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道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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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龙涎河标本兼治，菜市场百姓感恩
车轮碾碎夏日的骄阳，小车在宽阔的乡级公路上飞驰。绿化带中的花草带着醉人的芬芳迎面扑来。司机小陈习惯地打开录音机，“恍惚的梦境，他来得太快，谁也无法防备。天上下的不是雨，而是谁的泪。秒针不停啊，时针怎么追。爱是错的啊，我却不能对。城市中的人啊，你是欢是喜是伤悲……”低沉的轻音乐伴着婉转的男声独唱，跳跃的音符令人陶醉。
“小陈，谁唱的？”袁孟对音乐一向酷爱，在校时他的音乐天赋使许多女生倾倒。刚参加工作那几年，他还见缝插针地发挥自己的特长，会前餐后偶尔露那么一手，着实能活跃气氛，联络感情。近几年尽管他的位置换了身份变了，很少再在麦克风前即兴放喉，但对歌曲热爱仍初衷不改。
“袁书记，宋茜唱的，最近很流行。”小陈手扶方向盘轻声回应。
好一个“恍惚的梦境，他来得太快”，就是他此时的心情。袁孟觉得这首歌是为他写的。
他们正往龙涎河综合治理工程指挥部赶去，市委书记韩达在那里召开龙涎河沿线各县一把手会议。
这条名叫龙涎的内河从延绵的苍龙山穿过龙涎、青云、招贤三县，蜿蜒数百里注入长江。她是两岸人民航运的黄金河道，也滋润着流域几百万人民。近几年来依河而建的开发区，靠水而设的旅游景点星罗棋布，无序地侵占河道。树木被砍伐，植被遭破坏，生活建筑垃圾乱倾乱倒，使这条不宽的母亲河日渐消瘦，河道变窄，河床变浅。水面飘浮的杂物，滩涂丛生的水草，河中疯长的水葫芦，严重地阻碍了龙涎河的航运和抗旱排渍。
鉴于龙涎河日益恶化的环境，市政府下决心整治。经过实地考察和科学论证，制订了“清淤除污，拓宽河道，拆除违建，清障护坡”的综合治理方案。他们向上级主管部门申报，向省政府申请立项，批复很快下来了，综合治理专款也划拨到位。乘着春汛刚过，龙涎河综合治理方案必须尽快启动。会上一致通过了分段包干，责任到县，统一验收，失职追责的施工方略。要求各县成立专班，要一名正县级的领导挂帅。
“袁孟，你这个父母官上任伊始的三把火烧得怎么样？”会后韩书记特意把袁孟留下来，他对这个新任命的县委书记有一种特殊的关爱。
“韩书记，我一把火还没烧起来就差不多被烤得两面焦了。”袁孟对韩书记的玩笑话说得毫无顾忌，除了上下级的关系外，好像有一种说不出的情感。
“怎么？思想不适应还是工作有阻力？”韩书记微笑地问。
“都不是，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没有一点底气，乱糟糟地理不出一个头绪。”袁孟说的是实话，有些事只能意会不能言传，要说还真的说不清楚。
“呵，这么复杂，能说具体一点儿吗？”韩书记关心地问。
“也说不上什么具体的，只是一种感觉。”袁孟自己也不知道该从那里说起。
“哈哈！”韩书记听罢笑了。
“你说的是新官恐惧症，是心里对权力的敬畏，是对周围人们的态度不适应，这种不习惯很正常。这中间是有一个磨合期，经过一段时间调整就好了。”韩书记中肯地分析着。
“有事多和方老书记商量，请他出出主意。他尽管卸任级别还在，也可以任职管事。
“方书记怕是指望不上。”袁孟答得含蓄。
“什么意思？”韩书记对他模棱两可的回答有点不解。
“他病了，现在还躺在县医院。”袁孟本不想告诉韩书记，见他问到方杰又不得不说。
“病了？什么病？”听说方杰病了，韩书记担心地问。
