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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墨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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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3/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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擦干泪水向前走

陈奇珩得知家里出了大事,是坐在县二中一所教室上课的时候。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

老师正在上一节数学课,他与全班几十个同学在聚精会神地听着老师讲解。突然老师不知被什么人叫了出去,不到十分钟就返回了讲台,方正沉着的脸上像突然遭受了严霜的侵袭,变得十分沉痛、悲伤。他扫视了全班几十个学生一遍,同学们看着他的神色都十分惊愕不知发生了什么。最终他将凝重悲伤的目光落到了陈奇珩身上,用变了调的声音,低沉、哽咽地叫陈奇珩到教室外去,说他家里来人有急事找他。陈奇珩听说家里突兀有人来找,也感到惊讶疑惑。他迅速地合上书本,慌忙地从两个同学身后侧身挤出,离开了课桌,飞快地走出了教室,出门就看到是舅舅胡赓仁悲凄站在教室门外。他的神色沉痛悲戚,有着亲人蒙难一样的哀伤。见白白皙皙,身材颀长的外甥奔到跟前,只简短哽咽地对他声言他父母遭遇了车祸,叫他赶快收拾好东西与他一道回家。他看舅舅的脸色听他的悲戚的声调,就料定突如其来的祸事非同小可,也没有多问详细情况,遵从舅舅的吩咐,风快地进教室收起书本与老师打了声招呼,就颤抖着腿走出了教室,大步向寝室跑去,带回几件衣服,同舅舅一道像救火一样急忙地赶往县汽车站。

他们坐了半个多小时的班车,赶到他们乡集镇上的医院。陈奇珩这才看到惨不忍睹的一幕——父母双双躺在抢救室的病榻上,头部裹着白纱布,纱布上渗满了紫色的淤血,已一动不动了,他们早在他到来之前就气绝身亡了。这突如其来的惊天噩耗,一下子让他像被惊雷击中了一样,霎时感到天昏地暗浑身麻木,随即眼前一黑,再了支持不住了,昏倒了过去。好在站在他身后的舅舅眼疾手快,用双手将因悲痛过份而昏倒的外甥托住了,将他送到了另一间病房急救。

陈奇珩父母的后事,是在舅舅胡赓仁的竭尽全力忙得疲惫憔悴的情况下办妥的。因为陈奇珩既无亲叔伯,又无亲姑姑,舅舅便责无旁贷地挑起了处理后事的“大梁”。因父母是遭遇车祸暴亡,事发突然,且他的家底又薄,丧事也办得匆忙简单。

亡灵在悲痛的气氛中吹吹打打送入了山中,入土为安后,号丧的人都四散而去。陈奇珩等到父母合葬的坟隆起一个圆堆后,与舅舅回到了冷凄空荡的家中。这时他愈加感到悲痛孤独,比孤儿还孤独凄凉,心中顿然翻涌起无与伦比的伤心悲凄。他站在父母的遗像前,泪水再次滂沱而下,身了也因无声地哭泣而微微颤动。舅舅把外甥家收拾利索后,走到客厅准备带着外甥回他家时,忽见他站在双亲的遗像前,仍悲痛不已,泪如雨下,心中复又漫上无限悲痛与怜悯。想起姐姐姐夫死于非命,就像原野上的一丛枯草,瞬间被一把火化为了灰烬,灰飞烟灭了,顿感生命的脆弱,人生的无常,也感到孤独的外甥无依无靠十分可怜,顿时恻隐之心又加重了。早两天前,在办理姐姐姐夫的丧事中他就琢磨着,外甥落到了这种地步,总不能让他一个人在这栋阴气缭绕的房子里凄凉度日,那样他不仅难以尽快地走出失去双亲的悲痛阴影之中,而且还会像个流浪汉丝毫感受不到人间的温暖和亲情的抚慰。从那天起他与妻子简短商定,一俟丧事办完,就把外甥带到自己家去生活。他觉得自己有责任尽到这份关爱,现在他是他最亲的亲人了。他注视着悲悲戚戚面对着遗照在抹泪的外甥,就把他拉到身边的一条长凳上与他一道坐下,把自己的想法和安排告诉他,调低沉而怜悯地说:“奇珩,现在你父母双双走了,丢下你一个人,这村了里你也没有可投靠的人家,从今往后,你就到我家去生活,把舅舅看成你的亲生父母。到了我那里,你不要把自己看成外人,我的家就是你的家,我会把你当成自己的儿子一样看待的。你家遭遇了灭顶之灾的大难,但千万不要沉湎于漫长的悲痛中不知自拔,一定要学会坚强。父母走了再悲痛想念也无法使他们复生,活着的人总还是要过日子的。特别是你,还在校读书,更不能因此事影响到学习。你还有一年多的高中要读,离高考不远了,这段时间至关重要,千万不能因悲伤忧痛影响学尽影响高考。高考若取得了好成绩,舅舅会想办法把你供出来的,其他的事不必你操心了。”

