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道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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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源头治污查违建，现场办公起疑端
招贤县龙角乡坐落在龙涎河畔，被一条国道斜穿。靠公路边的跃春、上春、胜春、圆春四个行政村依路结市，宾馆、商铺、超市、停车场，成为村集体的经济支柱。沿河的善水村也不甘落后，你沾路利我沾水益，他们在龙涎河畔开辟出农家乐园，建起了渔家饭庄、水上酒家、滨河旅馆、健身房、洗脚屋…… 过路的商贾，度假的市民，休闲的游客纷纷到这里领略乡村风情，体验田园生活，享受返璞归真的惬意。由于环境清幽，价格便宜，客流量大，生意日见兴隆，场地日渐逼窄。为了生意的需求，有的承包商打起了河道的主意。他们将建筑物不断地向龙涎河扩张，有的甚至把房基的水泥立柱打在河床中央，成为名符其实的水上乐园。
等水利局发现时已是三秋的黄花，晚了。看着河岸边初具规模的违章建筑，他们屡次上门做工作，不厌其烦地劝其拆除，甚至书面警告。但时间一长就像病人用多了抗生素而产生耐药一样，根本不起作用，你警告你的我经营我的。
县环保局也曾干预过，开出过罚单。但是有地方政府的保护，执行起来就虎头蛇尾，最终形同一纸空文。水利局也曾牵头会同环保、工商、城管、公安等部门成立联合执法队，下决心强拆。可是联合执法队这里还没有动身，那边就得到眼线的消息。他们闻风而动，不是关门闭户，就是派些老态龙钟的翁媪将执法车堵在半路。看着一群白发苍苍的妇孺以一付不要命的架势围堵，执法人员也只有望人兴叹，以至形成现在这样违章无序的局面。
这次市政府综合治理龙涎河，省市县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治理工程即将启动，各县的专班也已经就位，项目正向纵深在招标。然而，招贤县善水村的违章建筑却像几块骨头卡在河道的下游。
市委书记韩达接到治河指挥部的报告，一个电话打到袁孟的办公室，责令他马上赶到龙角乡，和乡政府一起尽快拆除违章建筑，就是上刀山也要啃掉那几块骨头。袁孟从韩书记的电话中知道此事责任重大，他放下电话急如星火地赶往龙角乡。
车子在乡级公路上低鸣着一路奔驰，司机小陈习惯地按下录音键，欢快的音乐顿时在车内回荡。
“关了，别放！”袁孟低声说。小陈用眼角瞄了袁书记一眼，看见他脸色铁青地注视着窗外，赶紧按下开关。
这个方老书记，龙涎河的违章建筑由来己及，既然水利局牵头成立了联合执法队，当时他作为县委书记不会不知道，为什么就啃不动呢？他们现在己强占河道，经营也形成了规模，再去拆除就难上加难。论方老书记的性格和作风是不可让它生存和发展的，难道这中间有什么猫腻？他要是在背后插了手事情就更棘手…… 袁孟摇摇头闭上眼睛，不愿再想下去。
到了，车一停，小陈灵敏地跳下车，迅速地为他打开车门。
乡政府门口，龙角乡书记倪泽福和乡政府的主要成员们都早已迎候在车门前。
恭敬地握手，敬畏地表情，小心地簇拥着把他让进会议室。顿时，整个乡政府忙乱起来。办公室主任、计生办主任、妇联主任，她们匆匆地忙进忙出，沏茶、点烟、端水果。这些小职员都显得很局促，也觉得很新鲜。
县委一把手突然来到乡里，而且轻车简从，那种微服私访的后面意味着什么，是直观考察还是客观论证。新县委书记走马上任，县委班子公布了，各局的头头也落实了，下一步该是他们这些县直单位和乡政府的小头目了。今天的机会不可多得，这个新书记一定是有备而来。
依惯例他们要汇报，汇报什么也不用起草，老生常谈的话早就熟记于心。多讲好话少说坏事；多讲功劳少说过失，多讲形势大好少说负面影响。讲话的时候必须面带微笑，那种恭谦而不张扬的微笑。
“下面请袁书记作重要讲话，大家欢迎。”寒暄过后分宾主落坐，乡党委书记倪泽福简短的开场白后带头鼓掌。
“不讲了？龙涎河治理己经启动，我们一起到善水村去看看。”善水村的违章建筑使袁孟的心里本来就窝着火，原想就强拆的事跟他们通通气。但是看着眼前这些人讨好卖乖的样子，他突然提不起兴趣。