“突然晕倒，恶心呕吐，医生说是出汗太多引起体内电解质紊乱，住院快一周了。”袁孟有意说得轻描淡写。
“电解质紊乱？调整不就纠正了，莫是有别的什么病吧？”到底受过高等教育，对袁孟的回答韩书记满是疑惑。
“脑缺氧，医生说是思虑过度引起的，要住院作详细的检查。”袁孟本不想把方老书记的病说的太复杂，特别是思想情绪这方面，见韩书记盯着问只好如实汇报。
“是呵，突然在那个位置上退下来，而且还背了一个处分，思想不适应很正常。这是一道坎要慢慢地适应。你有空到多陪陪他，关心关心。”
“也不尽是，换届时他提出两个常委候选人，市委考察时被我刷了。他不知道从哪里知道的，听说对这件事很恼火。”袁孟本不想说，但还是忍不住说了。
“有刷下来的理由吗？不能一朝天子一朝臣任人为亲。”韩书记有点认真。
“现在是什么年代，光实干苦干不行，还是要用有文化科技含量高的人才。”袁孟说：“管理还是要靠内行。”
“是市委批复的那几个常委吗？”韩书记问。
“当然，经过市委批复的谁敢动。”袁孟笑着肯定。
“那几个人的材料我们都看过，讨论时我们也觉得新常委班子的结构比较合理，符合时代的要求，改革就需要这样有才学、有胆识的人才。”韩书记对新常委的肯定，也无疑是对班子的肯定。
“可是方老书记那边，我心里总有一种道不明的……”袁孟欲说还休，要出口的话硬是活生生地留住了半截。
“他说了些什么？”袁孟呑呑吐吐的话，韩书记心里一沉，盯着他严肃地说。
“没有，表面上没说什么，但看得出他对自己说话没有份量心中有结。”话涉方老书记，他的前任，袁孟小心地斟字酌句。
“人嘛，都是这样。在权力的位置上突然退下来和在底层的位置上突然走上去，都有一个过渡和适应期。你和方老书记都正是处在这个时期，这种心情可以理解。正因为权力交替身份易位，你们都不适应，所以必须尽快地调整心态。特别是方老书记为招贤县的繁荣作出了贡献，在群众中有牢固的基础和号召力，更应该尊重他。不能让他闲着，放心放手让他去工作，遇事多和他商量。他这个时候特别需要别人的尊重，更需要心里平衡。你遇事多和他商量，请他出谋划策，既有亲和力也有利于你工作的开展。说穿了不就是脸面和尊严，这些官场上的潜规则不能忽视。”韩书记的话，春风般的吹散了袁孟心头的迷茫。
“韩书记说的是，方老书记尽管退居二线但威信还在。我在考虑给安排一个位置使他内心充实，既能让他有用武之地，也能化解他心中的纠结。”袁孟向韩书记毫不保留地坦露自己的心思。
“你这个想法很好！打算安排他做什么？可不要弄巧成拙呵。”对这个初出茅庐的部下，韩书记想的总是更全面周到。
“我想把他安排在龙涎河综合治理工程指挥部任指挥长。他是正县级震得住人；有魄力管得了事。”方老书记毕竟受过处份，让他挑重担是否合适，袁孟有点拿捏不住，期待地望着韩书记给以答复。
“好，好，既让方老书记的生活充实，又能帮你挑担子。好，这样安排很好，你回去尽快和他沟通，尽快地把你县治理龙涎河的领导班子报上来。记住，要方老书记出任指挥长，他毕竟上了年纪，一定要给他派个能办事的年轻一点的做助手。”韩书记郑重地嘱咐着。
夏日昼长夜短，早晨五点不到，招贤县的农贸市场就热闹起来。来自四路八乡的人和车在这里汇合，那一桶桶活蹦乱跳的白鲢赤鲤青混，一车车青翠欲滴的白菜紫茄青豆，一担担雪白如玉的甜瓜藕带茭白，一篓篓叽叽呱呱的麻鸭乌鸡白鹅，夹杂着大饼麻花油条、馒头包子稀饭的叫卖声。车挨车，人挤人，挑肥拣瘦的，讨价还价的，计斤较两的到处人声鼎沸。
不期而至的一场病，使方杰在医院躺了几天，他一边由着医生检查治疗，一边也着实使自己适应，适应一个老百姓的生活。出院后他强迫自己走出县委书记的光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慢慢地回归现实，渐渐地适应了清静平淡的日子。他竭力调整了心态、让自己变成普通老百姓，溶入到社会的最低层，享受着无官一身轻的自在。
