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苍龙山观光览胜,玉龙寺怀疚于心
玉龙寺坐落在苍龙山南坳的幽谷中,坐东朝西。在峰峦叠翠的苍龙山主峰
下,有一条数十米高数百米长的白色花岗岩层,棵树不长,寸草不生。远远望去裸露的花岗岩像条玉龙,在万绿丛中蜿蜒起伏状若腾云,故得名。
玉龙寺依山而建,寺不大而声远,僧不多而誉高。环境幽雅,景色秀丽,竹浪松涛,飞泉瀑布,紫雾盘旋,岚烟回护,把玉龙寺装扮得神秘而庄严。
“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山不在高,有仙则名。”玉龙寺主持了圆法师率数十僧众在这里兴道场,宏佛法,黄卷青灯,颂经礼佛;惩恶扬善,普渡众生。一年四季香火鼎盛,善男信女趋之若鹜。不看其修为,但看他亲书的一幅对联:“红尘深处能止步,方知妙理;孽海岸边劝回头,顿悟禅机。”就知道他修行的功夫了得。
一日了圆法师正在念佛堂颂经,山门外来了俩位年过五旬的男女。那位先生的身材高挑,斑白的头发向后梳理得整整齐齐,文质彬彬一副学究模样,只是表情淡雅漠然,行动呆滞木讷。那位女士略胖,长发披肩,面色红润,上穿紫红锦缎长褂,内衬月白小衣,下着青布长裤,脚蹬软底布鞋,肘挂女式小包。他们双手合十,面色庄严,表情肃穆。在佛祖前三拜九叩,口中喃喃祷告。殿前沙弥看其温文尔雅,气度不凡,急忙立在一旁侍候。
这对夫妇叩拜毕,又是一番忏悔回向,祷告许愿。
“小师傅,聊备香资,祈佛祖慈航普渡,保佑我先生脱离孽海,身体早日康复。”只见女施主从肘上的小包里掏出一方红布包裹双手交给沙弥。
正在他们转身默默地步出山门的时,忽闻身后传来:“阿弥佗佛,请施主留步”的声音。那对夫妇扭头一看,只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小沙弥穿过雕花的九曲回廊,匆匆地来到他们面前,双手合十朗声说:“两位施主,师傅请您们到禅房一叙。”
听说了圆法师相邀,刚才还浑浑噩噩的那位先生,像在梦中被人唤醒,抬起头睁大眼睛轻声答道:“未得大师应允,擅踏佛门净地,己打扰了禅院清静,怎敢造次讨扰。”
“南无阿弥佗佛,施主不必拘谨,请随我来。”小沙弥躬身合十,转身在前面带路。
这对朝山礼佛的妇夫不是别人,正是老书记方杰和他的老伴施咏梅。
方杰,这个招贤县的前任县委书记,在几十年的官海生涯中以超群的智慧博得一片誉声。他在真理与虚伪,阳光与阴暗,清廉与腐败,善良与邪恶的较量中刚正不阿,不骄不馁。想不到他一生在惊涛骇浪的大海中没有翻船,晚年却在这风平浪静的小河覆舟,为了修建县委办公大楼罢官卸任。官不官他无所谓,该风光的风光了,该施展的抱负施展了,该做的事做了,该说的话说了,他有一种心满意足的成就感。他喜欢袁孟,刻意培养他,竭力推荐他,暗地里按县委书记继承人的标准去塑造他,就是为了自己后继有人,也为自己留条后路。他下了,尽管还挂个虚衔、安慰性地安排个职务,但还是走过了一段失落和迷茫。袁孟上是事情的必然,是水到渠成的新陈代谢,但他心里还是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妒嫉和抵触。
常在河边走,最易打湿鞋。他是过来人,知道县委书记光环背后的艰辛,这顶乌纱帽下的险恶。莫看这个小小的七品,却千头万绪,盘根错节;莫看风平浪静,波澜不惊,其实下面像煮沸的热油,不翻不滚不冒热气,可是你不小心掉进去就会脱层皮,弄不好还要融掉肉。莫看是平平坦坦的大道,下面可能就是陷阱;莫看亲热的笑脸,后面说不定就藏着刀。
