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送贺礼别有用心,父子俩躺着中枪
年逾花甲的袁野几年前从乡党委书记的位置上退下来,享受着正科级待遇。正像俗语说的居住有老房,聊天有老友,腰上有老钱,身边有老伴。他的晚年生活无忧无虑,日子美满充实。可是在他五十八岁那年,老伴突发脑溢血经过医院两天两夜的抢救,终因脑水肿导致广泛性脑组织坏死撒手人寰。少年的夫妻老来的伴,朝夕相处的老伴突然离去,给他幸福的晚年生活蒙上一层阴影。袁野似离群的孤雁,心里着实难过了一阵。黄泉路上有先后,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慢慢地想开了,适应了。值得欣慰的是他唯一的儿子袁孟自小聪明伶俐,颇有天赋。高中毕业那年,他不愿让儿子去冒险挤应试的独木桥,趁人事局向社会招人的机会把他挤进仕途。袁孟从乡宣传干事做起,一步一个脚印地干到县委书记。在外人的眼里,袁家可是脚踏楼梯步步高,一代更比一代强。
儿子的平步青云给他带来荣耀,使他脸上有光;儿子的成就也使他担惊受怕,如坐针毡。随着儿子的职务越升越高,他心里的压力也越来越重。在基层工作几十年,他深谙官场如战场。勾心斗角、互相倾轧、诱惑利用、那些或明或暗的陷阱随时都可以使你身败名裂,威风扫地。他总是提醒儿子:“要正大光明做事,磊磊落落做人,自重自爱。要经得起风雨,经得起诱惑。财色是杀人的两把刀,第一要看淡,第二莫轻沾。古往今来,在这两个字上栽了多少英雄,烂了多少好汉。
袁野散淡惯了,“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草窝”,他不愿意和儿子一起住在县城。不愿跟着儿子住进水榭楼群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看不惯现在年轻人的生活,更不原掺和他们的工作和事业。他一个人赖在老家侍弄着一小块菜园,种种菜,养养花,看看书报,打打太极,过着自在快活的田园生活。
他今天刚要出门,矮矮胖胖的村主任孙杨手上提着一盒生日蛋糕笑眯眯地把他堵在门口。“袁叔,今天是您老六十大寿,我祝贺您老人家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说完双手恭恭敬敬地奉上蛋糕:“这是我们做晚辈表示的一点心意。”
“我的生日?”袁野愣愣地突然想起,今天是十月一日,正是他生日。真是无官一身轻转眼又一年,他自嘲地笑了笑。那年国庆节会后聚餐,他曾开玩笑地说:“我妈妈怕我穷得过不上生日,给我选这么一个好日子出世,让我总是粘国庆节的光,又好记又热闹。”因此他的生日在政界的圈内子几乎人人皆知。
“嘿嘿,孙主任亏你记得,你不提我还真的忘了,快,快屋里坐。”袁野向屋里让着村主任。
“不吧,您老出门有事,改日再来拜访。”孙杨脸上笑得烂漫,嘴里客气地说。
“情领了东西我可不能收。”袁野乐哈哈地递上香烟。
“袁叔,我们同居一方土,乡里乡亲的,你现在退休了我连生日都不来看一下,别人会骂我是利势小人。不就是一点小意思,不就是应个景图个吉利。”孙主任放下手中的东西往外边说边走:“袁叔,祝您老生日快乐,生日快乐。”
望着孙主任远去的背影,袁野心里充满了甜蜜。退休以后他享受着农村的谧静,乡风的清纯,邻里和睦的惬意。特别是最近,村里的干部乡里的头头,甚至村民组长一见面都是客客气气,嘘寒问暖。四时瓜果,八节时鲜,来来往往络绎不绝。他受到乡邻的敬重,感到身孤心不孤。这是什么?这是他袁野为官一任积攒下来的人脉和情缘。
“笛!笛笛!”袁野端上早餐刚要动筷子,门外突然响起汽车的喇叭声,只见一辆红色面包车停在门口。袁野急忙起身迎了出去,看见清河乡领导班子一行己从车上下来。他们手上提着糕点、水果、烟酒、生活用品,把小小的客厅码得没有地方下脚。
“袁书记,今天是您老的生日,我们特来祝贺。祝老前辈万事如意,青春常在。”乡党委书记放下礼品,先致贺寿词。
紧跟着是乡长、副书记、副乡长、纪检书记、人大主任、政协联络组长……都一一和袁野边握手边说着祝福的话,什么龟龄鹤寿、松姿柏态、南极呈辉,东海常流……把祝寿的话说得花样翻新,表达得完美极致。
送走客人,看着一地的礼品袁野心里着实迷惑了。往年国庆节过生日也有三三两两的新朋旧友,象征性地拿点东西上门来喝喝茶,抽抽烟,谈谈心,叙叙旧。咋地啦!今年这是咋地啦。袁野无奈地弯下身收拾着礼品,心中竭力回忆着今天来的有哪些人,并在纸上一一地记下这些礼品的主人。突然他看见一盒生日蛋糕鼓鼓囊囊地有点异样,他好奇地打开,只见里面有一个裹着一叠百元大钞的塑料袋,把个袁野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谁无缘无故地送来这份厚礼,看着那叠钞票,袁野百思不得其解。这怎么可能呢?他一个退休的老头子,这是为什么呀?正在袁野惊疑不定的时候,一辆农用三轮车突突突地开到门口,一个小青年跳下车来到袁野面前毕恭毕敬地问:“大爷,这是袁野书记的家吗?”
