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日子一天天过去,随着暑假的结束,亦然的伤势也一天天地好转。颅内出血经过开颅引流,顺利地渡过了出血关,休克关,水肿关他得以重生。左小腿粉碎性骨折经过医生生理复位,碎骨整合,钢板固定,可是由于术中剔除了变性坏死、不可利用的碎骨,尽管医生作了最大的努力,硬是比右腿短几个毫米,留下跛脚的残疾。在梦甜爸爸的暗示下,尽管保险公司多赔了十几万元的补偿,终难弥补他生理上的缺陷。
看着亦然一天天恢复,梦甜悬着的心才慢慢地放下,脸上阳光依旧。一场生死变故把他们的心连得更紧。
三年的大学生活,三年的暗恋,他们快毕业了。也意味着的他们的恋爱关系必须确定,才有理由分配在一起。梦甜时刻谋划着,如何通过她父亲的那道关。
“亦然,啥时候到我家去确定关系,不能再犹豫了。”梦甜一脸愁容地说。
“唉!”亦然忧郁地叹了口气,“你不是说你父亲不同意吗。”
梦甜黯然,自从家里得知她与亦然在恋爱以后,父亲及家人都强烈反对。他们的潜意识里都认为一个农村,一个城市,一个小户,一个豪门,门户差距太大,在亲戚朋友和圈子中拿不上台面。尤其是她的父亲,还曾大发雷霆地狠狠地训了她一顿,说挑女婿一定要由他作主。
梦甜不愿想这件烦心的事,笑吟吟地安慰着亦然:“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他们总不会把我留在家中老死。”她拉着亦然的手温柔地抚摸着。
忽然,亦然像下了决心似地说:“梦甜,走!到你家去。”
“干嘛?”
“见你父亲!”
“不行!”梦甜害怕地叫了起来,“你不晓得,我爸爸官僚十足,霸道得很,不管是单位或家里所有的人都得听他的!”
“我就不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躲着不见总不是办法。不管怎么样?那是一道非要逾越的关口,即使是虎口也要去走一趟。”尽管她爸铁板一块,亦然也很自信,他徳才兼备,品学皆优。尽管家在农村,父母种几亩责任田虽不能大富大贵,但照样衣食无忧。唯一的缺陷是自己的这条腿,尽管残疾,但是换来了他女儿的一条性命,应该有充分的理由说服她爸。
姑娘无奈地同意了。
“爸妈,来客了!”一进屋,梦甜扯起银铃般的嗓子喊了起来。
“梦儿回来了。”一个老人迊了出来,亲切地叫着女儿。
老人五十出头,鬓角斑白,红光满面,一字眉,大眼睛,一付不怒而威的贵人相。
“爸,”姑娘一下扑在老人的身边,撒娇地挽住他的手臂指着亦然说:“他叫亦然,我的男朋友。”
老人瞪着眼睛一言不发地从头到脚打量着亦然,看得亦然如芒在背,汗毛倒立。
“呵,你就是亦然,坐、坐。梦甜,倒茶。”老人尽管面若寒霜,咀里还是客气地说。
“是,伯父。”亦然拘谨地答应着。
“梦甜的同学?”老人严肃地问。
“是!”亦然几时见过这架势,心里直打颤。
“仅仅是同学?”老人咀角露出一丝冷笑。
“不!我们相爱两年,情投意合,今天唐突到府上拜望伯父,还求伯父大人成全。”见老人一针见血,亦然也不想和他虚与委蛇,干脆把直来直去把那层纸捅破。
“哼!”老人漠然一笑,“我劝你算了吧!”