胡赓仁语调深沉地说完了自己的安排后,陈奇珩沉默了许久,也想了许多,还想得很远很细致。他是一个快十八岁的小伙子了,虽然一直生活在单纯的学校中,但对世情还是了解些的。他想,自己这样一个完全需要家里养着的读书人,到舅舅家去,不是明摆着增加他们家的负担吗?即使舅舅出于一种分不开的亲情和怜悯,真心地叫他过去与他们一家生活,然而那隔了一层的舅妈呢,她会长久地同情他的处境吗,舍得用自己家的血汗钱来抚养一个非家庭成员吗?想到这里,他用细小沙哑的声音不无担心地问舅舅道:“到您家去生活,舅妈会同意吗?您家陡然增加一个需要开支的人,能负担得起吗?”

胡赓仁不假思索地说:“她已同意了。你不要想那么多。这些不是你考虑的事情,纵使有什么困难和障碍舅舅也会想办法处理好的。”

他没有再说了什么,可怜兮兮地拭了拭眼睛,点了点头,认可了舅舅的按排。这时一缕惨淡的斜阳射进屋来,提示着他们时间不早了,胡赓仁就对外甥说,早点动身。两人走出门,陈奇珩把门关严锁好,又用力推了推,觉得关牢稳固了,才跟在舅舅的身后悲凄地一步三回头慢悠悠地离开了家。

陈奇珩悲戚伤心无精打采地跟在舅舅身后走着。走到离舅舅的村子只有三四里地的一道逶迤的山脊上,太阳又向西边的地平线沉落了一截,离那起伏不大的黛色的群山也就只有丈余不到的距离。黄昏将至,远离故园,他更感悲凄难过。此时此刻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背井离乡的流浪者,心中不仅是悲痛,同时还储满了离乡的愁怅。多种低沉的情绪交织在一起,令他顿感人生如梦,前景迷茫,孤独无依,生活无望。胡赓仁看出了外甥心头的悲痛忧寂,为了消释他的这种情绪,让他从悲痛中得到暂时的解脱,就无话找话地给他讲些曾经的美好记忆,比如这个时令,他到他们家做客时,他和表弟表妹们一起在房旁打栗子的欢乐情景,比如在金秋艳阳下,他和表弟表妹们在篱笆下采菊花时开心得乐不可支的样子等等,试图以美好的忆想驱除他心头的痛苦和怀念。陈奇珩心不在焉地听着,不失礼貌地应答着舅舅的提问,心中却像一潭死水,怎样也激不起愉悦开心的涟漪。

太阳已一半嵌入远方的山尖时,他们走进了胡赓仁的村子。舅舅家的房子在他所在村庄的东头,坐落在一座低矮山岭的脚下。这是幢有些看相的两层楼建筑,虽不能称之为别墅,但也显得有些堂皇的味道,整座房子被高高的围墙围着,形成了一个大的院落。房子的正面对着的是一垅水田,越过水田是条东西走向的小山脉。这里的地形和环境对他来说不显生疏,童年仍至少年时,他常到舅舅家来做客,一住就是几天时间,有时甚至要超过一个礼拜,他与比他只小几岁的表弟表妹,感情甚笃,在一起玩耍时,常常是其乐融融。但此刻他对就要踏进的这栋楼房,既没有归宿感,也没有做客时的喜悦心情,不知怎地,心中无缘无故地升起了一种寄人篱下的感觉,就像是一个无家可归被好心人收养的孤儿的心境一样。