袁野看着这位陌生小伙子点点头说:“袁野是,书记原先是现在不是,小伙子找我有什么事吗?”
“是就好,是就好,我己经问了三家,再问不着我就只好运回去了。”小伙子嘴里嘀咕着,双手从车上不停地往下卸东西。
“干什么呀?小伙子,你这是干什么呀?”袁野边喊边急忙上前拦阻。
“老人家,只要你是袁书记,这个东西送到您家就不会错。这是本地特产龙涎山庄的蜜橘。又不是枪枝毒品,犯不了法毒不死人,你怕什么呀?”小伙子快人快语,嘴里开着玩笑手却没有停下来。
“不能卸!不能卸!”袁野急了,赶紧抓住小伙子的手不让他往下卸东西。
“大爷,人家指定要把这些东西送到你家,你要不收我退给谁呀?”小伙子急了,红着脸说。
“谁叫你送来你就退给谁,反正不能卸在这里。”袁野一改往日的斯文,对小伙子大声说。
“老大爷,您老人家就行行好别为难我吧。我也是一时糊涂,早上卖完菜回家,从一辆停在路边的面包车上下来一个司机。他拦住我,问我乡里退休的袁野老书记是不是住在这儿。我答应说是住在这一带,但具体住在哪里不清楚。他说他的车子坏了,给了我一百元钱叫我把这几箱东西送给您。我一看是几箱龙涎蜜橘,为了替人解难,也为了那一百元钱,我尽管不知道您家的确切位置但我还是一路问来了。”小伙子边说边比划。
“快,快,我和你一起送回去。”听说送龙涎蜜橘的车子在公路上抛锚,袁野急忙高兴地说。
“老大爷得了吧,什么车坏了,是那个人骗我。我装好东西才走不远,突然想起要看看他的车牌号,待我回头一看,那里还有那辆车的影子。鬼鬼祟祟的,我怕箱子里装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被他坑了,吓得我又把车上所有的箱子都打开,又仔细地看了一遍。”小伙子说了半天袁野终于听明白了。
“孟儿赶快回来,家里出事了。”袁野无奈地看着那个小伙子把箱子搬到室内码好,急忙拨通儿子的电话。
“爸,莫慌!出了什么事?慢慢地说。”父亲没头没脑的电话,惊慌失措的语气,亏得袁孟沉稳,换了别人早就被吓得乱了方寸。
“电话里说不清楚,你还是快回来吧?”袁野越急,越说不出个子丑寅卯。也莫怪,这些莫名其妙的事在电话中还真说不清楚。
“你是不是病了!”老爸那头的一句“赶快回来吧”使袁孟十分担心。老家除了父亲的身体已没有什么使他再担忧的事。
“什么病了?你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老爸在电话中透着对儿子的不满。
“记得,记得,今天是您的生日。我和青霞说好了,等她买好生日蛋糕我们就回去看您。您也莫忙,中午我们到附近找家餐馆好好地庆贺一下。”听口气今天是老爸生日,为他们没回家才发那么大的火。什么家里出事了,完全是为他的生日造势。哎,人到暮年最需要的是亲情和温暖,更特别看重生日的相聚,只怪自己没有早点和他沟通。
“还买,家里的生日蛋糕都成灾了,别买了快回来看看吧,哼!”那头老爸气哼哼地挂断电话,这头的袁孟急匆匆地往家里赶。
几十公里路几十分钟就到,老远就看见老爸在路边等他。袁孟跳下车说:“爸,真性急,您的生日我能不回来吗?”
