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家破人亡妻离散,偷袭监狱摸哨兵
秋天的夕阳把大地涂上一片血色。一只孤雁在空中漫无边际地飞翔,发出一声声哀鸣。
秦雄、李勇、张平他们一身泥水,肩扛铁锹手提水桶,背着丰硕的收获匆匆走出青纱帐。远远望见村里浓烟滚滚,时而吐出红色的火苗。隐约传来哭声喊声。
秦圩,满目疮痍。村头六十多岁李老爹,后脑勺被砸破,白花花的脑浆洒满一地;右手齐腕被活生生地砍落,露出白森森的骨头。死后的手臂仍向上张扬,保持双手向前的姿势。
村中王小川的家己烧成一块白地。他老婆玉凤披头散发,双眼红肿两肩耸动,张着嘴巴一个劲地抽泣,喉咙里已发不出声音。
突然,王发根家十五六岁的闺女秋娥,蓬头垢面,赤脚短裤,口中喊着“发火啰,杀人啰,玩啰,好玩啰!”一路向村外飞奔。
秋娥的妈妈杏子,手上拿着衣服在后面边追边喊:“秋娥!别跑,快跟妈回家……”
今天上午,秋娥在清水湾放鸭,被几个扫荡的鬼子残忍地轮奸了。她衣衫不整,一身伤痕地回到家中。不吃不喝,不梳不洗,默默地静坐。突然她一声惨笑,咀里胡言乱语地向外奔跑。
秦雄看着眼前的惨景,一腔怒火地回到门口。打开紧锁的大门,春花母子遍寻不着。心中暗惊,顿觉全身汗毛倒立。会不会是在上次带她去看过的洞中藏着?他大步流星地来到小土丘旁,老远一看心就凉了半截。只见眼前比人还高的芦苇杂草早已踏成平地,可供藏身的地洞已暴露无余。
他一个箭步来到洞前,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地下铺好的干草被滚压得凌乱不堪,上面凝着东一滩西一滩紫色血块。长长的头发散落一地,头发根上依稀可辨被整块整块扯下来的皮肉。妻子的头发上似乎还有余温,秦雄流着热泪一绺一绺地将其收拢。春花常穿的蓝底白花大布长褂的碎片,零零落落地散在洞内的枯草中。
此情此景让秦雄不忍目睹,她们母子一定是凶多吉少。
秦雄顿感手脚冰凉,人几乎昏厥过去。他强打精神,巡视着洞内洞外的一草一木,好像要从中找出妻儿的蛛丝马迹。突然,他发现熟悉的襁褓在不远的树桠上随风摇晃。几个跳跃,他把襁褓揽入怀中,定睛一看,只见儿子脸色青紫早已沒有气息。
秦雄只觉得周身的血一下子沸腾起来,从丹田涌出一股怒火直冲脑门。他把儿子举过头顶,双膝跪下高声喊道:“苍天在上,过往神灵,我秦雄因义愤杀人,浪迹江湖,甘事渔桑,与世无争。如今日寇侵我国土,杀我妻儿,使我家破人亡。我秦雄若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秦雄搜遍现场,就是不见春花的踪影。妻子哪里去了?秦雄发誓,哪怕是挖地三尺,寻遍天涯海角也要找到她。
夜,深秋之夜,月黑风高,寒星微露。
一所由学校改建而成的日军监狱,己沒有往日的喧嚣。暮色中厚实的铁门,高高的围墙,密密的铁丝网,旋转的探照灯,荷枪实弹的岗哨,给寂静的监狱更增加几分恐怖。
耳边不时传来枪械碰撞的“铿锵”声,皮鞋砸地的“喀嚓”声,哨兵换岗的“口令”声,囚徒用刑的“惨叫”声,听起来使人心惊肉跳,毛骨悚然。