他方杰在工作中也出过纰漏,也难免失策过;在生活中也有不检点,也难免堕落过。袁孟发现后默默地帮他收场,不显山露水地帮他堵洞塞漏,消弥影响。这次善水村渔家饭庄被洪水冲毁,而且造成一死两伤的恶果,使他始料不及,也是一生中对他打击最大的一次。那天傍晚他接到岳小鹏在垮塌现场打来的电话,他吓懵了,吓得心惊肉跳。恐惧和负疚像两把利剑,无情地击碎了他的平安梦,洞穿了他的心脏。
在善水村农家乐园的屡次拆除中,他姑息迁就忧柔寡断,是为了保全集体的财产?是自己的无知?是,也不是。他心里清楚,在水利、环保、工商、城管、公安成立联合执法的拉锯战中,他也曾站在公正的立场支持拆除。可是在最后的裁决中他却一改初衷,在神情爱眜的中庸后面,是对小农经济的依恋,是对集体经济的扶持,是善水村送来的人情。他义正词严地拒绝过,但在村委会、承包人等受益群体车轮战的狂轰烂炸下,他没有守住阵地,没有守住党纪的底线。他虽然坚决拒绝了丰厚的红包,现金全额退回,可是高档烟酒,衣服首饰,他退不掉也推不脱,盛情难却他接受了。于公于私,他半推半就地接受了。
他原以为吃点、喝点、用点是人之常情,无伤大雅也无关党纪。事后他非常坦然,也心安理得。在保全群众利益的前提下,在不受金钱的前提下,他们馈赠点礼品是理所当然,因此他受之也心安理得。
他以为自己一生清白,那唯有的一次犯规会随着岁月的流逝而尘封。谁知道风波再起,市委启动了龙涎河的综合治理。是袁孟有意安排还是机缘巧合,已经卸任的他又鬼使神差地当上了招贤县龙涎河综合治理工程指挥长。想不到他刻意保全善水村违建的农家乐园竟被市委列为重点,他爱莫能助。拆,看样子是非拆不可。面对市委县委强拆的高压态势,他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也有许多顾虑。收人钱财替人消灾这是千古一理,既然收了别人的礼物,违章建筑又不帮别人保住,而且现在他这个免职的县委书记、招贤县龙涎河综合治理指挥长说不定还要到现场指挥拆房。万一把那些人逼急了,不讲情义地落井下石,把他收礼的旧事捅了出来,要是纪检再一插手,受贿和超标准建设、新账旧账一起算,那就有口莫辩了。
那次袁孟一个人偷偷地跑到龙角乡善水村去实地察看农家乐园,他听说后脊背直发凉,惊出一身冷汗。该不是袁孟听到什么风声,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一个人去调查暗访。他匆匆忙忙地赶去了,去察言观色,去稳住乡村干部的阵脚。龙角乡政府的那些干部素质太差,吃饭的时候那么张扬,仗着他的余威对新书记那么不友好,还别有用心地劝酒。他袁孟何等的机灵,你们的那些雕虫小技他还看不出来?不过是有我在新书记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不撕破脸皮罢了。还好,他这张老脸还有点份量,袁孟佯装不知地给了他的面子,他自己虽然是埋头吃菜,心里却在暗暗地着急。
几个月前,县委决定对善水村农家乐园实施强拆,那么大的动静,花那么大的力气,而且市委也出了面,他是爱莫能助,心有余而力不足。早已听到风声的范进辉急了,农家乐园数十家,数他的投资大、生意好、利润高。范进辉慌里慌张地跑去找到他,求他帮忙,求他出主意。看着范进辉双眼布满血丝,一嘴的水泡,那种急火攻心的样子,他开导他,安慰他。