“袁书记歇歇吧？吃了饭休息一下再去。要不我叫他们村的书记到这儿来，有么事和他当面说。”袁孟的举动打乱了乡干部的安排，一个个大眼瞪小眼，乡书记倪泽福红着脸开口挽留。
“不，走，现在就走。”袁孟仍和悦地对身后的倪泽福说：“不要提前和那里的村干部打招呼，我们只是随便走走。”
身后的人包括倪泽福在内都心中纳闷，这个刚上任的县委书记怎么啦！他一个人悄悄地到龙角乡来干什么？又到善水村去看什么？考察村里的工作？发现村里工作中的问题？他们的心七上八下。
“小陈，这里的路况不好，你把车开到指挥部去。善水村离指挥部不远，我一会儿走过去。” 袁孟回头对司机小陈说。
“袁书记，从这里到善水村走近路也有两三里，又不好走，你还是坐车绕过去吧。”倪泽福猜不透袁书记的意图，心怀惶恐地征求袁书记的意见。
袁孟脸上带着浅浅的微笑。乡党委书记和几个主要领导紧跟着他，为了表示热情，他们不时和袁孟说点什么。前面就是龙角乡善水行政村的地界，龙涎河的污染的确严重。河滩杂草丛生，岸边坑坑洼洼，水面漂浮的杂物中甚至有死猫死狗的腐尸。浑浊的水泛着绿光，散发出难闻的异味。几只搁浅的渔舟一动不动地陷在水葫芦中，破裂的船板像张开的嘴，似乎向路人诉说着今日的荒凉。南岸绿荫中一溜参差不齐的楼房依河而建，有的把墙基竖在水中，更有大胆的几乎占据了河道的三分之一。白瓷砖贴墙，彩钢复合板盖顶，不锈钢回廊，别致的造型特别抢眼。
“河道里那些建筑是怎么回事？”一点不错，韩书记通报的情况得到证实，袁孟扭头看着身边倪泽福不动声色地问。
“是善水村委会建的，为了发展地方经济，他们以集体的名义建起的农家乐园，把这些餐馆、游乐场、旅社承包给个人，既为集体创收增益，繁荣了地方经济，又安排了农村的富余劳力。” 倪泽福这时候才知道袁书记为什么不高兴，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原来是为了这个。他放心了，放心地微笑着回答。
“这些建筑是谁批准的？”袁孟双眼逼视着乡党委书记倪泽福，语音虽然不高却很重。
“他们申请过，也写了报告。”倪泽福闪烁其词地回答。
“我问在河面上做房子是谁批的？”袁孟紧追不放
“正在等批复。”理屈词穷的倪泽福有点强词夺理。
“作为乡里的一把手，在您管辖的范围内没有批复就是让他们违章建筑？”袁孟提问式的批评虽然语音不高但气势逼人。“他们在河边大兴土木，侵占河道，破坏水系，这么大的动静你们不管，难道上面也没有人来过问？”袁孟的话问到了症结的核心。
“问过，水利、城管、环保局都问过。连工商、公安局也都来过，强拆过，警告过，罚过款。”见县委书记在动真的，倪泽福不得不如实回答。
“最后还是被他们建起来了？”袁孟为缓和气氛，虽然是微笑地问，但在他们听来比骂都厉害。
“水利局组织好几个单位联合执法都没有执行下去，听说最后还闹到方书记那里去了。不晓得方书记是怎么处置的，就这样不了了之。”见县委书记在刨根问底，倪泽福知道今天这一关不好过。
“这个事方书记知道？”袁孟感到有点意外。
“应该知道吧。”倪泽福尽管清楚，但不愿据实回答，拿模棱两可的话搪塞。
“什么应该知道？他到底知不知道？”袁孟听他说得含糊其词，心里格噔一下，意识到这不是几块骨头而是根本啃不动的石头。
“这……”见县委书记逼问得急，倪泽福一时语塞。
“笛！笛笛……”正在乡书记倪泽福被袁孟问得词穷的时候，身后响起汽车的喇叭声，只见小陈跳下车打开车门，方老书记从车上抬腿下来。
“方书记。”龙角乡政府的一行领导看见方杰就像看见救星，急忙围了上去。
“方书记，您怎么也到这里来了，不是和小陈说好了我要到指挥部去看您老人家吗？”袁孟急步上前握着方杰的手。
“听小陈说你在这里，所以我就急着赶过来了？”方杰面露慈祥地说。
“本来是我应该到指挥部去看您，想不到您却跑到这里来看我。”
“小陈说你要来善水村，我就猜到你是为龙涎河的违章建筑而来。所以陪小陈开车来接你的，路不远闲着也是闲着。”
“袁书记，方书记，快到吃午饭的时间了，就在这里用餐吧？”倪泽福望着新旧两位书记热情地挽留。
“不吧，龙涎河治理工程市里抓得很紧，你们这里的违章建筑影响到整个工程的进度。我今天就是来实地看看，情况确实比较严重。你们也看见了，南边那一带的河岸都向河中延伸了不少，我目测了一下，最多的有六七米。特别是那个渔家饭庄把立柱都打到河心，致使上游的漂浮物和水草在这里淤塞，把水面堵成了垃圾场，既影响了行洪和航运又破坏了水质。实话告诉你们吧，这里的违章建筑己经引起了市委的重视，责令拆除。我今天就是为这个事情来的，你们看怎么办吧？”袁孟当着方老书记和龙角乡政府领导的面，终于说出了此行的目的。
