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伫立在蒙蒙的清明雨、湿润的杨柳风中,凝视着故乡旧址上栉比的高楼,整洁的街道,芬芳的绿化带。面对芳华,我心中塞满了惆怅和失落。
也不知道到底是为谁惆怅?为谁失落?是童年的村庄?是环村的那弯碧水?是儿时欢乐的回忆?还是村头那棵参天的古桑。
古桑到底有多古?在长辈们的口中其说不一。反正从我初谙世事,村头就有那棵古桑,从它斑驳的皮肤、皱纹交错的躯干上;从它劲干虬枝、一身铁骨的身姿上看出他饱经风雨,阅尽炎凉。它像一位慈祥的老人在村头默默地守望,那高大的身躯成为我村的座标。它是我儿时的伙伴,给我的童年带来情趣和欢乐。
古桑像一柄巨大的华盖,树冠深处,喜鹊乌鸦在那里筑巢安家,繁衍生息。每年惊蛰过后,数度东风,几场春雨,古桑光秃秃的枯枝渐渐泛青,悄悄地绽出新叶。不知不觉中纤细的枝桠上吐出点点苞蕾,眨眼功夫就开出簇簇细蕊,绒绒的,黄黄的,黄绿相间煞是好看。在人们还没来得及欣赏时,一粒粒嫩黄的桑椹密密地挂满梢头,从容地打扮着古桑的英姿。从嫩黄、浅黄、老黄,到浅红,紫红,黑红,在融融的春日里一天天变换色彩。晶莹剔透,珠圆玉润,把一树清纯的碧绿点缀得色彩斑斓。
我们这些经不起诱惑的小馋猫,放学后偷偷地避开大人的目光,邀伴结伙地来到这里,搭起人梯,迫不及待拥入她的怀抱,手忙脚乱地往嘴里填塞着甘甜的桑椹。哺食的乌鸦喜鹊,对我们这些入侵者发出示威性的警告。它们用惊叫招来觅食的成员,三五成群地在我们头上盘旋。为了保卫巢中的幼雏,一只只挥舞着利爪,奋不顾身地尖叫向我们俯冲。尽管我们双手挥舞高声吆喝,但还是在它们的尖嘴利爪和粪便攻击下屡屡中招。身上的划痕和糊在脸上滴在身上紫色,到底还是出卖了我们,为了学业和安全,遭到父母好一顿数落和训斥。
夏天的傍晚,学校放了暑假,不管我们白天怎样疯玩,都必须在夕阳的余晖中,早早地用扫帚在古桑下清出一块,洒上水。我们从家里扛来竹床和板凳,铺上门板,点燃前天就预备好的艾草驱蚊。夜幕降临,我们躺在古桑斑驳的月光下,闻着幽幽的艾草香,遥望天际闪烁的星斗和忽明忽暗飞舞的流萤。在树冠深处高吟低唱的蝉鸣声里,在四野此起彼伏的蛙鼓音中,听着劳累一天的大人抽着旱烟讲着趣闻轶事、春秋典故。特别是那些恐怖怪异的神鬼故事,听得我们汗毛倒立,惊恐地往大人身边挪。
尽管古桑不耐寒,但是它的秋天似乎来得特别晚。尽管大地上的嘉禾被秋风染得一派金黄,翠绿的树叶也像贫血一样变得苍黄,在萧瑟中无奈地抛下落叶。可是古桑却以惊人的耐力顽强地坚守着那一树碧绿,依然郁郁葱葱生机勃勃。尽管时到五谷归仓深秋,地里的冬播也快结束了,原野的金黄已换上耐寒的新绿,可是古桑依旧枝叶婆婆,风华不减。课余早就习惯在这里寻趣找乐的我们这些闲不住的顽童,或在树冠上寻蝉蜕、捉迷藏;或藏身森森的绿荫中装神弄鬼地吓唬伙伴;或找根绳子系在枝桠上荡秋千,上下惬意地飞舞。因为我们在这块天地里尽情地疯玩,常常耽误了作业和家务,难免遭到父母成功的偷袭,也难免被扯着耳朵拎回家。
春生夏长,秋收冬藏,不管古桑如何卓越不群,如何坚忍不拔,同样逃不过这一自然法则。冬天,寒风披着晶莹的霜花一路南下,不屈的古桑在凛冽的苦寒中尽管面不改色,但也失去昔日光泽。虽然仍在枝头猎猎地顽强抗争,但己有部分在凄然飘落。每年到这个时候,父亲塞给我们一个袋子,叫我去摘取寒风中的桑叶,特别嘱咐不能捡己经落地的。因为我早就受益于它,当然知道它的珍贵。我小心地采摘完整的叶片,像怕弄痛了一样一叠一叠轻轻地放进袋子里,采回来后用清水漂洗,放在通风处晾干。
那次受益原于前年秋天的一个傍晚,我玩水回来突然发冷发烧,头痛、鼻塞,喉咙痛。正难受地躺在床上呻吟,母亲端来一碗泛着绿色的茶让我喝。
“什么茶?这么苦。”我边吐边问母亲。
“是冬桑叶煎的茶,能疏风散热,清肝泻肺,治发热咳嗽,赶快趁热喝。”母亲边说边又把碗送到我的嘴边。
尽管味道很苦,我还是强忍着喝了。不知道是开水的作用还是桑叶的功效,反正发烧喉咙痛也确实好了,我才知道经过霜冻的桑叶还真是一味良药。
一阵冰雪横扫了古桑枝头最后的一片落叶,光秃秃的树梢昂天舒张,依然是那样霸气和超群。
“发什么愣,快走吧。”见我久久地呆立在那里,老伴不耐烦地催我。
“呵!还站会儿吧?”老伴把我从回忆中唤醒,我仍意犹未尽。
“有么事站头?看雨哇!”见我痴痴的样子,老伴含瞋带笑地说。
“你不知道吧?我在看逝去的村庄荷塘,远去的暮鴉古桑,还有我的童年的欢
乐,童年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