他说:“莫急,你莫做出头鸟,让他们拆。他们一定是从小的、思想比较通的开始,等拆到你家的时切莫硬来,要动之以情,晓之以礼,反正是最后一家,看能不能打动他们,如果这一招不灵就只有听天由命。”
强拆他虽然去了,精明的袁孟似乎觉察到他的尴尬,他也有点心神不宁,深怕那个范进辉在关键的时候出卖他,逼急了驮出他们名字。还好,范进辉用自残的方式保住了他的渔家饭庄。事后听说他撞墙是假,用瓦片划伤吓唬人是真,他心里不得不佩服范进辉的鬼点子。
“侥幸的是范进辉不管采用什么样的手段,他达到了目的,在没有出卖他方杰的前提下达到了目的,事情办妥了皆大欢喜。原指望事情至此就该完美地划上句号,谁知暗室欺心苍天不佑,一场天灾不期而至。十数年不遇的特大洪水,催毁了他几次三番竭力保全的违章建筑,二人重伤并搭上范进辉的性命。当岳小鹏在电话中告诉他,救灾现场群情激愤,人们不是把矛头指向天灾而是直指人祸,现场坐镇指挥的县委书记也耳闻目睹了。他知道,尽管袁孟没有流露出来,但不能说他心里不清楚,这样的事瞒得了别人还能瞞得了他。
接到渔家饭庄被洪水冲毁、一死两伤消息的瞬间他懵了。岳小鹏为什么要第一时间把灾情告诉他?是他觉察到什么?难道他听到什么风声故意告诉他?袁孟在现场镇得住吗?市委知不知道?
他面色沉重地愣在那里,一片茫然。他悔恨自己在人情面前失去应有的定力,经不住诱惑。他知道自己错了,深知罪孽深重。他恐惧,不是恐惧纪检追责,自己负了该负的责任说不定心里会踏实些。追责是对那些遇难者赎罪,也是对社会的交待。良心的折磨使他痛不欲生,一念之差带来一死两伤。一个鲜活的生命消失,一个家庭被毁,如山的内疚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一下子垮了,脑子乱哄哄的一片空白。
他病了,一阵阵彻骨的发冷,从头顶生出来的寒冷涌向四肢百骸。接着是高热,持续不退的高热,他强忍着不肯就医。施咏梅百般劝说,他无动于衷地躺在床上一声不吭。他不愿让别人知道,这个时候生病是什么意思?知情人会怎么看?又会怎么说?说他心虚?说他装病?说他演苦肉计?
施咏梅万般无奈,只好偷偷地打电话告诉了袁孟,袁孟急如星火地来了。看着高烧寒颤面色乌青的方老书记,他心急如焚。没有商量的必要,没有回旋的余地,也不管方老书记如何反对,呼来120把他送到医院。一番检查治疗后高烧虽然退了,可是神智总不能恢复。他举动乖张,不是言语怪异,就是沉默寡言,有时莫名其妙地自言自语,甚至默默地垂泪。专家会诊说是高热引起的脑细胞损伤。鬼打架,什么狗屁专家,他自己心里清楚,他是病又不是病,是心因性疾病,是为范进辉的死而发自内心深处的悲伤,是为自己的贪欲和玩忽职守深感内疚和自责。
住院的十多天真忙坏了袁孟,他白天上班,那些方方面面的工作要抓要管,各行各业的事情要安排落实,检查督促。晚上他在病房陪他,陪他说话,陪他聊天。医院经过全面检查,各项生理指标均正常,在他自己的蛮横要求下,医生也只好同意出院静养。
莫看施咏梅一个普普通通的家庭妇女,其实她心里非常明白。老方的病医生不说她也猜出八分,他是情志引起的抑郁症,身上的病是好了,但心里的病还在。施咏梅想远离闹市,离开眼前的环境,找个幽静的地方静养。她听说邻近的苍龙山景色秀丽,清幽雅静。还有座香火鼎盛的玉龙寺,特别是那个了圆法师,修身悟道,精通禅宗妙理;解惑释疑,深谙佛门玄机。暗暗决定带上老方到那儿去看看山水散散心,陶冶一下情操。顺便到玉龙寺烧烧香,拜拜佛,祈求心灵安宁、身体早日康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