方杰趿着拖鞋，短裤背心，摇着蒲扇，提着菜篮，在市场上悠闲地东张西望，寻找着可意的蔬菜。他和普通的老百姓一模一样，看不出一点曾当过县委书记的痕迹。
“方书记，逛菜场呀，来，在我这里拿，自己种的，既没有农药残留又新鲜。”熟人热情地打着招呼。
“谢谢，你的那些菜我家还有。”他不好意思地微笑着找理由谢绝。
“方书记，从来没有看见你买菜，难得难得，来，这些菜随你挑。”有认识的人拦住他。
“不，我要的菜你这里没有，心意领了，心意领了。”对别人的盛情，从不说谎的他也说谎了。
“哎哟，方书记买菜呀，给，这条青混拿去尝尝。”在鲜鱼市场，一位中年汉子拉住他，飞快地从塑料盆里捞起一条鱼放进他的篮子里。
“多少钱？”看着这位似曾相识的汉子，方杰放下篮子摸出钱包。
“方书记您忘记了吧？那次多亏了您，要不是您我那一车鱼就抢光了，买条烟您都不收，我心里一直过意不去。今天正好碰到了，吃条鱼还给什么钱？您这不是寒碜人吗？”卖鱼的汉子双手挡住方杰递来的钱，激动地说得很真诚。
经那个中年汉子的提醒，方杰依稀记得几年前，也是个这样的夏天，他乘车下乡出城关不久，老远看见公路上一辆三轮车突然爆胎侧翻，装满活鱼的塑料桶从车上滚落，鲜鱼撒了一地。看见公路上活蹦乱跳的鲜鱼许多人在围观，有的人在偷偷地捡。见他孤身一人，人们的胆子越来越大，从开始的一个两个到几个，一时间竟然哄抢。“别抢，别抢，求你们别抢！”看见越来越多的人在抢鱼，那个运鱼的汉子急得跳脚，带着哀求的声音大喊。正捡到兴头上的人谁还听他的，任凭喊破喉咙也无济于事。
“小陈、停车。”看到眼前的情景方杰怒不可遏，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脑门。
“我叫方杰，青天白日明目张胆地哄抢，还有没有王法！放下，大家把捡的鱼都放下。”一打开车门，方杰一个箭步冲到哄抢的人群面前厉声高喝。
“县委书记！”有认识他的人低声说。
“呵，是他！电视上常看到。”见是县委书记有的人惊慌失措地想溜。
“大家都不要走，把捡到的鱼都放回来，抓紧时间把路上的鱼帮忙捡到桶里。”看见有人迟疑着想走，方杰回头对身边的司机说：“小陈，现场录视频，通知110过来，看那个有胆量敢走。”
方杰凛然正气、义正词严的喊话，到底把这群贪图小利的人们镇住了。他们都不好意思地按方杰的指点，合力把塑料桶抬到车上，纷纷将手里捡的和公路上蹦哒的鱼放进桶里。眼看差不多了，方杰动情地说：“人家做小生意也不容易，要是这一车数百斤鱼几千块钱被大家抢了，血本无归别人还怎么做生意。再说这样的哄抢要是传扬出去，既丢了我这个县委书记的脸，也丢了招贤县的脸，更丢了大家的脸。好在大家都听劝告，帮这位大哥挽回了损失，我在这里谢谢大家。”
“方书记，太感谢您了。”方杰正欲上车的时候，那个汉子拿着一条烟塞在他的手上。
“干什么？”方杰惊疑地问。
“感谢您，真不知道怎么谢您。”那汉子双手打拱真诚地说。
“什么话？拿回去！赶快卖去鱼。鱼都受了伤，这样的大热天，要是坏了就分钱不值。”方杰一脸严肃地钻进小车疾驰而去，把那个汉子尴尬地愣在那里。
“呵，那次在公路上运鱼翻了车是你吧？生意还好吗？”方杰回过神来笑眯眯地说。
“是呀，好几次想着要感谢您，又怕您不高兴，今天碰巧，这条鱼总该接吧？”那汉子喜形于色。
“我怎么能白拿你的鱼，你们也不容易，不接钱这条鱼我坚决不要。”方杰把钱强塞在那位汉子手上扭头就走。
“好人，真是好人。”看着手上的钱，望着远去的方杰，那位汉子眼睛湿润了。
“唉，看来要当一个老百姓还得从头做起。”逛菜场回来方杰从内心发出感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