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4床的枫林叔没有等儿子回来,自己作出了决定,勇敢地走进手术室抽脓。我身上也安装了一台小机器,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监视着我身上生命动力的运行状态。
豁达的1床老大爷,尽管没有人告诉他得的是什么病,但他从周围人们闪烁的目光,从医护人员含糊的语气中隐约知道自己得的是什么病。看着一天不如一天的身体,他似乎明白自己的大限将至。逼着家人,求着医生,甚至以死要挟,硬是吵着要出院。在一个晴朗的晌午,家人无奈地开着农用车把他接了回去了。
大爷出院了,病房里顿觉清冷了许多。他那撕心裂肺般呼痛声彷佛仍在我的耳边回响。他这样痛苦地折磨着,到底还能支撑多久?是呵,客观地说老大爷支撑多久对他己经没有意义,死说不定是最好的解脱。短短几天书翰对死的超然我有点苟同。
傍晚散步回来,我看见书翰的床前站着一个少妇,不用猜就知道是他的爱人檀香。我暗中打量着,她一头秀发在脑后挽起高高的发鬏,瓜子脸,浓浓的眉毛下长着一双好看的眼睛,小巧的鼻子,上穿红色毛线衣,牛仔裤,高跟鞋,浑身洋溢着青春的活力。说不上十分漂亮,但不失少妇的风韵。
“这位大哥前天入院,是当老师的。”书翰向她的爱人介绍我。
檀香对我礼貌地笑了笑,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那种热情的表情,改变了我没见面时对她的看法。
我微笑地套着近乎:“家里有病人真难为你了,医院家里两头跑。”
“我没有天天跑。”她直言不讳地说:“家里的顶梁柱塌了,四五年来跑了多少医院,求了多少医生,花了多少钱。前几年没有合作医疗,为了治病几乎是倾家荡产。这几年虽然有合作医疗,有重病补贴,住院用不了几个钱。但一家人的吃喝拉撒,儿子的入托费和零花钱,加起来要多大一笔开销。”檀香的话像开闸的水滔滔不绝。
“少说两句吧?人家又不是民政局,说那么多有什么用。”书翰打断檀香的话。
“丢了你的面子?家里穷得叮当响,里子都顾不上还顾面子。”看似柔弱的一个女子嘴巴却不饶人。
“说吧说吧,看你那张嘴,逢人就说也不嫌累。”书翰沉下脸说。
檀香不服气地撇了撇嘴,沉默了。
“那件衣服多少钱?样子蛮时髦的。”书翰指着被子上一件咖啡色的风衣说。
“好看吗?八百多块,找熟人按进价还打了折。”檀香炫耀地穿上衣服让我们看。
“好看,真好看,像是为你量身做的。”我没留意书翰的表情,只顾好话奉承。
“你呢?”檀香得意地望着丈夫。
“亏你舍得。”书翰头都不抬,嘴里轻轻地冒出几个字。
“自己搞钱自己花,有什么舍得舍不得。”
“是呵……”书翰轻轻地应了一声,欲言又止。
“我去买包卫生纸。”看出丈夫对自己花钱不满,檀香借故躲开。
檀香一走,屋内一阵沉寂。
4床枫林叔的爱人芝兰婶提着不锈钢保温饭盒,一进来就扯开喉咙:“真倒霉,走到半路上电瓶车坏了,推了上里的路才找到个修车铺,说要一二小时才能修好,我不愿等就自己走来了。”
“车在什么地方坏的?”枫林叔肝脏抽脓后,极度虚弱地靠在床上闭目养神,见老伴风尘仆仆地进来,挣扎着坐起来问。
“五里墩!”芝兰婶答应着。
“离这儿六七里,你就不晓得等车修好再来,真是算计不通。”枫林叔关爱地埋怨。
“还不是怕你饿。”
“迟一两个钟头就会饿死人!”枫林叔一脸的不高兴。
“是我生得贱,好吧!”
