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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亚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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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7/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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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菜

幼年时,我有几种为数不多的苦涩,母亲动不动让我去邻居家要咸菜算一种。

“儿子,儿子,儿子…… ”

母亲的中气很足,喊儿子的声音传得很远,时间久了、次数多了,我听的甚至有些腻烦。凭我对母亲的了解,她这么努力的叫我,一定是委以我重任,又着急,又有难度。母亲通常说,这样的任务是不能够很轻松地被弟弟完成的,当然,或许是认为他还小,这是母亲一贯的解释,我听得既熟悉又仔细。

“你去巷子顶头那家,就是你大妈家,给咱们要一碗他们腌的咸菜。”说着递给我一个偌大的碗。我望着眼前这口足够能装下我脑袋的大瓷碗,愣了一下。

“快去!饭快熟了。你爸待会儿就回来了,等着吃饭呢。”经过多年和母亲的斗智斗勇,我明白,母亲的催促和拿我父亲说事儿多少给了我一些紧迫感。

“我去了该咋说呀?”我不悦的表情制造出了不情愿。

“或者让弟弟去吧,我看他在看动画片,我还忙着写作业呢!”母亲回头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又转身继续手里的活计。或许在母亲看来,没有什么比我学习、写作业更重要的事情,即使我可能真的没有写作业。哪怕听到作业这两个字,好似使母亲想到春天泥土里的植物幼苗,一声惊雷伴着雨水,它就真地发芽,并且破土而出了。

“好吧,我去。”母亲的无奈在情感上为我徒增了一丝温柔的压力。

到大妈家的距离最多不过50米远,我感觉走了世界上最长的路。怎么开口一直萦绕在我的脑子里久久不能离去。让我去要菜,就跟要饭似的,或者好比和别人借钱。但要饭和借钱的概念完全不同。借钱你得考虑你们之间的关系近不近,对方有没有足够的钱,并且对方愿不愿意借给你钱,你怎么张口也是个事儿。要饭则完全不同,要饭一般从中午那顿开始,没有要早饭的,如果早上能起得来也不至于要饭,这是一个相声表演艺术家说过的。再者,要饭一般远离家门口,把自己脸上弄得脏脏的,头发胡子如乱草林立,年纪大的人手里还得有根棍子,估计是打狗用的,反正满脸透出一股可怜样,容易引起周围人的同情,让要饭的难度整体下降不少。所以说,跟人借钱比出去要饭难度大多了。而去邻居家要菜,如同借钱,害怕刚一张口就被别人以没钱而拒绝。以前总听人说遇到尴尬恨不得找个老鼠洞钻进去,此时的窘迫我甚至能够感觉到老鼠洞的大小尺寸和洞口直径,一次能同时进去几个老鼠。

我不自觉地盯着手里的碗。要这么大一碗菜,这不要了我的命么。我的悲伤从脸上立刻显现出来,心里也多了对母亲的埋怨。我印象中,母亲是一个极其勤劳的人啊。过去在农村,大清早就听见母亲在打扫院落,苕帚悉悉嗦嗦的声音和尘土的呛味根本就睡不着,这是独属于我们家最自然的闹铃。上小学时,我和弟弟身上的衣服几乎都是母亲缝缝补补的结果。母亲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只要有水,再简单的衣服都可以洗得干干净净地穿着。我上小学时,同学普遍都有好几条红领巾,我只有一条,母亲嘱咐我,红领巾脏了要勤洗,晚上洗了晾起来,早晨就能干。之前我们住的大院儿来了一个卖鸡蛋的小伙儿,我母亲买了一些鸡蛋,回家一算少给了小伙儿三毛钱,赶出去的时候小伙儿已经走远了,后来因为各种原因再也没有见到小伙儿。大约三个月后,母亲在西门市场找到了小伙儿,把买鸡蛋少的钱还回去的时候,母亲说她心里的一块巨石也同时落地了。在我的印象中,母亲的个性总像一顶锅盖扣在我们家里。于孩子来说,让我们在成年的路上少了风吹雨打。于家庭来说,一切都显得有条不紊,缺少了人为额外制造的麻烦。

我似乎魔怔了。我也不知道站在大妈家门口多久了,大概是很久了。到底怎么开口?这像一道中学时期未解的数学题目困扰了我好几个星期。

“是杨子吗?你站门口干嘛呢?快进来。”院子里传来大妈熟悉的声音。

我们这里有个习惯。闲暇的时候,本该与家人休闲娱乐的时候,家里的女人们从早忙到晚,总有做不完的家务,原本早上清扫了一遍的院子,在夜幕还没拉满的时候,母亲们张罗着又扫一遍,院落里的东西归置得整整齐齐,连烧水的炉子都擦地能照出人影来。仿佛一闲下来,她们就会迅速变老。反正,我母亲常说,如果有人来家里,刚进门就看见这家人邋邋遢遢,那还不得被别人笑话死。按老家的传统,被别人笑话是最重的罪与罚。

眼前问我话的大妈,手里拎着刷子,好像去哪里干活一样。我迫不及待地说:“大妈,我妈说您家里有腌的咸菜吗?少少地给我盛点儿。”这种时候,我说话必须要带上我母亲。一来,母亲和大妈交往多年,面子大。再者,我了解母亲和大妈的亲近关系,少就是多,少要点儿菜,给到的量一定是最多的。最后,我的含蓄或许还能保住我这个读书人最基本的颜面。

“有,有,有。快到里屋,我给你捞去。”大妈的热情仿佛在埋怨我怎么才来。我悬着的心在安逸的环境里终于得以安放。

“今年腌了好几种菜,我给你每样都捞上。这一个碗不够,你使我家里的。”我带着像借钱的情绪来到大妈家,换来的是闺女回娘家的待遇,这多少让我又惊又喜又温暖。

我像一个打了胜仗的将军,端着几碗菜回去了。还没到家门口,我就提高嗓子的音量:“妈,妈,妈。我回来了。”我终于回来了。

自从上大学以来,家就成了老家,老家又成了故乡,每年回去的次数寥寥可数。巷子里住的老邻居们都零零散散地搬走了,有的是孩子们在其他地方安了新家,有的因为冬天太冷生火不方便搬到楼房去住了。唯有大妈老两口始终住在巷子里头,据说为了享清闲,实则不愿意打扰孩子们的生活。这是我听母亲说的。

电话的那头,我父母和大伯大妈的联系没有断过。前段时间,父亲给母亲叨咕想回家看看。我听到后,选择立即启程。回家后的第一站就到了大伯大妈家,大伯叮嘱父亲要按时吃药,老家有啥需要的就给他说云云。大妈则摸了一把母亲的面容,泪眼婆娑中满眼都是这个老妹妹。

我们要回程了,大伯大妈老两口站在车后面不断地招手,苍老而有力量。他们站得很笔直,像两棵老树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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