监狱的铁门外,昏黄的灯光下,两个头戴大盖帽的皇协军嘴里叼着纸烟。他们抱着枪有一句沒一句地闲聊,借以驱赶沉沉的睡意。
突然,“啪”的一声,两只夜飞的斑鸠像是被探照灯的强光照花了眼,一头撞到监狱的铁门上。斑鸠扑楞着翅膀,“咕,咕”地叫着,挣扎着向黑暗处蹦跳。
两个皇协军一见唾手可得的猎物,顿时睡意全消,放下枪分头扑向斑鸠。一个皇协军看准斑鸠落下的草丛,一头扑了过去,不料与一块大石头碰了个正着,再也没有爬起来。
“贵生,怎么了?”另一个皇协军听见这边有异响,急忙一边问一边趋身察看。
他刚刚伸起腰,就觉得背后有一阵劲风袭来。还沒有等他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一条宽宽的布带从天而降,连脖子带头一下子被包了个严严实实。
春花失踪,儿子惨死,好似给了秦雄当头一棒。他被打懵了,好像一只离群的猎豹,沒日沒夜地寻找着妻子的踪迹。明知希望渺茫仍不肯停歇。几天下来把一个铁样的汉子,折磨得改形换相,彷佛一下苍老了许多。令他最难熬的是,眼前总浮现春花抱着儿子对他微笑的幻觉。
一天,一个挖藕老汉在荷塘边抽烟休息。秦雄凑过去和他慢慢地聊天,借以排解心中的愁绪。老汉姓张名奎,是附近张圩村人,生有二男。大儿子十岁时夭折,小儿子被抓了壮丁,多年了音信全无。而今无依无靠的他只有挖野藕、釆莲籽、摘野菜和在房前屋后收点杂粮糊口。
“当今世道,真不知要人怎么活,天天扫荡。”张奎老汉气愤地接着说:“前天下午,一队鬼子从这里经过,吓得我一头钻进塘边的蒿茅丛中,连大气都不敢出。我透过蒿茅偷偷地向外一看,只见一队鬼子前面骑兵开道,中间两付担架上用白布蒙着两具鬼子的尸体。脚露在外面,黄色的军裤上还沾满着血迹。一匹马上绑着一个女人,浑身是血,衣裳都扯破了到处都现肉,看样子是新四军,要不,谁吃了豹子胆敢打死日本人。”
“你看她多有大年纪,长得什么模样?”秦雄心里一沉,急切地追问。
“不晓得,她低着头,我只是老远瞄了一眼。”张老汉闷头抽烟,再无他话。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秦雄心里清楚,张老汉所说的女新四军就是自己苦苦寻找的爱妻春花。“人还活着,”他心里充满了希望。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秦雄分析如果春花沒死,一定被关押在鬼子的监狱。要得到春花的确切消息,只有到鬼子监狱去,抓个活的回来一问就清楚了。但鬼子的监狱高墙铁网,戒备森严,自己孤身一人要抓舌头,谈何容易?
为了熟悉鬼子监狱的情况,几天来,他潜伏在附近的杂草丛中,仔细地观察动静。监狱四周地势平坦,尽管有的地方长着齐胸高的芦苇和杂草,但都藏不住人,不能隐蔽。况且白天人来车往,难以下手。即使得手,也难以逃过他们的汽车和战马的追剿。夜晚的岗哨,是鬼子和皇协军轮流换。还有一支鬼子和皇协军混合巡逻队,每隔一个小时,就沿着监狱的围墙巡逻一周。
搞清情况后秦雄决定趁着黑夜去摸哨,而且只能摸皇协军,如果捉个小日本,鬼子的话谁听得懂?
