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橘弃学

金橘十岁那年，爸爸总觉得吃饭不香，人也日渐消瘦，他毫不在意照样田坂地里到处跑。慢慢地见饭就饱，总是站着想坐，坐着想睡，一天妈妈硬逼着他到医院去检查。傍晚妈妈眼睛红红的一个人回来，说爸爸的病需要住院。

爸爸住院就像金橘读书一样，从乡医院，县医院，省医院越住级别越高。听爷爷说对妈妈说：“无论如何都要诊，莫说是做屋的钱，就是砸锅卖铁都要诊。”爷爷悄悄地告诉金橘，说爸爸患的是肝癌，远在省城住院，要花好多好多钱。金橘不知道肝癌是什么，也不晓得好多好多钱是多少，但从平常很少到她家来的那些三姑八姨、二舅四叔都送钱给爷爷，就知道爸爸的病确实要用好多好多钱。

妈妈又有好长时间没回家，爷爷每天天没亮就把早饭弄好下畈去了，金橘起来也帮着做些家务吃饭上学。她天天盼着爸爸妈妈回来，没有爸爸妈妈家里就像天空没有太阳，阴沉沉好冷清。看着唉声叹气的爷爷，她总有一种想哭的感觉。

金橘永远记得那个黑色的星期四，正在上课的她被班主任叫出教室，是隔壁的叔叔把她抱上摩托车向家里飞驰。她虽小但心里清楚，这样非常的待遇一定有非常的事。果然老远就看见家门口聚了好多人，还隐约传来哭声。

“我没有爸爸了。”金橘心感不妙嘴却哭出声来。看着面容消瘦双目紧闭坐在堂屋的爸爸，她尖叫着扑上去，被叔叔婶婶们狠命地抱住。

爸没了天塌了，爷爷颤巍巍地一下子苍老了许多，妈妈整整三天粒米未进。金橘好像一下子长大了，懂事地烧茶煮饭。往日温馨的家一下变得寒冷，寒冷得刻骨。

心痛欲绝的妈妈一蹶不振，人也改形换相。爸爸带走了亲情，带走了欢乐，带走了家里的积蓄，留下巨额债务。妈妈告诉金橘，近百万的治疗费虽然合作医疗和重症补贴报销了大部分，但仍欠亲戚朋友数十万巨款。

整整二个月，被打懵了的妈妈才慢慢地回过神来，面对这个破碎的家，面对几十万元的债务，妈妈无奈地选择了外出打工。爷爷既当爸又当妈，强忍悲痛艰难地维持这个风雨飘摇的家。

金橘的遭遇引起社会的广泛关注，学校免去她包括午餐在内的一切费用，还发动全校师生献爱心的捐款活动。有的同学悄悄地塞给她学习用品，有的同学默默地捎来衣着和零食。那种纯真的爱无邪的援助，金橘很感激，有时候感激得躲着流泪。

真应了一句流行语“不管你有几多钱，一病就回解放前。”金橘由原来的中等收入家庭，一下被列为贫困户，成为重点帮扶的对象。不但在路口的公示栏里，用斗大的黑字写有妈妈的名字。在她家门口醒目的地方也钉了块红色的铁牌，“特贫困户”四个白字像两双眼睛盯着她家。有了这块牌子，来来往往的人总向她家好奇地多看几眼。

当然，有了这块牌子，什么救济的衣服救灾的米、照顾的香油补贴的款。次数不少量不多，毛毛雨不时地下一点。每次有人上门，金橘的爷爷就像见到了救星，总是打肿脸充肿子买烟买饮料，屁颠屁颠地忙得不亦乐乎。

中秋，妈妈思女心切，千里迢迢的回家过节。金橘好久没有这样开心过，围着妈叽叽喳喳地问这问那。母女俩正开心间，爷爷一脸兴奋地进门说“快，快，镇上扶贫工作组指名道姓要到我家来，快准备一下吧？”

“啊，党和政府直好，中秋节不休息还记得我们。”妈妈也是一脸的感激。

爷爷匆忙去买烟买饮料，妈妈打扫卫生，金橘站在门口，一家人振作精神迎接扶贫工作组。

“来了，来了。”爷爷刚到家，金橘就看见两辆小轿车缓缓向地她家开来。

车刚停稳，村主任打开车门跳下来。爷爷急忙递烟，村主任没功夫搭理，一转身打开后面一辆车门，躬身对从车上下来的一位西装革履的青年人说：“杨书记，这家，就这家。”

爷爷急步上前敬烟，杨书记一摆手满脸严肃地说：“我们是来扶贫的，不准敬烟。”

紧接着下来两个扛摄像机的年轻和几个提着米袋油壶及纸箱子的干部。他们训练有素，面带微笑在门口红牌子下面笔挺地站着。“来，来，大家合个影。”东道主身份的村长带头倡议。

“好，照吧。”扬书记说得很随意。

攝影的青年把来人摆成送东西的造型。村长要爷爷面对镜头双手捧着油壶，妈妈拿着红包，金橘举着新书包站在爷爷旁边。

只见摄影的青年前前后后一阵忙碌，机器“沙沙”地轻转，捣鼓了好半天才弄成功。金橘尽管脸上笑眯眯的，心里却老大不高兴。不就是送点钱物救我家眼前之急吗？用得着这么张扬。但想到人家毕竟是无偿地赠送，就当是留个纪念吧。

夜晚，爷爷照例打开电视机看新闻。“看，我们还上电视啦！”看着看着爷爷惊叫起来。

金橘丢下作业跑来一看，电视正播放镇委书记和她们一家人在一起的场景。金橘有一种被人当猴耍的感觉，被扒光衣服样的羞辱。妈妈看见金橘的表情，向爷爷使过眼色。“不看了，天天原事有么看头。”爷爷会意地按下电视开关。

第二天上学，同学们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金橘。“你上报纸啦！”好朋友小悦把她拉到一旁悄悄地说。

“上什么报纸？”金橘的心一沉，明知是电视上的事还装着问。 “走，带你去看看。”小悦拉着金橘来到学校的宣传栏。铝合金架子的玻璃框内，《温暖送到贫困家》的黑字标题下面，他们一家人和扶贫工作组的合影占了一半篇幅。金橘楞住，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洞穿，脸一下红到脖根。

她一口气跑回家，双眼湿润地伏在床上。“怎么啦？怎么啦？”见女儿从学校回来的表情，妈妈紧张地问。

“没什么？只是头有点儿痛。”懂事的金橘不愿透露心事，家里本就多事，不能再给大人惹麻烦。

“带你到医院去看看吧？”被病吓怕了的妈妈有点紧张。

“妈，和你说个事，我不想读书，我要挣钱养家。”金橘说的很含蓄。

“鬼点大，不读书挣么事钱？”妈妈的语气有点严厉。

“不摘下门口那块牌子，我坚决不读书。”金橘想起学校宣传栏内的那张照片，内心的想法不由得脱口而出。

“我的儿哇！”妈妈搂住金橘一声悲号，刹时泪如泉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