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长里短
热在三伏此话不虚。蔚蓝的天空悬着个大火球,一天十几个小时喷焰吐火,三十几度高温把地面的水份都蒸成了气体,闷热闷热。
这样酷热的中午玉叶仍背着器具在地里打药,不小心碰翻了地边的一窝马蜂。只听见“嗡”地一声像触了地雷,乌天黑地的马蜂倾巢扑来。玉叶吓得忘命地逃窜,慌乱中一脚踏空摔在预制的浇灌渠上。背上农药泼了一身,右腿钻心的痛迅速弥漫,怎么也爬不起来。剧烈的疼痛和呛人的农药,密不透风的青纱帐和头上火辣辣的太阳,上晒下蒸,她意识到即使不热死痛死也会被农药毒死。死亡的威胁使玉叶越想越怕,心里涌出从前所未有的恐惧。
玉叶强忍疼痛拖着伤腿拼命地向路边挪动,药汗同流使她全身没有一寸干纱。渐渐地她感到心慌气急眼冒金星,恶心呕吐浑身无力,眼看快要支持不住。“突、突、突……”耳边隐约传来机器的轰鸣,玉叶精神一振,求生的本能使她奋力挣扎着爬到路边。朦胧中遥见一辆农用四轮车急驰而来,她顾不得衣衫不整的狼狈形象,放开喉咙高喊救命。
司机高岚趁中午休息到镇上卖农药化肥,刚下高速就听到前面有人呼救,急忙挂档加速朝呼救处飞驰。
“玉叶、玉叶!”高岚见是本村的玉叶痛苦地匍匐在路边,裤子扯破半幅露出雪白的大腿,上面一片瘀青渗出点点血丝。上衣扣子也扯落两颗现出深深的乳沟和粉红的胸罩,蓬乱的秀发粘在紫暗的脸上,微睁双眼无助地看着他。高岚顾不得多想健步上前扶起她。
“腿,腿……”玉叶看见熟人顿觉有了依靠,紧张的心情一松人就有点迷糊。
燥热的中午丝风不动,寂静中偶尔传来一两声蝉鸣。“救人要紧!”看着神志晃忽的玉叶,高岚顾不得她身上刺鼻的农药熏人和坦胸露脯的尴尬。毅然俯身双手托着玉叶的臀背,小心放进驾驶室倚着她向医院飞奔。
急诊科医生进进出出地一阵忙碌后把高岚叫进办公室说:“你爱人是急性农药中毒合并右股骨粉碎性骨折而休克,需要住院进一步观察抢救。虽然目前各项生命指标稳定,但未清醒前一定要有人陪护。”说完递给他一张预交款和病重通知单。
玉叶天生一副美人坯子,眉清目秀,体态窈窕。丈夫李啸在外打工,身材娇小的她浆衣煮饭照看孩子本就勉为其难,还要服侍卧病在床的婆婆和耕种几亩责任田,更是力不从心。李啸三代单传无亲可靠,玉叶现己休克在急救室叫她上哪里去弄这笔钱。
“医生,我和她是一个村的,看她伤势过重急于送来。预交款我可以帮她垫付,这病重通知单我确实无权代签。”高岚说得很客气也很客观。
“病重通知单是医院的诊疗程序,既然你不签字那就尽快联系她的家属。”医生的话说得到位,那种职业的微笑也用得很得体。
“联系个鬼。”高岚心里嘀咕着:“真是救人救出鬼了,出力出钱还要担责任。”她屋里一老一小今天恐怕都要喝西北风。看着医生为难的笑脸,高岚摇摇头无奈地在通知单写上名字。
“医生,该办的手续都办了我可以走吧?”安排好玉叶,看着天色渐暗高岚猛然记起外面还有一车农资。
“她家的人来了吗?”值班医生抬头看了他一眼说。
“我院外还有一车化肥明天大早要用,就是这里离不得也要让我回去跟家里打个招呼,再说还要把肚子搞饱。”高岚这才想起自己连中饭都没吃。
“要走也要等她家里的人来。”医生一口回绝。
脑子一向灵通的高岚这回也没辙,看着仍在埋头昏睡的玉叶,他突然想起该跟家里打个电话。
“嘟、嘟……”电话那头提示盲音。
“这个红辣椒总把手机当座机,十回就有八回打不通,”高岚放下手机心中好不懊恼。