表弟表妹在场坪里开心玩耍着,少年不知愁滋味的他们,见了表哥,就一脸高兴地围了过来,拉着他的手,问这问那。舅妈见丈夫带着外甥到来,从屋内走了出来,满面堆笑地迎接了他。这个过了中年的农村妇女,身体正在发福,五官也有了几分粗糙,宽阔的额头被一溜垂下的头发遮着,薄薄的眉毛已不显清秀,无肉的脸面颧骨略显高耸,但一张嘴唇还生得生动好看,薄薄的,说起话来乖巧伶俐。前几天,她也同丈夫在陈奇珩家帮着忙丧葬之事,把亡灵送出了门送上了山,便提前带着一双儿女回家了。她说了几句客套话之后,亲热的神情不减,伸手去接陈奇珩背着的包袱。这一举动虽说随意自然,还是让他感到一种母亲般的关怀和温暖,多少抹去了心头积蓄的一些悲痛和陡生的陌生感。

“父母走了,现在你就把舅舅舅妈当成你的父母,把我们的家当成你的家好啦,不要有什么隔阂。你从小到我们家做客也不少,这里你也熟悉,不存在陌生。”舅妈牵着外甥的手,显出慈悲和怜贫惜孤的神情,说话虽然声调低沉,但语气中满是安慰的意味,这进一步抚慰着他泣血的心灵。

晚饭后,悲痛难去的他,与舅舅舅妈打了声招呼,说他想到外面去散散心,随后就出门了。

他隔入了恬静的乡村夜色里。黄昏隐遁不久,寂静就像轻雾一样笼罩着整个村子,使得房屋、村庄、田畴、山岗犹如进入了梦乡的孩童,睡得无比酣畅。不一会儿,月亮从东方悄然而庄重地升了起来,先是将身边几朵薄如轻纱似的云照得淡黄,一俟穿过一片不宽而轻淡的云带,那圆圆的脸蛋就变得皎洁了。它款款移步,冉冉而升,把一片低矮的山丘抛在了脚下后,似加快了步伐,大步地迈向深远的天空,仿佛还在仰首翘望,一心要到达那暗蓝如海,深不可测的天顶。月华如水,消融了远处暗淡的青山、肃穆的田野和阒然的村庄。这是一幅多么静雅壮美的写意啊!但此时这份美却流不进他的心间,在这别样的幽静幽美中,他只感到怀想更加深切,悲痛更加浓烈,情绪更加低落,身子更加虚无,怀念的泪水又悄然盈满了他的双眼。他高一脚低一脚地往前踟蹰,感觉到道路是那样的沉寂,空气是那样的凝重,夜色是那样的寂然,心中是那样的悲怆。他不知走了多久才越过一片田畴,到达了与村庄对着的一座树木森然的山的脚下。这时脚下蜿蜒如蛇的路延伸进了山间逶迤,明月下也难看清它的尽头。他不想再往前走,借着月光,就在一段缓坡的光滑处坐了下来。这里可俯瞰村庄,那些似积木般坐落在对面山脚的房子,在溶溶月色下能看清轮廓。舅舅的房屋就在村庄的前面,像一个受检阅方队的领头兵一样,昂首挺胸,气宇不凡,显出一种雄健豪迈的气势。那房子因位置突出,前面无遮无挡,亮着的灯光线也特别的明亮,如果不是明月之夜,完全可以冲破夜的黑暗,将那光照射得很远很远。月亮又爬高了不少,离天顶也不很远了,已将黑如子夜的深邃天空照得亮如白昼。那份清辉也给村庄特别是舅舅醒目的楼房洒下了一片灰白色,使它的轮廓更加清晰分明,也使楼房后一片衬托房子的竹林树木宛如画家在宣纸上泼的淡墨,浓重而有韵味。看着这一切,他在心中问道:难道我今后就要在这个村子生活下去?得靠舅舅舅妈来养活?那该多受羁束,多么缩手缩脚不能伸展性格啊!不!我不想这样长久地寄住在舅舅家中,要尽早自立,要回到自己的村庄回到自己的家中去。他想,一年多后若考不上理想的大学,他就回家谋生,独立自主地生活,用自己的双手使衰败的家兴旺起来。今天他初到舅舅家,舅妈用符合人之常情的热忱迎接了他,并讲了些中听和温暖人心的话,他料定那可能是一时的同情和怜悯之心激起的关怀,长久了未必再有这样的热情与和气的态度了。他懂得“初见易得好,久住难为人”这句谚语的道理。他深知失去了父母的孤儿天长日久了终究是孤寂可怜的。但命运之舟已驶入了险风恶浪之中,想摆脱这种处境,唯一的出路,就是靠自己不屈不挠地顽强地与命运抗争,正像舅舅告诫的,悲痛也罢,怀想也罢,流泪也罢,都不能使故人复活,长此以往只会使活着的人更加忧寂无神,让这份悲痛忧郁阻遏人生奋进的脚步,故而在悲悲切切中迷失人生。他悲痛地坐在清朗月光照耀下的斜坡上想了很多,也想得很深远,眼眶中的泪水一次次被夜间的微风舔干了。直至夜深,他感到身上有些清凉才起身,缓慢地向村庄走去。

