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道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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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举报信措辞激烈，工作组大事化小
“兰溪三月桃花雨，”“好雨知时节”，“天街小雨润如酥”，“沾衣欲湿杏花雨”……“雨”在骚人墨客的笔下总有赋不尽的绮丽，写不完的美好。但是什么事物都有两面性，再美好的东西只要太过就为淫。一场连绵阴雨引发的春汛，使招贤县外洪内涝，农田受灾，龙角乡善水村农家乐园因为强拆不彻底，遗留下的渔家饭庄在洪流中垮塌，而且造成一死两伤。
以孙局长为首的善后工作进行得异常艰难，房屋的所有方、发包方、受益方既然是村委会，村委会当然就是赔付的主体。尽管是天灾突降，但涉及到违章建筑而且县委已经插手，所以诚惶诚恐的村委会对受伤者百般迁就，对其提出的医药费、护理费、误工费、营养费、精神损失费……等等，不管有没有先例，不管有没有依据，为了息事宁人尽快了事，只要是受伤者提出来的都答应，所有的要求都无条件地接受。
对那位遇难者的善后更是颇费周折，先是村委会主动上门悼念遇难者，安抚家属。可是一提到赔付就立即遭到遇难者家属的拒绝，他们强烈要求先追责后赔偿。按理说天灾带来的人祸是不可抗拒的，有人出面赔偿就是不幸中的万幸。人死不能复生，不就是为了钱吗？追不追责和一个老百姓有什么关系。这种超出常理的后面似乎有人在操纵，这操纵的背后面是伸张正义还是隐藏着什么政治目的？
孙局长在搜救结束的当天就把善水村主任带回公安局，明确告诉他在这次渔家饭庄垮塌事件中应负的责任，把他们暂时羁押是为了平民愤，使事情有回旋的余地。
树欲静而风不止，就在孙局长和遇难者家属反复协商的时候，一封举报信摆在县委书记的案头，从而使善水村农家乐园的黑幕慢慢地浮出水面。“……善水村农家乐园名义上是村办企业，实际上是村干部的小金库，是个别人的钱袋。每年昂贵的承包费和不菲的管理费，都以不同的形式流入他们的腰包。这次事故是去年龙涎河治理中深挖了河床，动摇了渔家饭庄水中建筑的基础，究其原因是上次强拆遗留下来的隐患，才是这次事故的根本原因。死者范进辉千方百计地阻止强拆有一定的过错，但县委的忧柔寡断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违章建筑的农家乐园为什么能生存？是谁给了它们的生存条件？老百姓付出了沉重的生命代价，是谁之过？谁该担责……”举报信是打印的，从文字的内容上看写得那样精辟，分析得那样中肯，绝非出自一般老百姓之手。或是内部知情人怀着某种目的在借题发挥，也有社会上混混借此推波助澜的可能。
既然有这些可能，此次屋毁人亡的事故就不能等闲视之，必须认真对待一查到底，遮遮掩掩反而欲盖弥彰。当务之急县委应尽快成立龙角乡善水村渔家饭庄垮塌事故调查组，事实求是地从源头查起，以查违章建筑、承包资金、事故原因这些为重点。必须还原事情的真相，还老百姓一个公道，给遇难者一个说法，给党一个交代。
一支由县纪委县公安局组成的龙角乡善水村渔家饭庄垮塌事故调查小组成立了。他们深入事故现场，走访基层群众。仔细地询问承包经营者，仔细地审查村里的账务往来，仔细地审查资金的流向。他们分头走访了去年龙涎河综合治理时的施工人员，实地勘测了事故现场，特别是就垮塌的原因请专家作了科学地分析和论证。
几年前，随着改革开放春风的吹拂，被禁锢了几十年的农民一旦松开了手脚，就像复苏后大地上的春笋以各种形式破土而出。巍峨的龙涎山，俊美的龙涎河，吸引着无数游客蜂拥而至，到这里观光览胜。精明的善水村人从中看到了商机，在龙涎河边搭建几间草屋，临时摆了几张桌椅，使游客有个吃喝和休息的地方，也着实赚了几个小钱。家门口的生意投资小又方便快捷谁不眼馋？于是人们一拥而上，在龙涎河岸这块公有的土地上拉线圈地，钉桩清基，各霸一方。似乎是一夜之间，一条参差不齐的茅屋街在善水村龙涎河畔快速建成，而且小具规模。