这对夫妻明明是相互关爱,却把爱放在恶言霸语中,那种表白真是别有情趣。
“你怎么回去呢?”枫林叔边喝着芝兰婶煲的鸡汤边问。
“吃你的,管许多闲事,没长脚哇?”
“来回十几多里,吃得消吗?”枫林叔担心地说。
“芝兰婶,我骑车送你到修车铺,好吗?”檀香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了,听见枫林夫妇的对话,急忙出面解围。
“好是好,就是太麻烦你了。”芝兰婶满面春风地说。
“么事麻烦,几十分钟的事。”檀香说的很真诚。
“让她去吧,那么远大婶一个人走夜路也不放心。”书翰说:“同住一个病房,就是一家人,莫客气。”
“芝兰婶,我们走。”檀香穿着风衣就走。
“你爱人不错。”我对书翰笑着说。
“这是好的时候,可是好的时候太少。”书翰摇摇头。
“檀香呀,就喜欢捋顺毛。”枫林叔隔床搭讪着:“不是我说你,你长期住院也难为人家,还驮你的脸色,就像今天,她算是知道进退。”
“我又没说她什么?”书翰争辩着:“我拿着病休工资,享受民政救济,每月就那么点钱,她偏爱敞着花叫我么办?”
“女人都这样,我那口子到街上不买东西手就痒。每次从市上回来都是大包小袋的,该买的不该买的都买,女人嘛,由她点。”枫林叔抽脓后病痛似乎减轻了,不停地发表议论。
“由她,唉——”书翰不想多说。
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带进一股寒风,护士指着老大爷空出来的床位对跟在后面的一位中年人说:“住这床。”
来的是个中年汉子,高鼻梁大眼睛,长脸无须,身材偏瘦,穿着入时,干净利索,一付干部模样。放下旅行包就客气地冲大伙笑着说:“大叔大哥,打扰了。”说完,从带来的开水瓶向不锈钢保温杯里注满开水,就急匆匆地出去了。
一会儿,那个中年汉子和一个跟他年龄差不多的妇女,搀扶着一位嘴里不停呻吟的老爷子来了。
“坐这儿,坐这儿,好,好。”中年汉子嘴里指挥着,双手像捧着一碰就碎的玉器,小心翼翼扶着老爷子坐在床沿。中年妇女赶紧替他褪下尼子大衣和皮手套,解开口罩,脱下皮棉鞋,把他的双腿轻轻地托起来,倚着床头上偎着。
“喝口水。”那个中年汉子赶紧把刚冲好的茶放在老爷子的嘴唇边,轻轻地说“不烫,不烫,正合适。”老爷子喘息了好一阵,喝了口茶,嘴里重重地“哎”了一声。
我和书翰交换了一下眼神,心里说:“是乾隆爷还是黄世仁,也太难伺候了吧?”