舅舅家的大门虚掩着,一道亮光从客厅里透射出来。舅舅坐在台阶上抽烟,红光一闪一灭。见外甥的身影走近,才用温和关爱的语气说:“秋天夜深了就有凉意,在外久坐不得。”他见到外甥孤零零悲切切的样子,心中不由地又漫上一阵悲痛和怜悯,仿佛觉得他像一株离群居索的浮萍,孤孤单单地漂在一偶,透现出孤苦无伴,寂然无依的可怜。作为舅舅,他多么想将自己对晚辈的爱一古脑地洒在他的身上,驱散他心中的悲痛和孤寂啊,但他又清楚地知道,一个人心中刻骨铭心的悲痛哪是一件东西,能轻而易举地拿掉的,那种哀痛只有靠时间的妙手日复一日地抚摸才能缓慢消减。他眼前能做的,只有用对待自己子女一样的爱,来缓缓焐暖他冰凉悲痛的心灵,让他感受到父母般的爱。

“我心里实在悲痛难过才在外多呆会了儿的。”陈奇珩用低沉的声调解释道。

胡赓仁立起身走到外甥身旁,像个温厚的父亲一样抚摸着他的一只胳膊说:“孩子,你心中的痛和怀想我理解。这种巨大的打击和悲痛不会一时三刻消失的。但活着的人总还得坚强地生活下去,就像我今天下午与你长谈的一样,不能因为绵绵怀想而拖垮了自己的身体,影响了学业。你还要读书,今后还要成家立业,这是你面对的现实。我再次强调,你要快速坚强地从悲痛欲绝中走出来,揩干眼泪振作起来。后天复了山,你就要到学校去读书了。这两天你要休息好。你睡的床在一楼,舅妈已给你铺好了,单独一间,里面收拾得干干净净。”胡赓仁说着,就将外甥牵进了屋内,叫他先去洗刷,早点睡觉。他点了点头,照着舅舅按排地去做。

复山之后,陈奇珩就返校了。

由于经受的打击太大,父母的惨烈离去,家庭的支离破碎所造成的悲哀痛楚以及怀想眷念在心中挥之不去,他听课读书都难以做到聚精会神全神贯注,常常是坐在教室内精神恍惚昏昏糊糊,难以记住老师讲过的东西。这样使得他原来还在全班属于优等的成绩,渐渐滑落,几个多月后便一落千丈,每次考试的分数连差强人意都达不到。为此他感到很无奈很痛苦,无论他怎么努力也扭转不了这种成绩江河日下的趋势,老师对此也是爱莫能助。那年高考,他连末等本科的分数也未达到,只考了个专科分数线。他沮丧地把这个情况告诉了舅舅。胡赓仁听后,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点燃,在客厅里来回踱着,一个劲地吸着,在缭绕的白色烟雾中,凝神地望着脚下,思忖了许久才问他道:“大专你想去读吗?”

“我不想读。”陈奇珩声音低沉,但语气很坚决。

“那你还想去复读吗?”