两个年轻人一楞。
“小伙子,你们之间的事我早就耳闻。你一个农村大学生,自己洒泡尿照照,就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错,你对我女儿是有救命之恩,可是我也为你争取了十几万元的赔偿。”老人的语气不急不缓像作报告一样。
梦甜听罢,一头扎进老人的怀里,“爸,你说什么呀,人家头一次来你就这样。”
“小伙子,我们谈个条件,只要你放过梦甜,保证今后不再纠缠她,毕业分配的单位由你挑。另外为了报答你对我女儿的救命之恩,我送你一张三十万的信用卡,作为你毕业后创业的启动资金,我们之间就算两清了。”老人说完,起身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放在亦然前面的茶几上。
“爸,你是在打发乞丐呀!别人是为了钱吗?”梦甜小脸气得通红,眼里含着泪花。
“混帐的东西,我们家族就你最没出息!”
“爸爸——,”梦甜掩面哭泣。
亦然满面羞愧,他家虽在农村,但从小也在疼爱中长大。自从大哥病逝,他就是父母的心头肉,几时受过这等奇耻大辱。
看着悲怆的梦甜,他仓皇而逃。回到宿舍一头扑在床上,压抑着哭声仍凭涕泗横流。
看着心爱的人怆然逃离,梦甜的心像被父亲剌了一刀,跟着也甩门而去。追到亦然的宿舍,扑进他的怀里。
亦然擦干委屈的眼泪,抓住梦甜的手轻声问:“你们家族有几个和你同辈?”
“大叔二叔家各有一个堂哥,大叔家还有一个堂姐,姨家有一个表姐,舅舅家有个表弟,共五个。”
“有谁找对象了?都没有门户差距?”
“只有堂姐,其余的没有。”梦甜低下头,说“大叔和二叔的堂哥、姨家的表姐不是巿委的就是教授,最次的也是公司经理。只有大叔的堂姐最差,嫁了个富二代。”
亦然听后心里一片暗淡,悲怆地说“我们俩现么办呢?”
“就是讨饭我也要跟着你。”梦甜从他怀里坐了起来,可怜兮兮地说。
“你不怕我更不怕。”亦然态度坚决地说。夕阳的余辉,映出一对恋人默默相拥的身影。
第二天,梦甜拿着自己的信用卡,准备到银行去提点现金帮亦然买台电脑,以弥补父亲给他的委屈。可是输入密码后,怎么都吐不出钱来,屏幕提示卡内现金提空。她百思不得其解,卡上明明有一万多块钱,难道会不翼而飞。通过银行工作人员查询,信用卡上的钱己被他的父亲转走了。
梦甜明白,这是父亲为阻止她们恋爱,有意切断经济来源逼她就范。
她把这件事告诉亦然,亦然没有生气。他决心尽自己的绵薄之力,资助梦甜。毫不犹豫向梦甜公开自己的积蓄,同时向家里说明情况,得到父母的支持:“只要你们好,钱不着急,家里就是砸锅卖铁也要供你们毕业。”
从此梦甜再也不企望家里的经济援助,他和心爱的人节衣缩食,过着清贫的日子。而亦然更不对未来的岳父寄以幻想。通过这场风波,两个年轻人越走越近,心越贴越紧。
时光荏苒,那次不愉快的风波渐渐地被淡忘,他们继续追逐着甜蜜的梦想。
四
江山巿委财务处,梦甜穿着白色小开领西装,领下一对红领结衬着充满活力的笑脸,坐在宽大豪华的办公桌前越发动人可爱。
大学毕业,梦甜分配到他父亲所在的江山巿委,财务处处长捷足先登,把梦甜要到他的麾下当一名分管总务的科长。亦然虽然品学兼优,但终因腿有残疾,总不被招聘的单位看好。庆幸的是江山巿南方化纤厂看了他的简历,慧眼识英才,通知面试、笔试,终于被录用,安排在科研部搞科技开发。
近些日子梦甜觉得爸爸好像淡忘了她与亦然的恋爱,不时在财务处长的陪同下到她科室转悠,并安排一位高资质的老大姐言传身教。看着许多人对爸爸的尊敬,看着许多人对她的呵护,她心里更是美滋滋的。
下班的路上,老人慈爱地对女儿说:“梦儿,今晚和爸爸去参加一个宴会好吗?”