“爸!”媳妇付青霞牵着女儿雯雯从车上下来。
“生日生日,谁说生日非要你们回来。”一向心高气傲的袁野对儿子的曲解面露愠色。
“爷爷,爷爷。”雯雯甜甜地叫着扑向袁野。
“哎哟,我的宝贝,想爷爷不?”看见孙女袁野就忘记了一切烦恼。
“爸,走,我们一起去逛逛,然后找个地方吃饭?”看见爸爸一脸的高兴,袁孟笑着低声说。
“还找地方吃饭,你看看这些!”爸爸领着儿子走进客厅,指着一地的大箱小包说。
“哇!这么多?谁送的?”这回是轮到袁孟吃惊了。
“这是我事后记的礼单,认识的记得的都记下来了,还有一些不认识的和自己不出面叫中间人送来的,记都没有办法记。”袁野向儿子诉苦。
“这些人!”袁孟心里明白,这些东西明义上是送给爸爸过生日、实际上是送给他的。曲线送礼,迂回伏击,躺着中枪,官场上的人情往来越来越隐蔽,越来越诡秘。
“呐,”袁野递给儿子一盒生日蛋糕。
“过生日送盒蛋糕倒还说得过去。”袁孟接在手上笑了笑。
“说得过去?你自己打开看看!”袁野的话中有话。
袁孟慢慢解开缠绕的丝带,小心地拿开上盖,一扎塑料袋包裹的百元大钞赫然在目。“怎么回事?”儿子惊疑地看着老子。
“怎么回事?”老子疑惑地问着儿子。
“谁送的?”儿子问。
“一起送来有好几盒同样的生日蛋糕,具体是谁送的真说不准。”袁野当时只顾打招呼,说客套话,至于到底是谁送的确实记不起来。
袁孟心里有点紧张,这些礼品倒免强说得过去。可是这包百元大钞就不是生日礼物而是一包炸药,随时都有爆炸的可能。他坐下来喝着父亲递来的茶默默地沉思。
“还有那几箱龙涎蜜橘是一个陌生的小伙子受人之托送来的。”袁野指着墙角那码印有“龙涎山庄,名牌蜜橘” 的精致箱子说。
“单独送来的叫他拉回去不就行了。”袁孟看着父亲说。
“这还要你说?可是送货的小伙子是在这附近公路上接的,叫他到哪儿找人去?又退给谁?”
“龙涎蜜橘,龙涎山庄的金世魁!”袁孟心里想起那个蓄着大分头、骄奢淫逸、放荡不羁的龙涎山庄庄主金世魁。
金世魁的父亲是清河镇镇长,他从小娇生惯养,调皮捣蛋,在学校不是起哄打架,就是戏弄女生。老师稍加管教,不是横眉瞪眼就是恶语相加。好不容易混到高中毕业,他父亲看他文不能文武不能武的样子,帮他在城管谋了份差事。原只望他穿上制服,有了纪律的约束就会收心,就会改邪归正。谁知道一进入城管他更是肆无忌惮,仗着一身制服为所欲为。他对管理对象不是明目张胆地勒索,就是巧立名目地敲诈。成天吃喝玩乐甚至打架斗殴,严重地损害了城管的形象。
积习难改,儒子难教,如此下去终非长策。金世魁的父亲颜面丢尽,无奈地叫他离开城管,自掏腰包在龙涎河畔承包了一座几百亩的小山。种上了果树,修起了鱼塘,建起了饭店旅馆。请技术员、招保安、雇人手,挂起了龙涎山庄的招牌。俗话说条条道路可养人,金世魁有了安身立命之本,有这样的自由自在环境,他这个老板也着实安分了一阵。在他父亲的指导下,他把龙涎山庄管理得风生水起,像模像样。春有甜杏夏有桃,秋有蜜橘冬赏雪,他父亲还为他申请了龙涎山庄的品牌。优良的品种配上精美的包装,龙涎山庄的水果顿时名声鹊起,远销四方。还有碧树阴下的几块精养鱼池也是钓客如云,笑语不断。饭店旅馆宾客盈门,座无虚席。龙涎山庄的老板金世魁广结人缘,日进斗金。就有一些社会青年,纨绔子弟也鱼龙混杂地纷纷来投。
紧靠龙涎山庄的龙涎河有一个轮渡码头,大集体时代镇轮渡公司有一条二层的小客轮横渡,为往来人们的出行带来便利,可观的效益是清河镇的一块肥肉。一些关系户的子弟,有背景的衙内纷至沓来,都抢这个金饭碗。改革开放以后,原来吃大锅饭的体制己难适应时代的需要,人浮于事,僧多粥少是轮渡公司难以承受之重。尽管客流量增加,但公司管理混乱,事故频发,以至形成日不敷出的局面。轮渡公司日况逾下,不得不走招标承包的这条路。