“我也不想。我这种情况,还是早点出来做事的好。”他自从知道了自己高考的分数后,早就有了主意:现在自己在舅舅家过日子,而且是一个完全消费者,如去上大学,几年下来的学费生活费谁来负担。舅舅也是个农业家庭,收入也不高,他能负担得起吗?即使他有那份心,想必也不敢理直气壮地付诸实施,因为还要得到他妻子的首肯才行。现在自己只考了个专科,放弃也不可惜。鉴于自己的处境,所以他得到分数的那一刻就想拿定主意不去上大专,也不去复读,只一个念头早点回家参加劳动。他脚下的路还长着,自信只要肯努力,自学也会学到知识的。所以他断然地对舅舅说出了这样的话。

胡赓仁又沉吟了片刻,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显得有些无奈的样子,老实而真心地说:“既然你主意已定,决意不去读书,那就回家劳动吧。如今只要勤劳,就不会没有饭吃,稍微头脑灵活的人还能过上富裕的生活。行行出状元。我尊重你的意见。书这东西,只要心中确实喜爱,在劳动之余,持久、坚毅地把时间放在上面,同样会学到东西,增加知识的。世间这样的事例并不少见。你不去上学,就暂时在家休息十天半月,调整下情绪,到时我打听下是否有适合你做的事,找到了就带你去做。”

“这样安排挺好。这段时间,我想到要好的同学家去走走,散散心,还想将我家彻底收拾打扫一下。房子很久没住人了,到处是灰尘和蛛网。这样十几天的时间也就够做这些事情了。过了这段时间我就去务工。”

这件关乎陈奇珩命运的大事就这样说定了。接下来的日子,他按照自己的安排,有条不紊地做着自己想好的事情,几乎每天是早出晚归。

一晚,他从处面回到舅舅家,夜已很晚了,村子浸淫在明静的月色中,像安睡了一样的静谧。他走进舅舅家的院落,却听到了客厅里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声。是舅妈与舅舅在争吵着什么。他没有径自进屋,而是站在大门的侧旁听个究竟。

“你说他考得不好,那到底去不去上大学?”那是舅妈尖锐的质问声。

“他说不想去读了。可怜的孩子也懂事,知道在别人屋檐下过日子屈辱,所以已决计不去上了大学。”

“那也不能这样整天在外晃荡呀。一个快二十岁的人,也该自食其力了。我们已经养了他一年多了,供他读完了高中,总不能再这样无休无止地让他坐吃山空吧,我们还有自己的一双儿女,他们也要读书,将来还要成家立业,我没有能力再额外养别人家的人了。你不要老护着他,要教会他懂事干活。”

“你不能太不讲良心,他是我的亲外甥,可怜父母双亡,又无其他至亲,我做舅舅的能对他不闻不问吗,难道让他到处去流浪?若那样扪心自问对得住做人的良心吗?他这一年多的时间,吃住都在学校,说实在的,还没增加我们什么大的负担,只是给了点不多的钱。就是从为人行善积德这方面来说,也不为过呀。现在他刚毕业,清闲下来也就几天的功夫,你就这样容不得他,没有半点怜悯之心,你平时烧香拜佛仁慈悲悯之心哪去了?我告诉你,他不会紧这么歇着的,他有自知之明,立志用劳动来养活自己。再过几天时间,我给他找到了合适的事情,他就要到外面去务工的,放心不会让我们长久供养的。你不用对他这几天清闲一下就眼热心烧的。”

“那我就坐观其行,看他是个像你说的发奋有用的人,还是一个坐享其成的人。我告诫你,不管他是个什么人,我们家是没有闲钱帮助他成家立业的,他得靠自己来自立门户。在这点上我先给你提个醒,到时候不能说我蛮不讲理胡搅蛮缠。”

听到这里,陈奇珩心中委屈难过得直想放声大哭。他在舅舅家生活一年多,也知道舅妈是个“笑面虎”,但不曾想到她会如此寡情、刻薄,不当他的面说话就如此尖刻毫无仁心,顿时一种寄人篱下的屈辱感,令他感到缺少父母的孤儿无比凄凉、可怜、受欺侮,处处遭受冷落、歧视。他用袖子拭去了滂沱的泪水,兀自一声不响地立在门外,任由蚊子叮咬。过了快半个小时,屋内的争吵声渐渐平息下来,随后房子里阒静无声了,显得死一般的静寂。舅妈大概已离开了客厅上了楼,他这才小心推门进去。舅舅一个人坐在客厅,在一口一口地抽着闷烟。他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叫了舅舅一声,他嗡声嗡气地应了句,抬举头来望了他一眼,那张还说不上是苍老的脸上,写满了无奈、痛楚、气愤,这些情绪还从他宽阔的额头,浓厚的眉毛,忧郁的眼光中透露了出来。他知道舅舅心里不好受,便一言不发地径直往洗澡间去了。洗完澡再次经过客厅时,舅舅仍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地抽着烟,最后关心地对他说时间不早了,叫他早点睡觉。他也不多说什么,进了自己的房间。

