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施神勇惊破敌胆,离间计马到成功
柴桑陆军医院院内,一辆满载药品的军用吉普车,缓缓地驶出铁门,停在岗亭前面。从车上下来一个国民党军官,大盖帽压在眉际,腰上别着一支手枪,公文包夹在腋下,被寒风吹得眯缝着双眼。见哨兵从岗亭出来,他急忙迊了上去,弯腰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说:“太君,前线吃紧,我军急用一批药品需连夜送到。”
“你的,那部分的,皇军药品的,国军的不给。”哨兵听说车上有药品,如临大敌,把枪指向国民党军官:“谁的命令的?”
国民党军官立即拉开公文包,从里面掏出一张便条,弯着腰双手递给哨兵。哨兵拿着便条走进岗亭,很快就出来了,把便条往国军军官手上一塞说:“川腾芳泽院长的命令,你的,开路开路的有。”
铁门悄然拉开,吉普车快速驶向公路,在一个坡陡弯急的路段,稍稍减速。这时只见一道黑影,像一片树叶悄无声息地飘落在吉普车的顶棚上。
吉普车一路疾驰,约莫一个更次来到一所院落,在一座高大的楼房面前停了下来。
只见车上黑影一闪,飞落在门前的一棵茂密的松树上。
这时,从楼房内出来几个睡犹未醒的国民党士兵,很快将一车药品搬运一空。就在国民党军官和司机进去办移交的时候,藏在松树上的黑影像狸猫一样,敏捷地拉开吉普车的车门,快捷地藏在吉普车的座位底下。
吉普车沿着原道一路飞驰。快到柴桑陆军医院的时候,靠在座位上打盹的国军军官,突然觉得一只有力的大手扼住了他的喉咙。别在腰上的手枪也被一只大手从枪套中取出,“喀嚓”一声,推弹上膛。
“吱”的一声,司机急忙刹车,却听见一声断喝,“开到前面的松树林去!要不,小心我的枪走火。”
刚才睡意正浓的国军军官和一身疲惫的司机,见有人藏在车上自己竟毫无察觉。又见来人把上了膛的手枪指向他们,早已不知所措,只好乖乖地就范。
车到松树林刚停稳,国军军官才慢慢地缓过神来。就着车内微弱的灯光,看清劫持他们的是一个黑脸匝须、一身短打、孔武有力的大汉。
国军军官哭丧着脸说:“好汉,好汉,我们当兵也是为了养家糊口,身上沒有多少钱,车上也沒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请好汉爷爷放了我们吧。”
“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盗卖皇军的药品!”黑脸汉子话音刚落,国军军官和司机双双吓得魂飞魄散。
“好汉爷爷饶命,我们也是受上峰的差遣,身不由已。其实,我们哪里敢盗卖皇军的药品。刚才是我们花了十根金条,从柴桑陆军医院院长川腾芳泽中佐手里买来的。明码实价,愿买愿卖。不信,这里有我们国军开出的收条。”说着从身上掏出一张纸条,劫持者不由分说,一把将纸条纳入怀里
“好的,说的好的,明码实价的有。”车外,一个穿黄呢子大衣的日本军官应声答道。话音刚落人也钻进车内。而车外还站着一个凶神般的士兵。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只望是遇到见财起心的劫匪,说几句好话,破费点钱财就能消灾。谁知道这个黑脸大汉竟是日军的密探,一直在跟踪着他们。倒买战时药品,被鬼子抓进监狱,不死也要脱层皮。国军军官脸色苍白,身不由己地浑身发抖。
“你的,害怕的不要,只要你说出谁的交易?金条的给谁?我的,放你的有。”说完,变戏法似的,手里也多了一把小巧的勃朗宁手枪。
在狭小的车里,看着两把随时都可能洞穿自己脑壳的手枪,国军军官的裤裆早已湿了一大片。
“太君,太君,别动怒,我说,我说。今天中午,鄱湖张旅长把我叫到旅部,命我带十根金条,到柴桑陆军医院找院长川腾芳泽中佐,购买一批药品。张旅长还特别交待,有一千支盘尼西林,特别珍贵,一定要清点清楚。要我们连夜送达。千万不能走漏风声,如有泄漏,军法从事。”说完,看着劫持者和日本军官,心犹不甘地说:“我们行动机密,接到任务后马不停蹄,不知你们怎么得到消息。”国军军官面对两支黑洞洞的枪口,再也顾不得国军的什么军法。
