聪明伶俐,成绩优异的白雪虽然在校深得老师的赏识和喜爱,但美中不足的是性格内向,少言寡语,好像总有默不完的心事。她父亲肖泽,因患小儿麻痹症右腿畸形,不但行走不便而且还有严重的口吃。说话时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一句话半天也说不完整,所以总不喜欢与人交流。爱开玩笑的哥们给他送了个绰号“一字先生”。肖泽整天默默地守着自己的小卖部,守着寂寞的岁月。
白雪也曾有个能干漂亮的妈妈,虽然身患癫痫痼疾,却对她千般呵护,万般宠爱。谁知世事无常,就在白雪读初一那年的夏天,一个令她终生难忘的黑色日子。很少到池塘挑水的妈妈突然发病,一声尖叫栽进水里。等人们发现救起时,己身青脸紫无生命迹象。白雪被亲朋从学校接回,一下扑到妈妈冰冷的身上,哭得声嘶力竭。那撕心裂肺般的嚎啕,听得乡邻惊心动魄,所有在场的人无不动容。
妈妈走了,也带走了白雪的心。再也没有人送她上学,再也没有人跟她讲故事,再也没有人牵着她逛街,再也没有人驮她抱她。看着同学下雨有父亲背、躺在父亲怀里听着故事。看着自己拄着拐杖哑巴一样的父亲,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失落。都怪爸爸,明明知道妈妈那个病会毫无征兆地发作。不省人事,口吐白沫,咬牙抽搐说发就发,说倒就倒;明明知道妈妈不能攀高,不能临水,还让她一个人独自去挑水,不说是成心起码是不负责任。她特别爱妈妈,非常思念妈妈,脑子里总活跃着妈妈的音容笑貌,挥之不去。过去和同龄人相比虽有许多不及却也灿烂,现在那点灿烂因为爸爸的疏忽而暗淡。白雪的心里由爱到怨转生恨,心灵发生了扭曲,代沟出现了错位,心里产生了逆反。她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出生在这样的家庭?恨自已为什么摊上这样的爸爸?她开始变了,变得漠然冷酷,变得沉默寡言。
深秋,阵阵北风,漫天烟雨卷来袭人的寒气。课间白雪在走廊看着同学们说笑嬉闹,忽然听见同学喊:“看,一个跛子!”
“泥糊烂路,跛子到这里来找谁?”有的同学发出关心的疑问。
“跛子!”白雪听见同学的议论,警觉地朝那个同学指的方向扫了眼。只见朦胧的烟雨中一个蹒跚的人影艰难地向学校这边移动。
“是爸爸”她好像被人剥光了衣服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刹时羞得满面通红,急不能可耐地踩着水花冲进雨雾。
“你来干什么?”女儿脸色通红,冰冷的语气却没有一点温度。
“我……我……送伞……衣服。”爸爸拄着拐杖哆嗦着嘴唇结巴着,一头的密密细汗。
“哪个叫你送,一点都不注意点影响,赶快回去,莫被同学们看见。”为了不让同学看见爸爸,白雪刻意挡住爸爸的身影,眼里满是怨愤。
“你……你……怎……回去。”爸爸望着女儿一脸的疑惑。
“不要你管,快走,快走。”女儿生怕爸爸呆久了被同学们认出来。
“给……给……”爸爸把伞和衣服递给女儿,结巴得更利害。
“走吧,走吧。”女儿生硬地接过伞和衣服,催促着爸爸。
“你……小……心……”爸爸慢慢地转过身去,仍不忘扭头嘱咐女儿,白雪看见爸爸眼角闪烁着泪花。
白雪避开同学们的目光,羞愤地躲进教室,惊魂未定地暗自庆幸没有被同学发现那个上不得台面的爸爸,要不在学校真抬不起头。她透过窗户看着风雨中的那个摇摆的黑点,想着心事。爸爸天生就是个窝囊相,想靠他为自己遮风挡雨?想靠他为自己创造未来?怕是前生未修,今生莫想。她暗下决心,幸福只有靠自己去努力,路要靠自己走。只有好好读书尽快自立,永远离开这个地方,离得越远越好。
白雪在既讨厌又依赖爸爸尴尬的夹缝中读完初中,也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尽管初中有丧母之痛和对爸爸情感的纠结,她还是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重点高中。白雪暗自窃喜,终于可以离开爸爸在学校住读,终于可以逃出爸爸的阴影,再也不怕同学们笑话。
她知道爸爸无能,靠小卖部那点微薄的收入和人脉想供她读高中上大学,几乎是天方夜谭。暑假,她带上复习资料,离开家乡去打工积攒学费。出门的那一刻爸爸老泪纵横地拦住她,用颤抖的手塞给她一个纸包:“雪……,你……小,别……,有……有……学费。”爸爸竭力把一句话说完时,己憋得是上气不接下气。
白雪一脸的不屑,傲然地推开爸爸的手扬长而去。
“雪……雪……”身后传来爸爸很少带着哭腔的声音。白雪迟疑片刻,还是摇摇头,决然地消失在似火的骄阳下。