第二天,在家收拾了一整天的他,回到舅舅家又是月色满地。因为忙碌了一天,他疲惫不堪了,但他还是把舅舅叫到自己的房间,想对舅舅述说自己的安排。

房间有些燠热,他将一台台扇对着他们悠悠地吹着。他清了清嗓子理了理思路,就面带喜色地把自己的想法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舅舅,我想回家了。”

外甥这句话一出口,舅舅有些惊愕,以为他是知悉了他们夫妻的争吵,便敏感而警觉地问他:“怎么啦!突然冒出这样的想法,是听到了什么闲言碎语了?”

“没有。这是我早就在头脑里筹化好的事。这几天,我在家里收拾了一番,就是想早点搬回去。我都快二十了,完全可以靠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了,也可以凭自己的劳动为将来成家积蓄了,所以我思考许久,还是回去过日子好。”

“那样你会很孤独寂寞的,清闲下来身边没一个伴,一个说点话的人都没有,那样的日子是很难挨的。”

“这不是障碍和困难。白天我在外做事,人多在一起不会显得孤单和寂寥。晚上我安排看书,时间更好打发。这几天我上县城买了不少的书来,放弃了上大学,我计划在家中利用空闲时间自学。这样空闲的时间就会不知不觉地打发的,那样不是寂寞无聊,或许是时间不够用了。”

“你有这个志向难能可贵,那样也确实能打发时光充实自己。可你是一个还没有成家的人,一个人孤孤单单地生活在独舍孤屋,我心里还是免不了心痛和不安,你再大还是个孩了呀。”

“您不要像老牛舐犊一样老把一颗心放在我身上。其实在发达的西方国家,他们那么富有,但对能自食其力,或者是到了一定年龄的孩子,父母是不会再管多少的,而是有意识让他们独立生活。他们培养下一代的方法与我们迥然不同,我觉得这种方法值得仿效。我不能老在襁褓中生活,像我这种遭遇的人更应早些独立生活,在大风大浪中去闯荡,兴许能闯也一片新的天地来也说不定。”

“孩子,你有长进了,毕竟是读书之人,不比我这个作田打土巴的,缺少见识,缺少知识。你这么一说,说明你懂事成熟了,我同意你的决定,回家单独过日子。只要你能保证按你说的去做,料想你今后的日子定不比旁的人差。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炉香嘛。人只要有志气,就没有不成功的。”

“我会朝那个方向努力的。我想明天就回家。”

“那不行,太急了。得选择个好日子,我送你回去,还要把柴米油盐给你准备齐全。”

“几天前我都准备得差不多了。”

“那也得选个黄道吉日才行,不急在一两天的时间。”

他思索一会儿说:“那就听您的安排。”

两人一番商榷,便把陈奇珩回家的事定了下来,只等舅舅选定的黄道吉日一到,他就可以告别生活了一年多的寄宿地,回到自己的家园。对即将来临的回归故里,他心中充满渴望。离开这个寄宿之地,他感觉的不是离开了有众人为伴的热闹大家庭,而是远离了屈辱和歧视之地;他即将期盼走进的,也不是一个孤独的家园,而是一片能自由自在生活的新的天地。

胡赓仁送外甥到他家时,看到陈旧的楼房四周打扫得干干净净,顿时心里充盈了一股温暖,也很是高兴。及至走进屋内一看,简陋的室内更是擦拭得一尘不染,收拾得井井有条,长期锁着的房子就像经常有人住着的一样,便知道外甥是一个爱好整洁,爱干净,做事有细心有条理的人。透过这些,对他一个人在这里生活也放了一半的心。他想,一个能悉心安排生活,细心料理事物的人,还有什么做不好的事呢?