梦甜一下愣住了,已约好和亦然今晚去听音乐会,可是她抬头看到父亲殷切的目光,便不自觉地点点头,心里想:“仅这一次,明天再向亦然解释。”
第二天,她竟忘了头天晚上在音乐厅苦等她几个钟头的恋人。晚饭后,又随父亲坐上一辆黑色的轿车……。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她沉迷在欣赏高贵的繁荣中,迷恋在那些老革命官海风云的调侃之中,留连在和她一样干部子弟的旅游、玩乐之中……。
近朱者赤,潜移默化使她开始变了,慢慢地变。她也学着别人的样子,寻求配偶的首要标准是门户,看的是家庭地位、工资水平、行政级别、父母收入、房子装修、家具档次……。
但有一点没有变,她仍没有单独的工资来源。出纳按照她爸爸的指令,将她的工资和她爸爸捆在一起,也就是说她不能单独地领取属于自己的工资。
人除了吃饭外还是需要一笔很大的开销,沒钱哪行。于是梦甜不得不把好高鹜远的目光,重新投向她早已不屑一顾的李亦然身上。
亦然问她最近在忙些什么?梦甜说:“人事部最近要组织晋级考试,在加紧复习。”
就这样,梦甜为了新的生活,新的追求,每天昧心地周旋在新旧恋人之间。
一天,在南方化纤厂的一次职工大会上,上级主管领导郑重宣布:“李亦然研究的一项课题,获得到国家级银奖,同时拥有国家专利。”仅此一项发明,每年可为厂里节约资金数千万。鉴于李亦然的贡献和才华,报请上级主管部门批准,破格提升他为业务厂长。
散会后,李亦然心里非常激动,登上了公共汽车,他要尽快地把这份荣耀和恋人分享。他眼睛朝着窗外,看着缓慢地行驶的公共汽车,心里埋怨这辆破公交,永远不能理解坐它的乘客心有急事的感觉。忽然他眼前一亮,急忙回头看去。一对情侣依偎在街边林荫道上,霓虹灯下那熟悉的身姿,高挽的秀发,奶黄色连衣裙,半高跟白色皮鞋。男的清瘦修长,分头西装,风度翩翩。
亦然来不及多想,下车悄悄地跟在他们后面,转过小巷来到一座豪华院落。亦然潜伏在一座高楼的阴影里,紧紧地盯着前面那扇朱门。黑夜沉沉,寒星闪闪,四周一片寂静, “吱”的一声,那扇朱门打开了一条缝,两人依偎着慢慢向巷口移动。
忽然耳边飘来熟悉的声音,轻轻的、甜甜的“祥哥,我好想你!”。
“心肝……”一个男孩子粗犷的声音,但压得很低。
“嗡”亦然觉得身上热血沸腾,头彷佛要炸开,不相信眼前的事是真的。心好像被猛扎了一刀隐隐作痛,身上一阵阵发冷,腿软身麻,人迷迷糊糊……。
第二天,他匆匆地来到江山巿委,把梦甜拉到一边铁青着脸怒问:“你昨天晚上在哪儿?”
梦甜诧异地看着亦然,没好气地说:“干什么呀!想吃人呐!”
亦然强压住怒火,语气缓和地说:“你昨晚哪儿去了?”
“要向你请假?”梦甜生气地反问。
“你不是说在家复习吗?”亦然压低嗓子反问。
“就不能放松会儿。”梦甜强硬地回答。
“到哪儿去放松?”亦然紧逼。
“朋友家,你跟踪了我?”听亦然的口气,梦甜心虚地反问。
“真的?”
“你不是看见了吗,那还有假。”梦甜心里紧张,眼睛瞪得圆圆的。
“哎!”亦然一声长叹,低头快步逃离巿委大门。望着腿不方便有些摇摆的身影,梦甜的心里甜酸苦辣咸五味杂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