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烈女救夫闯狼窝,怒杀恶霸夜逃亡
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秦雄被一阵猛烈的敲门声惊醒。他心里飞快地思索着,黑夜敲门不是土匪劫财,就是官府抓丁,一定不是什么好事。他嘱咐妻子:“不管遇到什么事,千万不要出去,好生照顾父亲,不要管我,……”话沒说完,就听见“咣当”一声,大门已被撞开。黑暗中只见手电筒的光柱乱晃,几个着制服背长枪的警察闯了进来。
“谁是秦雄?”为首的一个装腔作势地问。
“我。”秦雄坦然地回答。
一个警察掏出手铐说:“你夜闯民宅,劫财伤人,有人把你告下了,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秦雄心里明白,定是张贤老贼为霸占田产,恶人先告诬良为盗。反抗,收拾眼前这几条走狗是手到擒来,易如反掌。可是和官府作对,就是谋逆反叛,不但会连累风烛残年的老父和温柔弱小的娇妻,而且房屋、田产怎么办?再说他们有枪,动起手来难免不误伤家人。想到这里,他毅然伸出双手让警察上了铐,随着这他们消失在茫茫夜色。
秦雄被投入大牢。第二天,一个狱卒带他穿过几道铁门,来到一个宽大的房间。案桌前坐着警长高长贵,他矮矮的个头,挺着个大肚子。皮带像一圈死蛇斜斜地绕在罗汉肚下。一双圆鼓鼓的眼睛,在镜片后面的滴溜溜地滚动,平添几分狡诈。高长贵旁边还立着一个瘦子,这家伙向外伸出两颗黄黄的虎牙,令人生厌。
“你叫什么名字?多大年龄?家居哪里?还不把你夜盗民宅,行凶伤人的事从实招来?”瘦子厉声发问。
秦雄把张贤如何使手段欲霸占他家田产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最后说:“请大人明镜高悬,为民作主。”
“一派胡言,事发现场是在张贤的家中,难道是他请你去的?实话告诉你,你小子既然进来了,沒有几百块大洋,休想出这个门。不然,你小子就等着把牢底坐穿吧?”高长贵急于捞钱,说话也直来直去毫不避讳。
秦雄黑夜被抓,公公重病在床,家里的天突然塌了,春花担惊受怕地一夜未眠。天蒙蒙亮,她服侍完重病的公公后,就急匆匆地赶回娘家。
父亲李正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人。料想秦雄沒有什么人命大案,不过是为了田产而引发的仇恨。自信只要肯花钱就能消灾。安顿好女儿,李老先生出门去了。
一天的奔波,李正拖着沉重的步子回来了。他告诉春花,我已经托警界的朋友打听过,目前,国民党军队前线吃紧,后方财政空虚,急需大批的银子去补充军用。地方的各处衙门都在以支援前线为名,不择手段地敛财,借机中饱私囊。秦雄这个案子官府本来就不感兴趣,只因警长高长贵得了张贤的好处,死咬着不肯放人,要借机敲诈秦家钱财而已。
春花说:“虽然花钱就能消灾,但人在狱中度日如年,得设法尽快救人。高长贵不肯放人,既然是为了钱,他们到底要多少?又到哪里去筹这些银子?”
李老先生叹了口气说:“闺女,说不好听的句话,你别急坏了。朋友说他已经在警方那里得到可靠的消息,要放雄儿,须罚大洋三百块。可你家到哪儿去筹这许多大洋。我看雄儿之祸皆为地起,还是把地卖了吧?救人要紧呐。”
“爹爹,公公为这地已重病在床,生命垂危。秦郎在押,我已是心乱如麻,救人要紧,一切任凭你老人家作主。”春花说完,哭了个梨花带雨。
经过一上午的奔波,李老先生垂头丧气地来到女儿家。他避开秦老夫子悄悄地告诉春花:“经过多方奔走,田就是无人买。无钱的人懒得问,有钱人因惧怕张贤的淫威,哪个敢买。这个时候,就是厚着脸皮去求张贤老贼,而他肯定会把价钱压得很低,远远达不到救人的数字”。李老先生叹了口气说:“事情已到了这步田地,真是一局死棋。”
为救秦雄春花豁出去了。她一改端庄持重的秉性,斩钉截铁地说:“既然如此,我现在就去会会那个老贼。只要能放人,就是虎穴狼窝我也要去闯一下!”