“家里都是你近几天打扫整理的?房子虽旧,但收拾得井井有条干干净净,乍一看似焕然一新,还蛮舒服的。”

“我整整花了三天的时间,扫呀抹呀擦呀洗呀,楼上楼下统统清理了一次,把一些陈谷子烂芝麻之类的东西都清扫出去了,这样看上去就不显乱糟糟、脏兮兮的,还透溢出舒适感。我娘在世时就十分爱整洁干净。”

“这样才像过日子的人,不像是个孤独单身的丧气之人。有你这份生活热情和勤劳恳干我也放心了。不知你自己近几天是否在谋划务工的事情,是否找好了事?若还没有着落,我已帮你找好了事,”

“不用了。我早在前几天就把务工的事给落实了,跟着本村和邻村的几个以中年人为主的一伙人到附近做些清沟挖土、栽树砌墙之类的杂事。这种清土挖沟、栽树种花、铺草绿化、砌砌矮墙之类的事,对我刚走出校门身无长处的人很适合,暂且也是个锻炼。听说做这些事不算很累,一天收入有一百多块,钱也现,有这样的待遇眼下还算差强人意。做了一段时间,我视情况想另作打算,若本地不能让我大刀阔斧的发展,就到沿海去闯荡。”

“我说过,现在人只要手脚勤快,就不愁赚不到钱。不过,你不要到沿海去打工,就在附近做事。你无父无母的,单人独马出去,我会时时牵挂在心的。现在许多年轻人在家身边务工或创业,不也同样赚了大钱。所以我不赞成你到处去漂泊。不论是现在还是今后,你要牢记我的这句话。你在家附近做事,有空可上我家去,我有时间也可来看看你,这样多好。”

陈琦珩思忖了片刻,顺从地说:“那我听您的。您说的也是,我们内陆省份这几年也发展起来了,到处都在热火朝天地搞建设,哪里都需要人工,不必像前些年一样非得到沿海发达地方去赚钱,在家门口务工或是创业,如同样有收入,甚至会发家致富,我就不舍近求远了。”

两个人坐着交谈了一阵,舅舅见热辣辣的太阳当顶了,立起身要回去,陈奇珩要留他吃饭,他怎么也不肯,说是等他赚了钱,家里理出了头绪再来,舅甥俩在一起斟酌几杯。

回家的第二天,陈奇珩就在本村伙伴的吆喝下,到离村子有十几里地远的县城之郊去务工了。他们从事的劳动都很简单,通常只需带一把锹或锄头就行,有时要砌一些又短又矮的墙,就在腰间别把泥刀。起初,他没有交通工具,就坐在同伙的摩托后面来回。

刚参加劳动,虽说简单,但体力消耗并不小,不像别人言说的那么轻松轻快。大热的天,干活就更显劳累了,每天都是全身溻湿,浑身泥土,疲惫不堪,这对一个刚出校门的书生更是苦不堪言。但他任劳任怨无所畏惧,每天顶着毒辣的太阳劳作,从不惜力气,不避骄阳,任毒日曝晒,汗如泉涌。这样,本是一个看上去细皮嫩肉的读书人,每天与一群绝大多数都是三四十岁以上年纪,知识不多,完全靠务工为生的人劳作在一起,竟然很快成了一个头戴草帽,脸色疲倦,满面汗斑,衣衫不整的务工仔了。但他无视这些,用年轻人体力消耗了,转瞬就生长出来的优势,与大伙同甘共苦。他漠视天气的恶劣,丢弃年轻人顾爱面子的虚荣,一投入劳作之中,就默不作声地或是飞刀砌墙或是弯腰挖沟或奋力抛土……即使累得汗流浃背,手脚酸痛,心跳得慌,也咬着牙坚持,从不说半个累字。他给同伙的印象是:干活从不偷奸耍滑,不懒惰惜力。因而深得同伙的交口称赞。