白雪一走,肖泽似乎跛得更利害,两片一说话就哆嗦的嘴唇彷佛哆嗦得更利害。有人来买东西他脸上虽然艰难地挤出微笑,但更多的时候总看见他低着头无声地垂泪。还有每天黄昏的时候,他默默地伫立村头,望着那天女儿远去的那条路。孤独的身影染着金色的晚霞,像一尊守望的塑像。那深邃的眼睛,企盼的神色,看得人心里空空的,酸酸的。
小暑的天气异常闷热,白雪走了一个多月,时光在匆匆流逝,日子在守望中度过。肖泽的女儿似断线风筝,渺无音讯。不知道是天气太热的烦躁还是思念女儿的痛苦,肖泽这几天总是魂不守舍,只要有人到小买部,他一开口就白……雪……白……雪……地唠叨,双手在心窝不停的比划。尽管不能表达完整的意思,但人们都猜测得出,可怜肖老爹大概是想女儿想急了,长此下去一定会闷出病来。村民们不约而同地聚在小买部,七嘴八舌地商量去帮他找回女儿。就在大家议论纷纷的时候,外面响起摩托车的轰鸣声。
“大家不用商量,我带肖叔去找女儿。”摩托车刚熄火,村主任一个健步垮进来朗声说。
“肖叔,带上换洗的衣服,我带你去找女儿,快。”黑黑的,蓄着大分头的村主任看着肖泽和蔼地说。肖泽看见许多人在为他找女儿,一下子来了精神,从未有过的大方在货架上拿出一条烟分给大家。人们正要推辞,他沉下脸双手打拱,嘴里一个劲地:“谢……谢……”流露出从未有过的高兴。
摩托车一路急驰来到汽车站,又经过长途客车几个小时的奔驰,终于在太阳下山前在一排高楼前停下。看着豪华的大门边挂着东江市人民医院的巨型招牌,看着高高建筑物上的鲜红十字和进进出出的人流,肖泽的脸色突变,人彷佛散了架一样挪不开脚步。村主任把他搀扶到长条椅上,从包里摸出一厅饮料递给他,擦了擦头上的汗低声说:“肖叔,我大老远地把你老人家带到这里找女儿,也是事出有因。既然到了这里有件事非告诉你不可,你可要作好思想准备。”村主任的话说得很委婉
从走进这栋大楼的那一刻,肖泽心里就知道女儿一定出事了,听见村主任的开场白,他虽在拼命地点着头却早己泣不成声。“白雪是个懂事的孩子,为了减轻你的负担,趁着暑假和同学们的一起外出打工攒学费的精神可贵。她本来在一家成衣店做熨烫折叠,装袋打包等工作,管吃管住,风不吹雨不淋的,就是工资不高。几天前她在网上看见离此不远的果园招工摘水蜜桃,同样管吃管住,因为是突击性工作所以工资较高。白雪为钱所动,借故请了半天假和店里的两个姐妹乘一辆三轮车去考查。谁知果园地处丘陵,公路崎岖,弯急坡陡,在一个急弯处三轮车刹车不及翻下公路,除司机跳车外,造成两轻伤一重伤。交警在事故现场凭包里的身份证查到白雪的信息,一个电话打到乡政府,乡办公室又通知了我。电话里说白雪脑部受伤,正在这家医院的重症监护室抢救。在家里我不便告诉你,怕你承受不住来不了这里。”村主任紧紧地握着肖泽的手,慢慢地讲着事情的来龙去脉。
“我……女……在在……”听完村长的话,肖泽没有想象的那样捶胸顿足地悲号,而是双手紧紧地抓住村主任,抓得彻彻的痛。
“你女儿脑部出血虽然止住了,瘀血也引流了,但损伤的脑细胞很难修复,如果脑组织水肿不能尽快消退,继续压迫致脑神经坏死就不可逆转,你要有心里准备。”医生残酷的话彻底击溃了肖泽的心里底线。
“医……生,求……你……救……我……女儿,我……不……能……没……有她。”好半天才说完一句话,随着平生最长的一句话落音,他抛开拐杖跪下了,那种摇摇晃晃的单腿一跪,真是感天地,动心魄。医生和村主任同时伸出双手,强行把他扶在椅子上。
“我……有……钱,卖……房……房。”肖泽坚定地说。
“大伯请放心,我们一定尽最大的努力。”医生也感动得落泪。
“她……是……好……孩……”肖泽的话没说完,人就晕倒了。
监护室外漫长的等待,重症病房内艰难的守候,肖泽不停地轻唤女儿的名字,困了靠在椅子上打个盹,饿了吃带着溲味的馒头,渴了喝自来水。不管人们怎么排解,怎么劝说,甚至动用医院保安作善意的恐吓,为了女儿他不管不顾地置若罔闻。好心人送来的水果和营养品,他纹丝不动地留着,留着等女儿醒来。
苍天不负有心人,半个多月后的一天,沉睡的白雪醒了,她瞪着眼睛看着眼前蓬头垢面,改形换相的爸爸,心里涌起一股酸楚,激起一股暖流。
“雪……我……的……好……女儿”快两个月,不,已有好长时间没有这么完整地叫过。
“你有一个世界上最好的爸爸,是他的精神感动了我,也是他的执着救了你,没有你爸深情地呼唤,没有你爸真挚地守候,没有你爸忘我的精神,说实话,光凭现代化的设备和药品,我们都不敢肯定你能活得过来。”医生说着说着,声音变得哽咽。
白雪眼里滚动着泪花,从被子里伸出白皙的手,紧紧地抓住爸爸瘦骨嶙峋满是老茧的手,两手相握。她的眼睛湿润了,深情地哽咽着:“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