傍晚,他抓来两只归巢的斑鸠,半夜时分,分别向它们的嘴里灌了点白酒。这法子还真灵,小家伙一会儿就似睡非睡地随人摆布。
约莫三更秦雄带上醉酒的斑鸠,趁两个接班的皇协军睡意袭来时,将两只斑鸠向监狱的铁门抛出去。两只斑鸠虽然醉酒,但仍有求生的欲望,它们本能地朝亮光方向飞跃。谁知醉眼朦胧,一下子撞在监狱的铁门上,跌落下来后慌里慌张地向草丛中紧急逃生。
秦雄看准机会,就在一个哨兵钻进草丛抓斑鸠时,用一块大石头将其结果了。在那个哨兵的闷哼声中,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俘获了另一个哨兵。之后,一路飞奔来到江堤外的一处乱坟岗上。
秦雄放下活捉而来的哨兵。
吓了个半死的哨兵慢慢地苏醒过来,睁着一双惊恐的眼睛,努力地回忆起刚刚发生的一切后,便扑通一声跪在秦雄面前磕头求饶:“好汉,好汉,我是一个当兵的,当兵只是为了混口饭吃。在我军营的包裹里,有我积存几个月的军饷,大约有二三十块大洋。放我回去,马上拿来孝敬大王。”
“啪!”看见眼前这个家伙把自己当成了打家劫舍的响马。秦雄气不打一处来,重重地尝了他一记耳光。
一掌就把这个家伙镇住了,他乖乖地跪在坟前,再也不敢开腔。
“你们监狱这几天有沒有关过什么女人?”秦雄不想和他啰嗦,开门见山地直奔主题。
“新四军爷爷,大前天晚上,皇军,哎,不是,是鬼子,送来一个浑身是伤的女共党。好厉害哟,听说她有空手夺枪的本领。一眨眼的功夫,杀死了两个皇军,啊!不,是两个鬼子。这件事己惊动了日军的横田中佐,他责令藤野少佐,限期审出女共党的幕后指挥者,以及潜伏在这一带的新四军。”皇协军刚才把秦雄当打家劫舍之人看待,挨了打,变得聪明起来,这会改口称秦雄为新四军。新四军就新四军,此刻,秦雄不想和他争辩。
皇协军歇了口气,又讨好地说:“杀死他们的人,只有你们新四军爷爷有这个胆。我怎么都不敢相信,一个女人能徒手夺枪,杀死两名日本武士。鬼子为女新四军治伤,单独关押,不断地审讯,一是要从她嘴里挖出潜伏在这一带的共产党、新四军。二是为了引诱你们上钩,好围剿你们。”
听完这番话,秦雄心里有数了,春花沒死,她还活着。只要她还在世上,别说是小鬼子的监狱,就是虎穴狼窝也要把她救出来。
“监狱里一共关了多少人?有多少鬼子?多少皇协军?多少武器?统统说出来,要是有一句假话,看我扭断你的狗头。”秦雄知道,对这种为虎作伥的皇协军,不给点厉害他们是不会说实话的。
“是,是,新四军爷爷,我说实话,我说实话。”皇协军早被秦雄的神威吓破了胆,一边嘴里答应,一面不停地磕头。
“你说吧!”秦雄不怒而威。
“这座监狱依港而建,一横二竖呈凵字形结构。凵字形的前面正中,鬼子用钢筋水泥新建了一堵高墙和一扇铁门,围墙上安装着高高的铁丝网。为了值班,铁门两侧又增修了两栋值班室,一侧三间住六个鬼子,另一侧三间住五个皇协军。正常的情况下,每班两个,鬼子和皇协军各值半夜。一旦有情况,鬼子和皇协军混合值班,每班三人,半夜换岗。后边一溜平房,东边是男监,西边是女监,中间是审讯室和行刑室。两边各有一栋厢房,左厢房是太郞次长的办公室兼卧室。右边住着一个小队的鬼子,每人各配长枪一支。小院中间搭一座木制的瞭望台,上面配有两挺机枪。白天一人值班,晚上增加一人,负责探照灯和瞭望。”皇协军一口气说了许多,吓得全身不停地发抖。
“就这些?还有呢?”见皇协军不再说话,秦雄换了一个姿势,继续紧逼。
“就这些了,新四军爷爷。”
秦雄估计从皇协军的嘴里再也掏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便警告他:“离开鬼子,回去种田,若让我再见到你跟鬼子残害人民。定杀不饶!”
皇协军赶紧磕头谢不杀之恩,说罢一溜烟消失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