“这下好了。”中年汉子像完成一項重要任务,嘴里深深地嘘了口气,对中年妇女说:“你好生守着爸爸,我回去取几样东西。”
“你爸爸怎么了?”中年汉子走了,书翰笑着问那中年妇女。
“哮喘。”
“你们真孝顺,服侍得真周到。”
“老爷子在对越自卫反击战中立过功,复员后在财政部门当头头,养尊处优惯了,退休后又有病,脾气越来越坏,我们当晚辈的也只能由着他。”中年妇女说得很无奈。
檀香回来了,脸吹得红红的,一进门就默默关注着新病人。
“檀香,回来啦,婶子的车修好了?”枫林叔急不可耐地问,看得出一直在担心着老伴。
“放心吧!这会儿说不定早到家了。”檀香边回答边向枫林叔那边走去。
“你闺女?”看见枫林叔和檀香亲切交谈,中年汉子问。
“么样眼神,我就那么老?”枫林叔指着书翰说:“他的爱人。”
“是我眼拙,对不起,对不起。”中年汉子面露窘态。
这时候,樱桃抱着一个包裹进来,是旧棉袄裹着的保温饭盒。她坐在我床前的小兀子上,一匙一匙地向我咀里喂着我最爱喝的墨鱼排骨汤。
我享受着难得的温馨,樱桃的嘴动了动,似乎有话要对我说。
她想对我说什么?我们之间最大的矛盾是两地分居。我希望她到我这里来,不是我贪图学校那个不是官、不成品的负责人,实在是我除了教书别无所长。我们这里虽不及她那儿繁华,但住房宽敞,环境优雅,空气新鲜。她是国企白领,有舒心的工作,固定收入,从小就习惯了高楼大厦,车马喧嚣。我们都曾试图说服对方,结果是谁也不能说服谁,但愿今天这样好的意境,她千万莫旧事重提。
喝完了汤,樱桃扶我去卫生间,帮我洗着手脸。其间几次含情脉脉地注视着我,我以为她会开口,可是却没有。看着她欲说还休的样子,我心里一阵难过。
“大姐贵姓?”一床老爷子的儿子临时有事,把他媳妇留下来陪护,临走时弄来一张折叠椅,她坐在上面没话找话地和檀香闲聊。
“免贵姓方,叫檀香,我妈妈拜佛爱烧檀香,就给我取了这么个灰不溜秋的名字。”檀香和衣躺在钢丝折叠床上说。
“你那位白白净净,一表人才,是个耍笔杆子的吧?”
“差不多是吧,先锋电子厂的技术员,现在病退。”檀香闭上眼睛,显然不愿提及家务事。
“出院不就好了。”1床老爷子的媳妇自知失言,急忙安慰着。
“出院?怕是……。”檀香刹住下半截话。
话中透出檀香对丈夫的绝望,我担心书翰听见心里难受,偷看了他一眼,只见他闭着眼睛静静地躺着。
“你爱人斯斯文文,不论是长相人品学问都比你强,有这么好的老公,你烧高香了?”老爷子媳妇的话不知是真还是奉承。
“高香,唉!睡吧,睡吧。”檀香似乎对老爷子媳妇的话很反感。
真是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檀香为丈夫纠结,我为分居烦恼。
熄灯了,老爷子的媳妇发出轻微的鼾声。檀香的折叠床上仍不时响起她翻身的动静,听得出她一直没睡着。
走廊的灯光从窗户里透进来,洒落在檀香红色的毛毯上,地下显出一块高低起伏的黑影。
五年,漫长的五年,一千八九百个日夜,奔波在求医的路上,逗留在病房中,合衣睡在折叠床上,我心里对檀香涌出一腔同情,她也真不容易。
曙色初露,窗外叽叽喳喳的小鸟吵醒了我的清梦。樱桃香甜地睡在小吴从学校值班室借来的躺椅上,看着她梦中紧锁的眉头,是对我身体的担心还是对两地分居不满?我的心一阵阵紧缩。
书翰和檀香比我醒得更早,在小声嘀咕:“上个月的加工费厂里给了吗?”