树大招风，尽管是荒僻闲地，但既然形成了规模就自然障眼。乡长倪泽福听说善水村的龙涎河边有座草市，三教九流，五花八门，非常热闹。他特意到那里去实地察看，到饭店、小卖部、茶铺、说书场、算命馆、麻将屋等各个地方转了个遍。他想龙角乡有这么一块风水宝地，何愁集体经济不能发展。便迫不及待地找来村干部一起谋划，决定以集体的名义收回这条茅屋街。然后在这里建起农家乐园一条街，再承包给他们经营。既安排了农村的富余劳力，又充实了村里的集体经济，还吸引了八方游客，扩大了龙涎河的知名度。反正是公共的土地，又不影响土地责任制，真是一个公私双赢的好主意。
村干部看见这里生意兴旺本就眼红，只是碍于乡邻的情面不好下手。现在经乡政府的领导这么一点拨，不谋而合正中下怀。经过一番考察谋划，由村主任牵头成立了专班，并取了一个响亮的名称“农家乐园筹备小组”。筹备小组找来草市里所有的经营户说明了目的和意义，并晓以利害。这一溜几十家个体经营户，一无土地使用证，二无房产证，三无营业执照，更别说登记纳税。这些个体经营户本就心虚气短，听村干部一番游说和威胁，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公私之间很快答成了协议。由村委会将原来的经营场所拆除，重新规划建设再承包给他们。就这样善水村委会以集体的名义，也在没有任何手续的情况下开始了大张旗鼓地建设，由简陋的临时茅屋设计成永久性的楼房，挖垄清基，钢筋混凝土结构，一排临河的街道初具雏形。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善水村在龙涎河边大规模的违章建筑到底还是引起了水利部门的注意。他们几番干预，几番劝阻，还拿着水利法晓以利害。但是在金钱面前什么道理都是空话，什么法规都是废纸。村委会强词夺理地认为，龙涎河既然在善水村经过，它本身就是善水村的土地，既是善水村的土地他们为什么就不能利用。何况水照流船照走，对农田水利没有丝毫影响。他们的道理使他们有恃无恐，对水利部门的干预置若罔闻。善水村委会对水利部门的邈视更激起水利部门拆除的决心。如果此风不刹任其自由泛滥，堂堂的一部《水利法》不是等于虚设。要遏制龙涎河边的违章建筑，就必须加大力度出重挙。
他们向县委反映，县委决定以水利局牵头会同工商、公安、城管联合执法。原指望强势出击一战成功，谁知道联合执法队还未到达目的地，就遭到村里有计划有组织地抵制。由于地方政府不支持，声势浩大的联合执法队伍就这样无功而返。
“将善水村委会改组，重新选举领导班子。”水利局被逼急了，向县委汇报了违章建筑的严重性，汇报了联合执法失败的原因，汇报了基层干部阳奉阴违。为了严肃法纪找回脸面，他们提出撤换基层领导的下策。
谁知道撤一个村官容易，重选一个村官就难。为了选一个村主任，乡里在善水村经过几上几下的摸底，发现有能力的不愿干，没有能力的想干也干不了。乡党委被逼无奈只好从邻村另选能人，人的是选了，印也接了，可是上任不到三天那个人就主动辞职。严重的排外使派去村主任似水上浮萍沉不下去，扎不下根。这个没有一点群众基础的新村主任，加上老班子暗地使阴招。至使开党员会无人听，代表会无人到，走访无人理。他这个孤家寡人自觉没趣，丢下大印一走了之。善水村在龙涎河边的违章建筑就这么耗着，违建一直在建，生意一直在做，而且房子越做越大，生意越做越好。
这些土皇帝也太目无法纪，无法无天了。水利局对龙涎河违章建筑的执法受阻，他们是丢不起这个人，咽不下这口气。头上的国徽代表着至高无上的法律，难道就这样任他们肆无忌惮地践踏。水利局情急之下找县委，找方书记要说法，讨主意。
