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 回（小小说）

依山傍水的数间古屋，曲径通幽，藤盘老树，草掩青苔，阴森荒凉。

日上三竿，从一间朱漆斑驳的偏屋走出一位六旬太太，满头銀丝，衣着简朴，披着风霜的脸上刻满了病痛和忧伤。

这位叫香姨的老太太本是大家闺秀，出身豪门。精音律，善丹青，通茶艺，更有一手剌绣功夫名倾乡里。有一姓龙名伊的珠宝商恋其色，羡其技，慕其名，欲花巨资收为外室。但不管他怎样有钱，怎样求婚，香姨的父母就是执意不肯。谁知涉世不深的香姨，经不住龙伊的甜言蜜语、买金送银的利诱。使她春心萌动，情丝荡漾芳心暗许。在一个月上柳梢头，龙伊人约黄昏后，僱船顺流而下。私奔到这远离村落的僻壤建起一座豪宅。龙伊金屋藏娇，香姨过着锦衣玉食使婢差奴的日子。美中不足的是香姨跟着龙伊十几年未生一男半女，尽管逢庙烧香，遇寺许愿终未如愿。谁料龙伊嗜好鸦片，正值壮年却因一次贪吸过量昏迷不醒，丢下香姨撒手人寰。

俗话说：“女人无男身无主，”香姨守城着偌大的一座豪宅欲哭无泪。龙伊虽然留下许多金银珠宝，但只出不入也是坐吃山空。尽管辞去了婢女小厮，但每日柴米油盐，日常用度像细浪淘沙一日少似一日。开始还靠针织剌绣弥补用度，房前屋后开荒种菜勉强糊口。随着年老体衰只得变卖家具古董，典当衣服首饰度日，原来富丽堂皇的龙府也因风雨的侵蚀衰杇破败。

离香姨不远的湖边有对年青夫妻，名唤英哥娶妻亚男，生一子取名金麟，尚在襁褓中嗷嗷待哺。夫妻俩依湖结廬靠打鱼为生，尽管日子过得紧紧巴巴，但对香姨十分在意，总是百般照顾，不时嘘寒问暖口中匀粮。至于检修补漏，修墙补壁，打扫卫生，浆衣洗裳，请医买药，问寒问暖，更是事无巨细地不厌其烦。逢时过节总要做几道小菜和香姨共聚，不管如何艰难，其乐融融的家庭氛围使香姨倍感温馨。

一天打鱼回来的英哥顺路给香姨送来鱼虾，往日此时的香姨早该起床了，可是今天任凭英哥拍门呼喊硬是无人答应。英哥顿觉不妙猛地一脚踢开大门，只见香姨目直口张，口角流涎，喉中痰鸣，昏迷不醒。英哥千呼万唤，香姨全身瘫软毫无知觉。英哥急忙喊来妻子，合力把香姨放在背上一路飞奔上船。亚南背着儿子搂着香姨，英哥奋力摇擼，急如星火地送往十几里外的集市，人称黄神仙的诊所。

黄神仙大名不虚，经过紧急救治香姨终于苏醒了。十多天的救治，英哥和亚南不离左右，煎药熬汤，擦洗翻身，衣不寬带地服侍。英哥为筹香姨治病费用想尽了办法，说尽了好话，借遍了所有能借的地方，实在无奈只好卖掉赖以生存的渔船。香姨从阎王殿里又悠悠地回到阳间，命是保住了，但左手左脚不能动弹。半身不遂既折磨病人也折磨好人，吃喝要人喂，拉撒要伺候。看着骨肉一样为她忙前忙后的英哥夫妇，香姨总是感动得热泪盈腔。

三个春秋，香姨在病痛伤残中苦熬岁月。为方便照顾，英哥夫妇搬来和她住在一起。他们夫妇白天开荒种点杂粮糊口，晚上亚南服侍香姨，英哥下湖捕鱼，她们把香姨当成了一家人。

一个风雨交加的晚上，他们一家在油灯下陪香姨共度无聊的时光。活泼可爱小金麟呀呀学语，逗得香姨笑声不断，他用不灵活的舌头对英哥夫妇说：“这几年多亏了你们我才活到今天，想不到晚年我白白地捡了个儿子媳妇孙子，这一生算是沒有白活。今生欠你们太多，这几间破屋不好言送，你们能住就住，能修则修。我死后这间偏屋晦气太重，你们把它拆掉，上面有几块楼板还结实，帮我钉一口薄棺材，九泉之下感恩不尽”。

香姨对后事的安排英哥夫妇以为是她信口闲聊。或许是心灵感应，或者是身有感觉，谁知道第二天早晨亚南替香姨梳头，人刚靠在床头就双眼一合溘然而逝。

英哥夫妇忙为香姨更换寿衣，焚香化纸，也依依不舍地哭了一场。他们夫妇依香姨的嘱咐拆下偏屋的楼板请人做了一口寿材。半夜时分，正守灵的英哥忽听外面“轰”的一声巨响，慌忙出门一看，拆掉桁条楼板的偏屋，因缺少支撑轰然倒塌，恰好挡住了进出的小路。

拂晓英哥就空赶紧清理挡路的砖头瓦砾，清墙基时手上的镢头突然碰着硬物，怎么也挖不下去。待清理完上面的砖头浮土，只见一长方形的石板。撬开石板下面有个用油纸密封的瓦罐，打开一看，整整一罐珠宝在日光下熠熠生辉，英哥顿觉心中狂跳，呼吸急促。

亚南看见丈夫抱个瓦罐呆在那里，埋怨地说：“你抱个破瓦罐做么事，真不晓得着急不晓得愁，家许多事等着要做。请人帮忙好歹总要吃餐饭吧？可是钱呢？用什么做钱？哪里来的钱？……”。看见亚南唠唠叨叨没完，英哥放下瓦罐打断亚南的话说：“钱！钱！我正为钱……”觉得有异的亚南过来一看，也惊得目瞪口呆。从未见过珠宝的英哥夫妇，不知道这一罐珠宝到底能值几何，仿佛是一座钱山自天而降。

这批珠宝定是香姨的丈夫生前私埋墙下，或是藏着做毒资，或是留着养老，或是别有它图。总之龙伊未用到这笔钱，也未来得及告诉香姨就跨鹤西游，使这笔财富在墙脚下静静地沉睡了几十年。

或者是凑巧，或许是天意，就在英哥夫妇为香姨的丧葬逼得走途无路的时候，这批珠宝突然重见天日，正好解了困厄派上用场。有了这笔钱英哥夫妇为香姨举办了一场隆重的葬礼。每年清明二季他们以儿孙的身份为龙伊和香姨扫墓祭奠。夫妻俩在香姨老屋的旧址上重新竖起了几间新屋，过着自给自足的日子。

善恶有报，天道轮回。金麟到私塾受业，从庠生到举人，不说上光宗耀祖，也算是诗书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