“给了,一千三百多块。”檀香的声音压得很低。
“什么时候给的?也不和我说一声。”书翰小声埋怨。
“都半个多月,忘了跟你说。”
“忘了,亏你说的出口,我就不要钱吗?”书翰心中不快,语气地明显加重。
“你整天床都不能下,给钱你有用吗?买什么呀?”不知道是顾及面子还是心虚,檀香的声音压得很低。
“你说什么?就是到阎王那儿去也要打发小鬼呢?”书翰嘶哑地说着气话。
“到阎王那儿的买路钱不是自己带,是别人帮着买。”也许是逼急了,檀香的话说得很刻薄。
“方檀香你莫得寸进尺,你不说理总有说理的地方。”忍无可忍的书翰放出狠话。
“说理的地方,哼!”檀香冷笑着说:“天下还有说理的地方?就是到皇帝老子那里我也不怕,……吓唬谁呀。”看似挺文静的一个女人,一旦发起怒来,也能作河东狮吼。
“你当然哪里都不怕,我知道你嫌我活着碍事。”书翰说得很伤心。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碍事?今天你必须和我说清楚。”真看不出,檀香吵架很有一套,既不给人留下话柄,又能反击别人。
看她无端地欺负一个羸弱的病人,大家虽心怀不平,但清官难断家务事,涉及他们夫妻间的隐私,也不好过分地干预。
“哎哟,夫妻间有么事不好商量,犯不着斗口伤身。”实在看不下去的枫林叔出面当和事佬。
“算了,算了,小俩口分什么高低,他是个病人受不得气,你少说两句,退一步地阔天高。”我帮着枫林叔劝檀香。
他们都在火气头上,我们的劝解无异于杯水车薪,一句都听不进去。
“咚”的一声,檀香看出我们明是劝架,暗中都是向着书翰,气愤地抓起包摔门走了。
“昨晚明星朗月,今早电闪雷鸣,说变就变,为么事?”新来老爷子的媳妇不知内情,摇着头说。
“他们总是这样?”枫林叔边洗脸边说:“阴天多,晴天少。”
枫林叔抽脓后身体比以前好多了,偎在床上边喝牛奶边说:“书翰,我送你九字真言‘忍着点,少说话,由她去’,求得相安无事。一个大男人和一个女人较真,犯得着吗?说句不该说的话,你还是个病人,医生说你要静养不能发火动气。”
书翰不愿让大家看到他的脸,把头扭向窗外。
离医生查房还有四十多分钟,樱桃提着保温饭盒急匆匆地赶来了,看着她额头沁出的汗珠,我心里一阵愧疚。
“樱桃,往后就别送饭,我还是吃医院食堂里的订餐吧?”看着她往返奔波,我是心痛地说。
“为么事?伺候的不好哇!”现在真的是阴盛阳衰,女的脾气一个个都火爆。
“这里的伙食很可以,实在要送就晚上送一餐。”我作出让步。
“那不行?我回来不就是为了照顾你吗?”她调皮地歪着头说:“也是为了补偿感情上的欠费。”
“行,就这样定了,每天晚上送饭来陪着我散散步,聊聊天。”关键的时候我一较真,樱桃还是顺从我。
八点,张医生穿着白大褂从我的病房门口匆忙经过。“今天真倒霉,开车遇到碰瓷的,一个黄头发离我的车还有七八公分,就‘哎哟’一声倒在那儿。下车一看手上破了点皮,说是我车撞的,硬缠着不让我走。只好自认晦气丢下三佰块钱了事。”走廊那头传来张医生向同行诉苦的声音。
“就你好说话,没撞他凭什么给钱。”护士小赵一口纯正的普通话:“怕黄头发?”
“怕他,读大学的时候我就是体育干事,长跑冠军,那样的吸毒鬼别说一个,三五个也不在话下。”
“为什么不教训一下?”小赵追问。
“我有三怕”张医生的语音挺重。“一是怕我这双挙头不晓得轻重打出人命官司。二怕沾污了白衣天使的形象。三怕是迟到病人等不起。”
他们边说边踏进病房,张医生没有因为倒霉事而脸带怒容,依然和颜悦色。我真佩服医生的修为,只要接触病人,一切与病情无关的事都不能表现出来。
“4床,穿刺以后尽量少活动,补充营养,观察一段时间,如果肝脏没有新的脓腔,我就发你合格证。”张医生边用手触摸枫林叔叔肝区边嘱咐他。
“新来的?”他来到昨天入院的那个老爷子面前。昨天不是他值班,病情不熟,他边翻阅着病历边说,‘哮喘,肺源性心脏病,’啊!有些年头吧?”