“袁书记，这是历史的遗留问题，我们龙角乡尽管依山傍水，但经济发展滞后。当时为了发展集体经济，把在这条河边私自乱建的小卖部、麻将室、小餐馆统统估价收回后由村委会筹资，建成农家乐旅游休闲区。运行几年后发现这里几乎是各级领导的接待站，县里、乡里、村里的来客，不论是公差私交都在这里吃喝玩乐。村里虽然不断地向里填钱，但终因坐吃山空亏损过大而停业。村办企业何去何从，经过村民代表会研究讨论决定招标。村里将经营权、房屋使用和维修改造权都交给承包者。谁知道他们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不得不将经营场地不断地向河中扩张。在扩张改造中县各行政执法部门都来干预过，我们也配合他们做了工作。无奈他们手上有合同，改建有证据，村委会既已受益就不好干涉。这些事方书记都清楚，最后的官司还是方老书记裁定的。”事情己经到了这个地步，他们也没有退路，趁着方老书记在场倪泽福大吐苦水。
“好吧，今天就说到这里，这件事不管是谁表的态都不行。纵然我这里你们说得过去，市里韩书记可是盯住了，弄不好会吃不了兜着走。”事情己经清楚了，上面追得急，这里再追就追到方老书记那里。袁孟的心好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只好摊牌。
“今天不扯这个事，小袁，吃饭，肚子早就唱空城计了。”不知道方老书记是不好抹倪泽福的面子还是肚子真的饿了。
“好，天快中午了，又有现成的饭菜，方书记，袁书记，吃了饭再说。”倪泽福一脸的热情。
“不吧，我们还是到指挥部去吃饭，不麻烦你们。”袁孟知道强拆的事在今天这样的环境下既说不通也落实不了，只好先退一步。
“小袁，就在这里吃饭，有么事等吃了饭再说。”方老书记大包大揽地说。
“好！吃饭，渔家饭庄的五香胖头鱼和龙凤呈祥火锅是我们这里的饮食品牌，有善水双绝的美誉，袁书记去尝尝。”乡书记倪泽福见机热情地留客。
“方书记，今天在这里吃饭不合适，要不换一家怎么样？”袁孟把方老书记拉到一边低声说。俗话说吃人嘴软，拿人手软，他心里清楚在这里吃了这顿饭，将来要处理这里的问题时他们就多了一份筹码。
“吃，就在这里吃，有什么不合适的。”真是秉性难改，方杰的语气依然那样霸气。
“这，怕不好吧！”袁孟犹犹豫豫地说。
“吃餐饭哪里有许多讲究？走！”方杰嘀咕着自顾自地先走了，把袁孟尴尬地晾在那里。
“袁书记，走吧，再忙也要吃饭啊。您为工作到我乡来却饿着肚子走，知道的还好说，不知道传出去人家该么样说我老倪。”乡书记倪泽福笑着打圆场。
这顿不愿意吃的饭袁孟还是违心地吃了，什么五香胖头鱼和龙凤呈祥火锅，别人吃得赞不绝口，他却是味同嚼蜡，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塞得满满。
“袁书记我敬你一杯。” 乡书记倪泽福举着酒杯，红光满面来到袁孟的面前敬酒。
“谢谢，谢谢，我不会喝酒。”袁孟站起来推辞。
“袁书记您不能喝就别喝，这里的工作没有搞好，我作为乡里的一把手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先自罚一杯。”话音刚落，倪泽福就伸直脖子仰起头将满杯白酒一饮而尽。
“别喝，我真的不喝酒。”袁孟看见倪泽福自责自罚要拦阻己来不及，眼睁睁地看着他牛饮鲸吸。
“袁书记你春风得意年轻有为，以后还望你多多提携，不到之处请多批评指导。” 有书记倪泽福牵头乡长当然也不示弱，他端着满满一杯酒过来了。
“别！别喝了！”袁孟急忙站起来制止。
“袁书记，您坐，您快坐下。”乡长站在袁孟面前，双手举杯恭恭敬敬地说：“龙角乡的工作没有搞好是我管理不力，我也先干了。”乡长说完抬头举杯咕嘟咕嘟一气喝干。
有书记乡长带头检讨喝酒，龙角乡其它领导都跟着效仿，一顿普普通通的午餐变成了谈过会，罚酒会。看着方老书记不动声色只顾埋头吃菜的样子，袁孟的心一阵阵发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