高岚的爱人红辣椒,身材修长,细眉大眼,心直口快,大胆泼辣。户口上写的是洪腊娇,多好听的名字硬是被村里的哥们糟蹋了,红辣椒叫顺了口反而把正名给忘了。莫看红辣椒做事大大咧咧风风火火,对高岚可是一片痴情。孩子都五岁了还如胶似漆,那粘粘糊糊小鸟依人的模样使高岚的一般兄弟都羡慕不己。红辣椒还别有一样的妒嫉,不准自己的男人和异性交往,那可是碰不得的高压线。爱之切管之严,红辣椒在村里可是出了名的醋坛子。
高岚就着水龙头冲洗了个澡,买来夜宵饮料坐在走廊里边吃边喝,掏出手机又向家里拨了过去。“嘟嘟,嘟嘟。”还是盲音。高岚的心中一紧,这个闲不住的花脚猫未必还在地里忙,再说这么晚了孩子也要人管呐。他越想越不放心拿起手机又拨了过去,还是没有人接。
这回高岚有点着急了,家里莫非出了么事。他忐忑不安地拿起手机再次拨打。“哪个?”电话那头终于传来红辣椒冷峻的声音。
“你说哪个?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高岚的声音提高了几度。
“打错了!”电话那头“咔”的挂断。
“又在发么事神精?”高岚满腹狐疑地重新拨打。
“吵死呀,说打错了就打错了,再骚扰我就报警。”那头传来恶言狠语。
“腊娇,腊娇,又是为了么事喲?”高岚忐忑地问。他这才回味过来,马上警觉今天学雷锋可能是打翻红辣椒的醋坛子。
“为么事?你还有脸问我,忙工时日的你今天做么事去了?”红辣椒怒气冲冲地质问。
“玉叶农药中毒又摔断了腿,倒在路边人都快不行了,我把她送到医院来了。”尽管是正大光明,但听红辣椒那咄咄逼人的口气高岚总有点心虚。
“是呵!又在见义勇为,在驾驶室把个美女抱在怀里,应该在电视上宣传一下。”红辣椒的语气酸酸的。
这话听起来好耳熟,高岚猛然记起那年春汛,村头小港的水位徒长,他打着伞在滩头悠闲地钓鱼。突然对岸几个洗衣服的妇女惊叫起来,“有人落水啦,有人落水啦,救命呵……”高岚抬头望去,只见对面港里有个人在激流中沉浮。岸上的妇女边呼救边手拉手试图下水。“你们别下水,太危险!”精通水性的高岚边喊边毫不犹豫地一头扎进水里,好在港不宽几个蛙泳就抓住了目标。他一手划水一手搂着那个妇女的肩膀,让她的头露出水面。经过一番努力终于把落水的妇女拉回岸边,好在落水的时间不长,那个妇女除呛了几口水并无大碍。
道谢声中高岚一身透湿地回到家里。“啊,见义勇为的英雄,把个美女抱在怀里游泳多有创意,应该上电视宣传一下。”红辣椒的语气和今天一样带着浓浓的醋意。
“哪个搂美女还不是救人,你怎么晓得?”刚才的事红辣椒怎么转眼就知道,高岚感到好奇。
“你头靠着手搂着那个美女,在水里做了么事你以为我不晓得呀,亏你还好意思问。”红辣椒说得煞有介事。
“么事头靠着手搂着?你看见了哇?”真是秀才遇到兵,高岚有点急了
“我没有功夫看你秀恩爱,但我在你身上装了摄像头,你在外面做了哪些见不得人的事我都看得一清二楚。”红辣椒说得神乎其神。
“哼,还摄像头,要是有那个本事我家早就发了。不就是你身边那两个喜欢多事的姐妹,总爱说些家长里短,编造桃色新闻,挑些是是非非,闹点事找找刺激消遣。”背后议论别人的话高岚本不想说,但逼急了也只好搬出来稳稳阵脚。
其实高岚心里确实有点紧张,那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今天可就有口难辩。“你听哪个说的,她当时就不省人事,不靠在身上又放在哪里?”红辣椒句句紧逼,高岚仓促应战。