告示一上墙,就惊动了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老板,此人姓夏名剑,混混出身,膀大腰圆,一身蛮力。三教九流,红黑两道无不涉足。夏剑以灵活的头脑、过人的胆略和智慧,挖河沙、揽工程、跑运输、置产业,几年之间就腰缠万贯,富甲一方。夏老板一出名,身边就不乏出谋的文人,敢拼的浪子。看见轮渡公司的告示,岂能错过发财的良机,用一张五百万的银行卡做抵押,轮渡公司的码头就很快易主。
人有钱就有胆,就有欲望,就欲壑难填地这山望着那山高。金世魁看见眼前那条轮船蜂拥的旅客,滚滚财源,早就红着眼虎视眈眈,只恨自己晚出世几年,被那个姓夏的抢占先机。他贪婪地看着自己眼皮底下的这块肥肉,和一帮狐朋狗友密谋策划,暗中考察,很快就有了主意。干,又不是他的私河,他能干我为什么就不能干。
经过几年的磨砺,今天金世魁早已不是昔日的金世魁。他有钱有权还怕谁?红黑两道他服谁?说干就干,他顾了挖掘机,请来农民工,拉来砂石料,在离夏剑老码头不远的上游大兴土木,修公路、建码头。他打着如意算盘,暗使阴招,既不和你争,也不和你抢,让轮渡公司自行消亡。
夏剑看见金镇长的公子在他的渡口附近修码头,大惊失色。如果他的码头建成了,即使只拉走他的一半客源,自己就连上交的承包款都不够,还有人员工资、维修费用,这不是抢自己的饭碗逼人走路吗?可是对方财大气粗,又有镇长这个硬后台。思前想后,为了生存,夏剑万般无奈地只好低头,从不求人的他带着厚礼上门求情,恳请金世魁网开一面。
“不行,有路大家走,有水同行舟,我修码头和你有什么关系。都什么年代了还搞行业垄断。”听完夏剑的请求,金世魁的话虽和气脸色却不好看。
“金老板如果对轮渡这行感兴趣,到我们那里入股怎么样?我们兄弟合作,平分秋色。”见金世魁的态度强硬,夏剑只好退而求其次。
“到你那里入股,你也不拉泡尿照照。”金世魁一脸不屑地说。
“要不,我们把码头转让给你行吗?”从不服输的夏剑几乎是哀求。
“码头的所有权又不是你的,你什么有资格转让?”金世魁用眼睛上下打量了夏剑几眼,轻蔑地说。
“把我的被承包权转让给你总行吧?”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夏剑被逼得有点绝望。
“你那个破码头,白送我都不要,还转让。”金世魁看着夏剑,语气尽乎嘲讽。
“金老板,为了承包那个码头我已押上毕生的心血,你这么做我们的码头不就废了,那条船当卖废铁卖都没有人要。”向来气壮胆豪的夏剑说得可怜兮兮。
“我的码头己经动工,船正在买,相关手续也在办。现在是自由市场,合理竞争,胜者生存,败者淘汰。你要是打算跟我比跟我拼,自己掂量掂量。”金世魁的话说得很决绝。
夏剑今天是本着低头求人,尽量说好话,装孬种。谁知这个金世魁,仗着父亲的权势,仗着雄厚的资本,趾高气扬,咄咄逼人。想他夏剑不说在清河镇、清河乡,就是在招贤县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今日在这里受辱,要是传扬出去,自己以后还怎么在江湖上混。想到这里他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露出混混本性,怒不可遏发出狠话:“金老板,我今天低三下四地来求你,是看在金镇长的分上,别以为你有钱有靠山就是大王。我今天苦苦求你,这是先礼。你依仗权势,强取豪夺,是可忍孰不可忍。明人不做暗事,明天下午两点,我带人去捣毁你的工地,踏平你的码头,你要是怂了就报官,不怕就等着我。”夏剑到底是出身草莽,不知道求他不成还可以求助法律,都什么年代了还打架斗殴,单挑泄愤。但话又说回来,以金世魁的蛮横的态度,夏剑没有当场动粗就算是有度量。
“好,爷等的就是这句话,我看你们是活得不耐烦了,只要你敢踏进我的码头一步,就叫我血溅骨断。”金世魁回答得响亮干脆,似乎是稳操胜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