李正担心地说:“孩子,你不能去,那是只吃人不吐骨头的狼,千万不能去啊!要不,还是我厚着脸皮到老贼那里走一遭。”
“不,那老贼无非是和我家过不去,报我家不肯买地和秦郎夜闯他家的宿仇。任何人去都是无益,我去,我自有办法对付他。”春花粉面带霜,斩钉截铁地说。
张家的厅堂,灯火通明,正中墙上《猛虎下山图》两边是张贤亲书的一副对联:“脚踏群山震,声啸万兽惊”。张贤坐在太师椅上,一边喝茶,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瞟着堂前的春花。
春花身穿浅蓝色的印花斜襟外套,内衬奶黄纺绸小衣。高挽发髻,鬓贴花黄,柳眉似剑,不卑不亢,面若冰霜。不等张贤开口,她就朗声说道:“张老先生,你我两家同居一方土,何故欺人太甚。你为霸占我家良田,手段卑劣,损招用尽。更可鄙的是,你为了达到目的,不惜勾结官府,诬良为盗,将我秦郞送进大牢。”
“大胆刁妇,信口雌黄。他夜闯民宅,伤人劫财,犯了王法,是咎由自取。”张贤站起来打断春花的话头。
“今夜我非为论理而来,只是你祸在旦夕,看在乡邻的份上,给你指点一二。”春花不急不躁地挑起话头。
“哈哈,哈哈……”张贤听后,歇斯底里地一阵狂笑,傲慢地说:“你丈夫尚在牢中,我祸在旦夕,你是吓胡涂了吧。”
“正是因为我丈夫尚在牢中,你才有不测之祸。不信,听我为你一一道来。”春花不急不恼地接着说:“一,我公公授业毕生,桃李遍布。湘军二师六旅族长陈宗英,手握兵权,与家父常有书信往来。如果得知我家的变故,不说他攻城掠地,找个理由收拾你大概不难。二,我丈夫被你诬告,暂陷牢狱罪不至死。一旦获释,依他功夫,取你项上人头,你说难否?大不了玉石俱焚。三,最不济的还有他义结金兰的兄弟赵虎,在附近青牛峰落草。今天他已捎信来了,说是他兄弟若有个三长两短,即踏平张家庄为兄弟报仇。”春花一番云遮雾罩、掷地有声的言语,果然把张贤吓得额头冷汗直冒。
春花见火候已到接着说:“乡里乡亲,我不想为你沾污了我的书香门第,和你结下世仇。”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发黄的纸卷说:“这是我家的地契,只要你能保证我丈夫平安归来,这张契约就白送与你。决不食言。”
看着春花手上拿着他朝思暮想的地契,张贤的眼都直了。满脸堆笑,嘴里忙说:“侄媳,误会,误会。世侄入狱,是因为他夜闯民宅,险伤人命,我作为一方乡绅岂敢不报。他身陷囹圄我也很着急,今将地契作押换世侄出狱,老朽自当多方努力,巧与周旋。”
秦雄获释,老远就看见自家门前纸幡高挑,顿觉不妙,急忙几步跨进堂中,只见父亲双眼紧闭,一身整洁地靠在堂前的椅子上。春花一身重孝,满脸泪痕地跪在案前。
秦雄双膝跪倒,爬到父亲的膝前,欲哭无声。只是“咚、咚、咚……”一个劲地把头在地上磕得山响,直至昏厥。众人手忙脚乱地把秦雄抬到里间,掐人中,喂开水,好一阵忙乱。
岳父李正坐在床边,心痛地说:“贤婿,你父亲因怒气攻心,染上中风之疾。虽然半身不遂言语不清,但心里清楚。你被抓入狱,他不吃不喝整日以泪洗面。当得知春花用地契换回了你的时候,只听他嘴里模糊不清地叫着:‘天、天、天……’一口痰卡在喉咙里,人就这么去了。既死不能复生,你还是顺变节哀吧。”
李老先生看着床上悲痛欲绝的爱婿,宽慰地说:“你家那几亩良田,迟早是惹祸的根苗。馋猫之侧,能存悬鱼?虽说是沃土,只种不收如荒丘何异?你在狱中,我们日夜为你的性命担忧,生怕老贼乘机加害。三百块现大洋非是小数,倾两家之力,也难凑齐零头。也是春花谋略不让须眉,方使你获得了自由。至于田产乃身外之物,沒有也罢。千万不要放在心上,保重身体另作它图。”
为了给父亲办一个风光的葬礼,秦雄将家里稍微值钱的东西都变卖掉。现在田地沒了,父亲沒了,已是家徒四壁。一天,他对春花说:“虽然有家无业可守,不如我们到外面去跑跑单帮,做点小生意,总比守在这伤心之地困死强”。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秦雄和妻子一起打理好行李包裹,僱了条船顺流而下。红日西坠,船靠码头,秦雄突然对春花说:“走的匆忙,家里还有一支祖传的白玉如意镇尺,虽值不了几个钱,急难时也可以救一时之需。所幸离家不远,几十里路,去去就回。”嘱托船老大好生看护妻子,他很快就溶入夜色。
张贤略施小计,梦寐以求的秦家数亩良田就改名易姓。他就着灯光,兴奋地把玩着手里的地契,品着香茗,心里十分惬意。
“谁!”门外传来值更家丁的喝问声,但闻两声闷哼,很快复又安静。
张贤心中疑惑正要起身察看,只听见房门一声脆响,碗口粗的门杠应声而断,一阵旋风刮到眼前。还沒有等他回过神来,就觉得喉头一紧。只见秦雄右手扣着他的喉咙,左手抓起桌上的地契,一把塞进他的口中。耳边只听见秦雄厉声说:“老贼,你害得我家破人亡,恶惯满盈,今天我代替我爹爹向你索命来了。”说完右手一紧,但听一声轻响,老贼喉骨已碎。只见双眼上翻,脸色渐渐变紫。秦雄将手一挥,张贤像口袋一样飞出好远,瘫软在地,手脚还在不停地抖动。
秦雄将张贤抛在床上,用蜡烛将棉絮字画点燃。出门时又把刚才撞得脑浆迸裂的两个家丁,扔进了火海。只几个起落,人已到了村头大道。望着张贤宅院腾空的烈焰,秦雄深深地呼了口气。
天色将明,秦雄回到船上,催老大快速开船。船顺流而下,来到这浔阳江北岸。秦雄见这里江水平缓,土地肥沃,加之又有同宗家族可倚,便申请在此落脚谋生。
秦圩人口不多,族长见这对秦姓夫妻年轻力壮,又同族同宗,便留下了他们。
秦雄像许多外来人一样,依湖结庐,购买船只,添置渔具,成为这里的一个道道地地的渔民,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平静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