“你们执法碰壁，吃了苦，受了气，我很理解。但是我们县有我们县的特殊性，像我们这样出名的穷县，正想走景点开发的这步棋，靠旅游把经济盘活。善水村的旅游业悄悄兴起，说明我们这个想法对路，他们为我们开了一个好头，应该扶持他们。至于没有审批，没有手续就大兴土木是属违章建筑，你们依法查处，去管去拆是对的，我们应该支持。但事涉集体经济和人民的利益，他们花了那么多的钱财和精力，好不容易搞起来，有抵触也在情理之中。如今把这个难题弄来我做，我也免勉为其难。我看这样，改日我到他们那里去，叫他们找你们赔礼道歉认个错。但话又说回来，善水村农家乐园既然己经形成了事实，只要不影响排涝抗旱，你们就睁着一只眼闭着一只眼先放放再说。”方书记的一番话，使希望得到支持的水利局头头们面面相觑。想不到一向刚正不阿的方书这回却成了和事佬，这不像是他的一惯作风。尽管他们对方书记的说法想不通，但谁吃饱了撑的没事找事去和县委书记较劲。
那边的违章建筑己捋清了来龙去脉。这边事故现场经过专家的水底勘察，从水位水速多方面客观地论证，得出的结论是这次垮塌伤人事故，确实与去年综合治理有关。拓宽的河岸虽然用水泥块做了护坡，加固了河岸的抗浪能力，但无疑加大了房基的跨度。举报信上说的不错，深挖的河床动摇了承重立柱的基础，是这次垮塌的根本原因。
经过几天的走访询问，清查账务，摆在善水村渔家饭庄垮塌事故调查小组面前有一个疑点：一向刚正不阿的方书记为什么对明目张胆的违章建筑态度中庸？种种迹象表明方书记或明或暗都是在保护那个旅游区，保护那个农家乐园。是为了地方经济的增长还是有其它的什么目的，调查组难下决断。至于偷袭强拆遗留下来的渔家饭庄，是为了避免冲突，缓和局面不使事态恶化。各警种各部门的领导都在场，都耳闻目睹了，退一步的策略是无可非议的。至于今天的悲剧，与农家乐园的违章有不可分割的因果关系。
“向袁书记反应一下，看这个案子能不能就这么结。”老于世故的公安局长孙国栋在案件讨论会上提出建议。事情的脉络差不多清楚了，而且再往下说不定会牵扯到徳高望重的方老书记，他想听听现任书记的意见。
“案子未落实前向袁书记汇报早了点吧？也不太合适吧？我建议把调查的重点放在己经被我们保护起来的那个村主任。这个案子不管怎么样的千头万绪他是主体，是龙涎河农家乐园违章建筑的策划者，也是最大的受益者，更是渔家饭庄垮塌伤亡的始作俑者。还有从清查的账务看，农家乐园的资金管理混乱，而且有大量的礼品烟酒发票入账，必须查清这些东西的处向。不说别的，光他打的八万四千多元的现金白条就匪夷所思。那是挪用公款，是非法占有，不管怎么样那笔现金不但要追回，而且一定要追究责任。”纪委书记巩少彬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同意巩书记的意见，这次垮塌事故善水村主任有不可推御的责任。为了违章建筑阳奉阴违，聚众抗法，铁板一块，针插不进，水泼不进，把善水村当成了他们的独立王国。他一手打造的农家乐园，打着集体的旗号中饱私囊，而且还有大量的礼品现金不能说明去向。我认为事实基本清楚，证据也基本确凿，可以定案下结论。”孙国栋心中清楚，从一波三折的执法拆违到善水村许多昂贵礼品的去向，似乎都和方老书记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再往下查，万一顺藤摸瓜一路追到方老书记那里怎么办？你下得了手？还有他和袁书记的那层关系，再查……
“既然大家的意见都倾向一致，善水村村主任应负主要责任。善水村渔家饭庄垮塌事故调查工作就这样结案，我把大家的意见归纳一下，写个结案材料交给县委。”巩书记作了总结性的发言。
善水村渔家饭庄的垮塌事故，由一封举报信引起县委的重视，调查组查出善水村委会利用农家乐园贪污行贿，私设小金库，挪用公款且数额巨大。因其案件的性质己超出了纪检的范围，经常务委员会研究决定移送公安机关，依法追究村主任的刑事责任。一起闹得沸沸扬扬的龙角乡善水村渔家饭庄垮塌事件终于尘埃落地，向遇难者，向伤者，向善水村的群众和招贤县的百姓都作了个交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