“这是他第八次入院,每次来都是呼天抢地,每次都说他活着出不了医院。”老爷子的儿子说。
张医生看了看片子,把老爷子的胸部前后左右地听了一遍后,把他儿子拉到旁边轻声说:“哮喘是一个非常顽固的慢性病,不定期的发作。由于气管痉挛,呼吸道变窄,人总是处于一种缺氧状态。老人岁数越大,思想负担越重,对死亡越恐惧,年轻人要多体谅和照顾。”张医生边说边走。
他来到我面前对樱桃笑了笑说;“你是家属。”不等樱桃回答,接着问我:“教授,感觉怎样?”他推开实习生递上的病历说:“经治疗你的心律仍不规则,有必要做一个心脏造影,就是用一种能看见心血管的药物,看看里面各个管道的畅通情况。”
“有危险吗?”樱桃紧张地问。
“没有,非常安全。”他边答应樱桃边来到书翰床前。
“檀香又惹你生气了。”他听着心音,看见书翰的眼睛红红地说:“你也是,和你说了多少回,你的情绪会直接影响你的康复,不要总是吵吵闹闹的”。
“她蛮不讲理,见我不死不活地耗着,心里盼着我早死,这个狠毒的女人。”书翰的声音有些颤抖。
“别想那么多,她也有她的难处。家里躺着个慢性病人,长期要人照顾,你多想想她对你的好处,就不会生气。”张医生说着走出病房。
不知是事情过去了还是听了张医生的话,书翰情绪显得很稳定。这里各有各的不幸,他不过是其中的一个,我心里发堵,像被什么塞住一样。
病房的岁月单调枯燥,沉闷泛味。循环往复的开灯、关灯;洗嗽、吃饭;无休止地量血压、测体温;打针、吃药,每日重复着这些内容。
可是在这些看似公式的内容,单调枯燥,沉闷乏味的下面,也有人情冷暖,喜怒哀乐。
一天晚饭后,樱桃扶着我在院内的桂花树下散步,初升的满月把东方染红。
“今夜的月亮真圆,要是永远不缺该多好啊!”樱桃对月发出感慨。
“是啊,可惜它总是亏的时候多盈的时候少!”我知道樱桃在借月抒怀,也只好借题发挥。
“他日我若为玉帝,定叫天宫月常圆。”是她有感而发还是借用别人的,多么富有诗意。不知为什么樱桃今天很兴奋,脸上露出天真的笑容。
她深情地看着我,抑制着激动故作平静地说:“决定了,我决定放弃。”
“放弃什么?”我不解地问。
“放弃那头的工作到这里来就你。为了你、为了家,为解决两地分居,我没有选择,只能作出牺牲。”
“ok!”好消息,真是好消息,我终于结束了候鸟式的生活,盼到了团圆。“我的宝贝!”我向四周看了看,在她的脸上狠狠地亲了一口。
“你就这点本事!”她羞怯地笑着推开我。
书翰的身体不好不坏,病情依旧。他和檀香的感情不温不火,冷热依旧。
檀香从不天天来,有时一二天,有时四五天露个面,来了也是冷冷冰冰地一脸寒霜。从感情上她不愿来,从道义上又不得不来。夫妻之间,既然是心里没有爱,完全靠道义约束,那就只有应付。不过她的应付有时做得太明显。她从大家的言语和神情中,看出人们对她的冷淡和对书翰的同情。但她无所谓,无所谓别人的看法和这种有名无实的婚姻。
许多地方书翰都忍着,就是实在忍不住的时候,也不过是大声回几句嘴和洒几滴委屈泪。最狠的地方也不过是说手上有她那点破事的证据,要到法院告她,吓唬她一下而已。等事情一过气也消了,自己身体不争气又有什么法子。