“听说没穿衣服还头挨头身靠身,光天化日之下你这个流氓恶不恶心。”红辣椒那头终于沉不住气开始恶语伤人。
“哪个说没穿?只是衣服摔破了。是我把她抱起来放在驾驶室,确实没有身靠身头挨头。”当时情况紧急一心只想救人哪想到许多,高岚虽矢口否认但确实有点心虚。
“现在你在哪里?”红辣椒严厉的语气得透着寒意。
“我,我在医院。”一向能说会道的高岚顿时语塞,非亲非友天黑了还在医院陪护一个女人,这话还真说不出口。
“你这个没有良心的东西,我暖怕你热着冷怕你冻着,出门担心你睡觉搂着你,你还要不知足地吃在碗里向在锅里。好吧我成全你,你就陪着那个白骨精莫回来。”红辣椒一顿急风骤雨说得高岚既无招架之功,更无还手之力。
“高岚哥,是腊娇嫂打来的吧?”玉叶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见高岚忧心重重地放下电话轻轻地问。
“啊,你醒了,好吓人啰!你这一跤差点摔出人命。”高岚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我那时脚痛得一步都不能移,又恶心呕吐身上一点劲都没有。今天要不是你这条命就交代了,你是我的救命恩人。”玉叶眼睛红红地低声哽咽。
“乡里乡亲的说么事恩人,只要人平安就好。”高岚人实在话也实在。
“高岚哥,我没有事你赶快回去。”其实玉叶早就醒了,之所以闭着眼睛是因为怕影响他们通话,但在交谈中却听出因她而起的火药味。看着高岚一脸倦容和委屈,她心里涌出深深的感激和浓浓的愧疚。
“我先去帮你弄点吃的,如果没有事我就先回去。”高岚想起红辣椒的话心总悬着。他太了解她,这个性烈似火天不怕地不怕的主,逼急了可是个敢拼命的角色。再说她把今天的事说的那么真实具体,定是有人看见告诉了她。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事,就像黄泥巴掉在裤裆不是屎也是屎,而且越抹越臭。
“我一点都不饿,高岚哥天色不早了你赶快回去!要不腊娇嫂子又该着急了。”玉叶真挚地说。
“那我就回去了,啊忘了告诉你,在送你来医院的路上我打了李啸的电话,他正在往家里赶估计明天大早就到。”高岚说完一头冲出灯火通明的医院。
“腊娇,开门!”高岚边叩门边喊。
“爸!”五岁的儿子听见高岚的声音急忙答应。
“你没有爸,快睡。”屋内传来红辣椒的喝斥和孩子的哭声。
“腊娇,别人的过耳之言你也听?你把门打开听我解释。”或许脾气也有免疫力,长期锻练培养了高岚的好性子。
“爸爸,爸爸!”到底是骨肉相连,屋内再次响起儿子带着哭腔的喊声。
“哭,再哭老娘打死你。”随着骂声屋里响起“劈啪”巴掌着肉声。
“腊娇,有气朝我撒别打孩子,算我求你好吧。”儿子是父母心头肉,听见屋内的拍打和儿子的哭喊,高岚再也沉不住气了。
“我看你生得贱,我看你发骚,我看你……”红辣椒听见屋外高岚没有一点歉意,反而一味地护着儿子,知道儿子就是他的软肋。咀里含沙射影地骂,手把自己的大腿拍得“噼啪”作响。孩子看见妈妈的怪异举动,吓得爸爸妈妈地乱哭乱叫。
“你这个苕货,有气你就冲着我来打孩子干什么。”屋内的“噼啪”声把高岚的心都震碎了。听着孩子的哭喊就是再好的性子也耐不住,他第一次对红辣椒暴粗口。同时“嘣”的一声门被踢开,散落的板片打在脚上掣掣生痛。
“啪”的重重一掌,五个指印在红辣椒的脸上彤红彤红。”这是高岚第一次对红辣椒动粗。