日本军官听完,满意地笑了笑,从大衣口袋掏出两付雪亮的手铐,将国军军官和司机铐在一起。把车外的刘强叫上车说:“你的,把车开到隐蔽的地方,藏好的有,他们的,你的看好。我和秦雄的,有重要事的,你的,在这里等我的消息的有。”说完,跳下车,和秦雄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中。
田源雄善看见秦雄他们带来表哥横上岛错的亲笔信,内心也曾激烈地斗争过,一边是亲情,一边是军法;一边是自己的军队,一边是被占领国的人民。在陆军医院,他看见自己的同胞被本国发动的战争,因重伤而致残,甚至失去了宝贵的生命。他看到这场战争,伤害最大的是两国人民。他更看到,在他们侵占的这块国土上,人民抗日的情绪日益高涨。团结起来的中国人民爆发出一股可怕的力量,像喷射的岩浆,会烧毁他们的一切。
为了表哥,为了被占领国的人民,为了自己的良心,他决定铤而走险。可是,一批药品怎么搞到手,又怎么运出去,他百般筹谋,费尽心机。
他想起医院的许多同行,都在私下里议论他的上司,院长川腾芳泽中佐和国民党勾勾搭搭,明来暗往。并利用自己的手中职权,暗地里盗卖医院的药品,中饱私囊。因事不关己,况且又是上下级之间。尽管议论纷纷,他只是充耳不闻,佯装不知道。如今事出无奈,只有设法抓住川腾芳泽盗卖药品的把柄,才能把他拉下水,走胁迫他为自己办事这步险棋。
可是,他们的交易都是在暗中进行的,急切之间,如何抓得真凭实据,田源雄善苦思冥想。
也是机缘巧合,今天下午快下班时,他无意间看到一辆国民党的军用吉普车,停在医院药械科的门前。几个工人正在一箱一箱地往车上装药品。他知道日军的药品只能在日军自己的内部调整,尽管国民党军队亲日,充其量也只能算是盟军,决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向他们调运药品,这中间一定另有蹊跷。
他快步来到病房,将秦雄他们叫到办公室,吩咐秦雄趁着夜色,秘密跟踪这辆国民党的军用吉普车,找到这批药品的落脚点。如有可能,在他们回来的路上相机将他们擒获。
川腾芳泽中佐今晚的心情特别好。再和国民党军队做成几单药品买卖,他在本土名古屋买别墅的梦想就能实现。他的家人就会从贫穷乡村搬到闹市。等这场战争结束,他再在名古屋开家医院,下半生就衣食无忧,快活逍遥。
傍晚时分,趁着夜色掩护,送走国民党运药品的军用吉普车。他特意命卫兵到厨房炒几碟可口的小菜,弄瓶好酒自斟自饮,不知不觉人已微醉。面对沉沉的夜色,激起他对重洋彼岸的一腔乡愁。乘着酒性,他拉开抽屉拿起纸笔,伏在案上在家书中倾诉思乡之情。写到动情处泪盈双眸。
“院长阁下,更深夜静独自借酒浇愁,何不邀故人同酌。”田源雄善敲门之声未绝,人已推门进来。
“今晚无事,自备小酌,无非是排解这漫漫长夜的寂寞,岂好打扰故人。”川腾芳泽见很少串门的田源雄善,站起身来客气地附和。
“人逢喜事精神爽,我看川腾芳泽院长红光满面,印堂发亮,一定是有喜事临门。”田源雄善旁敲侧击地说。
“人在军旅,忠于天皇,苦中作乐,谈何喜事之有?” 川腾芳泽见田源雄善似乎窥透了他的心事,语露锋芒,故作十分坦然地回答。
“从戎军旅,效忠天皇,为的是富贵荣华,封妻荫子。你我同为军人,上不负国家,下不辱父母,方称俊杰。不知川腾芳泽院长苟同否?”田源雄善故意试探着川腾芳泽。
“自古忠孝不能两全,效忠天皇和富贵荣华同鱼和熊掌一样,不可兼得。”川腾芳泽对田源雄善深夜冒昧来访,怀有本能的警惕。见他屡次话中有话,似有所指。他尽量掩饰心中的不快,也只好揣着明白装糊涂,用言语搪塞。
一番唇枪舌剑,田源雄善见川腾芳泽对答如流,说出话来滴水不漏。就单刀直入地说:“军旅之中,有许多走私军火,贩卖药品的军人,他们不也是一夜暴富?我们何不效仿,非要守着粮仓去饿死呢?”