枫林大叔是个开朗豁达、风趣幽默的人,愿指望肝脏里的脓抽了,胁下不痛不闷,能吃能喝,很快就能出院。谁知就在大功告成的时候接连发了两天烧,在B超下一看,糟糕,肝左叶中段又有少量的积脓。他这个乐天派无所谓地说:“又有脓呀,不要我走我还舍不得走呢,老太婆又得多服侍我几天。”话虽说得是轻松,但不知道是真是假。
芝兰婶这回是被儿女们埋怨怕了,再也不敢一有空就回去栽白菜,剥棉桃,锄小麦,窖红苕,不把服侍老伴当回事。你看她戴着老花镜,弓着背在几个药袋里数出一捧片,直起身说:“老头子,赶紧将这把药吃下去,要不吃饭的时候就没有肚子装。”她把手上的药片倒进枫林叔口里,另一只手上水杯紧跟着贴到他的嘴唇。
枫林叔手上输着液体,嘴里被兰芝婶塞进一把药,“咕咚、咕咚”地喝了几口水后,芝兰婶立即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牛奶:“喝吧,那里还有银耳莲籽羹。”
“哎哟,我不病死也要被你撑死,有你这样谋命的吗?”枫林叔开着玩笑。
“吃药后不能马上喝牛奶,牛奶的鞣酸蛋白影响药物的疗效。”书翰羡慕地对芝兰婶说:“有你这样服侍病人的吗?就像服侍小孩。”
“儿子媳妇都说我没侍候好,这不是改了吗。他们说就要像侍候孩子一样侍候病人。”芝兰婶说得很认真。
“我隔壁家的儿子今天结婚,我得去帮他们一把,向你们各位请个假,老头有事帮的照看点,回来带喜糖你们吃。”说完笑呵呵地走了。
芝兰婶走后,第八病房顿觉清冷。枫林叔侧卧床上翻来复去地没睡着。
“想婶子?”书翰笑着问。
“瞎说,老夫老妻有么事好想的。”心口不一枫林叔脸泛微红。
“大婶对你真好,当初是恋爱的吧?”书翰没话找话,枫林叔看着他没吭气。
“一样的性格,一样的脾气,不像是保媒。”死钻牛角尖的书翰再次挑话头。
“你这伢,硬要打破沙锅问到底。告诉你吧,当年我们都在公社文艺宣传队,她因演李铁梅而红极一时,用现在的话说,崇拜她的粉丝多的是,追她的男友一大堆。”枫林叔说得很认真。
“你怎么追上的,你一定是演男A角。”
“什么男A角?看我这张马脸,像吗?”
“那你一定有什么过人的地方,要不她为什么偏偏看上你?”
“什么过人的地方?我那时在后台搞服装,弄布景,制道具,看着众星捧月的她,我有自知之明,只是暗中喜欢。有时候突然变天我悄悄地摸黑回村替她拿衣服;演出完默默地送她回家;下雨我顶件衣服把伞给她;吃饭的时候偷偷地把好菜放在她的碗里,不知不觉她跟我好上了。”
“这几十年你们红过脸斗过口吗?”
“苕话,舌头也有被牙齿咬破的时候,持家过日子吵架斗口总难免,不过眨眼就好,共一个枕头还记么仇哇。”枫林叔说的是内心话。
你们恩爱到老,有什么妙招?”书翰真心讨教。
“妙招?”枫林叔说“夫妻恩爱靠情为基础,要说有那就是听从,是男的听从女的。我村有个女强人,里里外外,粗来细到,男人不听她的还真是不行。还有一招叫和顺,女的顺着男的,百依百顺,干柴湿柴搭着烧。还有一样叫强强联手,棋逢对手各有千秋,双方都包容,想吵都吵不起来。
书翰陷入了沉思,大叔的话不但触动了他也感动了我,爱是家庭的基础,就是同在一个屋檐下,不管是丈夫顺从妻子或是妻子顺从丈夫,如果没有包容和爱,双方同样没有幸福,纵然白首偕老,也体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