“你这个不得好死的,整天在外头寻花问柳,一天到黑和那个骚狐狸鬼混还有脸回来打人,我不活了!”红辣椒怒不可遏,嚎啕着冲进厨拿起菜刀往左腕砍去……。
红辣椒爱丈夫胜过自己的性命,因为爱之深所以护之切。她今天午休起来扛着锄头下畈,巧遇本村的闺蜜。
“姐,下畈呐?”闺蜜热情地打招呼。
“是呵,小高到镇上买化肥去了,我一个人睡过了头,这不日头偏西多远才下畈。”红辣椒热情地答应。
“高岚哥还没回呀?”闺蜜似是漫不经心地问。
“是呵,中饭都没吃,这么热的天真担心把他热病了。”红辣椒露出对丈夫的疼爱。
“呵!当今社会风气不好,没回来你也好放心!我劝你还是到镇上去找找。”闺蜜欲言又止。
“找么事?一个大男人还怕丢了哇。”红辣椒不经意地回答。
“姐,我告诉你个事。”闺蜜神秘地把红辣椒拉进路边的树阴下悄悄地说:“我中午骑摩托车从镇上回来,看见高岚哥开车到镇上去,会车的时候我向他瞄了一眼,你说我看见什么?”闺蜜说到这里有意卖关子。
“青天白日的看见什么?未必有百日鬼。”过去农村人认为男女私情瞒不过一百天,所以把男女不正当的关系叫百日鬼。
“也不一定?”为了引起红辣椒的重视,闺蜜继续吊她的胃口。
“我不信,这么热的天鸡都不下蛋,他还有那样的雅兴。”红辣椒一脸的不屑。
“不信,我告诉你可别生气,我真的看见你家高岚在驾驶室里搂着玉叶,披头散发连胸罩都看得到。”闺蜜把她目睹的情景活灵活现地告诉红辣椒。
“胆大包天,不回来差不多,看我不剥了他的皮。”闺蜜说得有鼻子有眼,只听得红辣椒呼吸急促双眼血红,恨不得马上找到高岚出口气。无奈到镇上好几十里,再说镇上那么大从哪儿找起。
其实闺蜜的一番话红辣椒原本将信将疑,这样的大热天又忙工时日的,丈夫不可能有那样的兴趣。再说不看今日看平日,高岚也不是那种人。但是从中午到晚上一直没回,傍晚她还特意到玉叶家里去问过,听她婆婆说玉叶上半晌下畈一直没回,孙子饿得嗷嗷直哭。而且电话中他也承认在一起,种种迹象表明闺蜜说的不差。红辣椒越想越恨,越想越气。
红辣椒开始是想借此灭灭高岚的野性,让他赔个小心认个错。谁知他铁咀钢牙死不认账,反而不留情面地下狠手打她。从没受过委屈的红辣椒只觉得心灰意冷万念俱灰。听说割手脉可以死人,所以气兴头上不顾后果一菜刀砍下去。
“哎哟喂,”高岚见红辣椒嚎啕着拿刀以为找他拼命,正准备退让,谁知在电光火石之间刀己向她的左腕落下。“我的苕哇!”吓儍了的高岚惊叫着扑上去夺下刀,抓住她血流如注的手腕吓得边哭边说:“你哪就听不进我一句劝。有气你骂也罢打也好,为么事这样作贱自己,这将是么解哟。”
一条毛巾包上去虽然很快渗红了,但血总算是没继续流。高岚喊开邻居的门安顿好孩子,发动车带着红辣椒冲进黑暗向医院疾驶。
外伤性出血而且血压不稳,红辣椒同样要在重症病房观察,而且恰恰安排在玉叶的病床对面。她看见玉叶面色苍白输着液体接着氧气、大腿牵引打着石膏心中豁然明白了。
“腊娇姐你也受伤了?我真羡慕你找了这么个好男人。昨天要不是高岚哥急时相救,我臭在地里鬼都不晓得,真是天大的恩情,再生的爹娘。”说到动情处玉叶哽咽着:“傍晚我醒过来的时候,听见高岚哥在电话中好像跟你解释我和他之间……。”玉叶哭着说不下去。
“好妹子别说了,你都伤成这样子……是嫂子不该听别人家长里短的闲话错怪了他,真该死,我好后悔哟……”红辣椒羞愧得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