碧叶白了儿子一眼说。
第二天,邱实和碧叶匆匆吃完早饭,开着卖菜的电瓶三轮车把镇上所有的售楼部都逛了一遍。选中了靠镇边上的一处楼盘,离家近,交通方便,最主要是便宜一点。两居室七十多平米,四十万多一点。
吃完晚饭,邱实关好门,碧叶挪开箱子,从底下的柜子里翻出一个红布袋,拿出一叠存单。她一张一张地报数,邱实拿着笔在纸上一笔一笔地边记边加。
“三十一万五。”邱实报出总和,接着说:“嗯,再报。”
“没有了。”碧叶抬起头。
“没有?”邱实抬头问。
“嗯。”碧叶点头答应。
“硬差十万!”邱实站起来搓着手。
“买按揭吧?”碧叶狠心咬着牙说。
“等一年吧?又不急用何必驮寃枉息。”邱实下决心似的说:“不就是差十万块钱,咱们再辛苦做一年,明年这个时候应该没问题。”
为了买房,邱实夫妻俩真的豁出去了。白天在责任田里精耕细作,把大面积的粮棉改种蔬菜,搭棚养鸡,围圈喂猪。稍闲一点在工地做小工,搬砖运材料。看着可观的收入,数着一张张票子他们心里甜丝丝的。
过了春节又端阳,这一年有多少张存单,什么时候存的,邱实早就烂记于心。他把一摞存单递给碧叶说:“一十一万五,看够不够?”
“够了,够了,去年的数字没有动,加今年这个数,四十三万不会错。”碧叶望着丈夫古铜色的肌肤,渐衰的身体,一身补钉的衣裳,噙着眼泪不住地点头。
第二天邱实把一叠存单包好,小心地放在贴身的衣兜里,用手在上面压了压,生怕没放稳。
轻车熟路,他们来到去年的那个售楼部,和热情的售楼小姐来到楼盘模型边,指着去年就己经看好的那套说:“这是我们去年相中的,价都说好了,今天来开票。”
“大叔,去年怎么不开票?”售楼小姐瞪着美丽的眼睛好奇地问。
“去年就是钱不够所以才挨到现在。”邱实说得很无奈。
“大叔,是全款还是按揭?”售楼小姐的语音圆润轻柔。
“全款,全款。一分钱都是好的,哪还有钱付息。”邱实底气十足地回答得很干脆。
“大叔大婶,请到这边来。”售楼小姐弯腰作了个优美的手势。
穿过豪华的售楼大厅来到服务台,服务生为他们夫妇端来飘着浓香的清茶。售楼小姐如笋的纤手拿着笔和纸,在计算器上一阵咔嚓咔嚓后扬起头说:“大叔大婶,两居室包括公摊面积七十八平,连税收在内共计五十七万。”
“多少?”邱实以为听错了。
“五十七万。”售楼小姐以训练有素的微笑复述着。
“不是四十万多一点吗?”邱实瞪着眼睛大声问。
“谁说的?”售楼小姐亲切地笑着问。
“去年你们说的。”邱实面带愠怒。
“呵,去年,早过时了。”售楼小姐保持着面部表情,咀里甜甜的回答。
只见邱实脸上滚落两行清泪,仰天长叹:“过时了!又过时了!我总是碰到过时的事。儿子高中复读涨学费,大学录取涨分数,拜师学艺涨费用,结婚买房涨房价。老天爷呀!我这是走涨运呵!”怆然苍老的声音在大厅共鸣,回响着飘出窗外,传得好远好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