一语中的,刚才还满面堆笑的川腾芳泽,陡然泛起一脸的不悦。只觉得背心发凉,头上直冒冷汗。
他知道田源雄善今晚是有备而来,干脆开门见山地说:“田源雄善先生,你今晚造访,大概不是为了和我喝酒或是为了讨论效忠天皇的事吧?你我同行朝夕相处,有话就请直说,用不着遮遮掩掩的。”
“好的,真是快人快语。实不相瞒,我今天来找你,确有一事相求。”川腾芳泽既然把话挑明,田源雄善也不想再与他虚与周旋。
“好的,有什么困难,说出来我会鼎力相帮。”川腾芳泽心里清楚,一定是刚才盗卖药品的事,被这个家伙嗅到什么气味,无非是想从中分一杯羹。事已至此,大不了破财免灾。
“我的表哥横上岛错少佐,“吉隆舰”的舰长。在救援“富士号”运输船的战斗中,误中新四军游击队的伏击,重伤被俘,现在新四军游击队医院抢救。因新四军游击队医院药品奇缺,派人送信给我,急送一批药品,解救他们的燃眉之急。事出无奈,你我不是外人,只好求你为我想想办法。”田源雄善手上有川腾芳泽盗卖药品的确凿证据,所以有恃无恐地向他亮出了底牌。
只见川腾芳泽脸色陡变,用手枪指着横上雄善,怒不可遏地说:“你私通新四军,和败兵之将横上岛错暗中勾结,我代表天皇陛下,惩处你这个败类。”但转念一想,他既然有胆量开口,手上就一定有我卖给国民党药品的证据。若让他把这件事告到军部,后果将不堪设想。是此,今夜不是鱼死就是网破。如其受他挟制,不如现在就杀了他,就此灭口以绝后患。想到这里,只见他“啪”的一声,打开手枪的保险,对准田源雄善说:“是你苦苦逼我,不要怪我心狠手辣,我也是万不得已。你死后我一定为你申报大和武士,予以厚葬,你的家人予以厚恤。”就在川腾芳泽将要勾动扳机的时候,从门口刮进一阵寒风,川腾芳泽只觉得手腕一阵彻骨的疼痛,手枪己落在来人的手中。
川腾芳泽垂着腕关节脱臼的右手,顾不得疼痛,一个恶狼夺食向秦雄猛扑过去。
秦雄看的真切,单手一扬叉开两指,一招二龙夺珠,直取川腾芳泽的二目。川腾芳泽则一个金鸡点头,躲开了秦雄取目的二指。秦雄见状,一式金猴摘桃,反手直取川腾芳泽的下裆。川腾芳泽为救下裆之险,用一记横脚扫向秦雄的右臂。岂知秦雄刚才的一式却是虚招,见川腾芳泽的横脚扫来,马上变为一式力推泰山,抓住川腾芳泽飞来的横脚猛力推出。川腾芳泽的身子腾空,重重地跌在地上。
秦雄急步上前,双手扶起跌在地下的川腾芳泽,顺势在他的右手腕上一揑,只听见“叭”的一声,川腾芳泽脱臼的关节已经复位,顿觉一身轻松。
一路拳脚下来,秦雄面不红气不喘当庭而立,不卑不亢地把刚夺来的手枪丢在川腾芳泽的桌子上面。
川腾芳泽看着眼前这个普通的中国人,怎么也想不通,自己堂堂的日本军官,在他空手夺枪、二龙夺珠、金猴摘桃、力推泰山的连环四招中,被他招招抢先,着着取胜,自己根本就沒有还击的能力。想不到东亚病夫中,竟有人身怀如此绝顶武功。
田源雄善迅速关上门,把川腾芳泽扶到椅子上,给他的茶杯续上开水说:“川腾芳泽中佐多有得罪。战争是残酷的,医院是救人的,我们无力摆脱这场战争。但是我们的同胞和这里的人民生命同样珍贵。医学不分国界,救命不分彼此,我们为什么就不能去救救他们?”
见川腾芳泽神情呆滞地坐着,知道他还是为盗卖药品的事耿耿于怀,于是诚恳地说:“川腾芳泽院长,你盗卖的是皇军的药品,赚的是风险钱,与我何干?可是新四军游击队给我出了个难题,我表哥和几个日本士兵重伤被俘,住在新四军游击队的医院治疗。游击队派这位好汉亲临柴桑,冒死送信给我,要我急筹一批药品,救他们的性命,急在燃眉。我本想自作主张,偷偷地运走一批药品,事后把责任推到你的身上。万一上峰调查,我手上有你盗卖药品的证据,拿你问罪,让你作我的替罪羊,何等的简单?此计虽然可行但是于心不安。”
田源雄善说:“今天傍晚,我看见国民党的一辆军用吉普车,无端地停在药械科的门前,猜测可能是你们在盗卖药品。我派这位好汉一路跟踪,找到了你盗卖药品的确凿证据。为了防止你巧言否认,这位好汉在回来的路上,顺手把运药的吉普车连人抓获。同时,还缴获一张国民党军队付费的清单。川腾芳泽院长,如果我们将这些一起交给宪兵队,是个什么样的结果?你应该清楚。我明人不做暗事,如果你能申明大义,答应这位好汉的要求,你所做的一切我们一笔勾销。还有这位好汉,我的表弟,天皇被俘的伤员,新四军游击队的官兵都会感谢你的。”
田源雄善的一番话,深入浅出,入情入理,也算是仁至义尽,说得川腾芳泽低头无语。
川腾芳泽反复地权衡着利弊。一边是东窗事发,将受到军法的处置,自己身败名裂;一边是损失一批药品,最坏的无非是玩忽职守,革职查办。两者相权取其轻,摆在他面前的,只有帮助来人筹措一批药品的这条路可走。
思虑再三,川腾芳泽抬起头,轻声说:“事不迟疑,赶快把你们抓获的人和车叫到这里来,马上装车,在柴桑渡口上船,连夜送达”
并请秦雄连夜回去通知,准备拂晓在阳湖闸口接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