尽管他劳动全身心地投入一时忘了内心的悲伤,但一清静下来心中的凄楚隐痛就漫上心头。劳动之苦其实并未真正排遣他内心深处的幽幽悲痛,戚戚孤独,闷闷不乐,绵绵觖望。

一天,骄阳似火,流金铄石,大家实在疲惫不堪了,暂时坐在一棵树冠如伞,叶浓似云,蓊郁苍翠,清凉如水的洋槐树下休憩,享受着大树赐予的凉快。而心中忧悒的他像一只离群的孤雁,坐在与大伙隔开了五六米距离的荫凉的边缘。大伙歇息了会儿,清凉消减了身上的疲劳,轻松快活渐渐在身上恢复了,便苦中作乐地开起玩笑来,一时风趣横生,笑语纷纭。但这似乎感染不了他,他怎样也高兴不起来,思绪凝重地望着灼人的骄阳,望着火一样燃烧的旷野,望着景象肃穆的天际,觉得这七月流火的天气营造不出半点赏心悦目的气象,跃进眼帘的都是燃烧的火焰,遍地的干焦,满天的肃穆。尽管他做事时干劲冲天不遗余力,但稍静下来,就泛起黯然神伤的情愫,特别是当他看到朝气蓬勃的高中生从身旁走过,更是深深地勾起他未能走向大学的心中隐痛。他多么渴望能坐在大学的校园里读书啊!多么渴望放飞自己的青春梦想啊!多么渴望知识的充实啊!可家庭的变故,切滑的思念,命运的多舛使得他的学习一落千丈,未能考取理想大学,粉碎了他踏上大学的梦。如果不是父母遭遇飞来横祸,双双亡故,继而让他在长久的悲痛无法安心读书,他也不至于连个差些的本科也考不上,最终连个大专都不敢去读,只得认命地在日晒雨淋中靠艰辛的体力劳动来养活自己。这是人生多么大的不幸啊,又是多么不可磨灭的遗憾啊!但值得庆幸的是,在这种悠长伤痛的处境中,他能生出定力把握自己,没有在孤苦伶仃中一蹶不振,自暴自弃,而且还规划了人生:丢弃意志消沉忧伤颓然,振作起来自强不息地活出人生的刚强。

经过一段时间劳筋苦骨的劳动,他渐渐适应了每根筋骨都要拉抻,身子时时像浸泡在酸水里一样的劳作。也因此,他人已变得消瘦、黧黑了,宽阔的额头,白皙的面颊,以及那双白皙的手仿佛被雷打了一样难看。但一份坚韧、顽强和意志力却在他轮廓分明,线条清晰的面庞透现了出来,在他强健的身子里磨练了出来,特别是那双晶莹的眼睛,因了劳动的磨练,更加神采奕奕灼灼生光,像雨后的青山一样清澈,给人一种坚毅、刚强的印象。

陈奇珩适应了劳筋苦骨的体力劳动。回到家中他再也没有疲惫不堪的感觉,晚上闲静下来,他不是像一些无所事事的年轻人那样,把时光消磨在玩乐上,而是关紧门,在戚静如洞的旧屋中,黄卷青灯地看购买来的大学书籍。不论是天热还是天冷他都始终如一地坚持,一心一意啃书本,增加自己的知识,充实自己的人生,弥补未能走进大学的遗憾,把自己立下的自学成才的誓言践行下去。他渐渐地将这种日升而出,日落而归,白天劳动,晚间看书的生活方式形成了规律,并把心中的孤独、寂寞和无聊一点一滴地驱赶。务工的第四个月,他用积攒下的钱,买了辆崭新的摩托车。从此不论是在本镇或是到县郊县城去务工,不必与别人共交通工具麻烦人家了,出行方便了许多。这样每天骑着摩托,心情愉快地往返于家和工地,做着轻车熟路的事情,他慢慢体味到了日子的真实。

但从事这样的劳动一年多时间,他因嫌工资低,移动的地方频繁,深思熟虑后就换了个工种,到工价更高的建筑工地扎钢筋去了。

从事扎钢筋的劳动,绝大多数时间都是进县城,这不是一种散兵游勇似的和缺少固定场地的劳动,而是十几个人在一个工地,一做就是几月时间的活。这样聚在一起的工人也是有个专门的为头的人的。只是这样的劳动时间更紧凑,管得更严格,有时还得加班加点地干,然而工资要高出原来一截。扎钢筋中午提供免费的午餐。大家固定在一个地方吃饭。包工头专门请了个会烹饪的人来做饭。一般来说这样的工地请的煮饭人员都是文化不高的中年妇女。但陈奇珩进的这个工地,请的却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姑娘,而且长得眉清目秀,如花似玉,人更是热情活泼,乐于助人,以至于第一次吃饭时,他认为这个姑娘是来工地体验生活的学生。这姑娘的事并不重,就做中午一餐饭,清闲时,还悠然地到工地去转悠转悠,与一些刚熟悉的工人谈笑自如地聊聊天。她初见陈奇珩的一两天,就觉得他与众不同。察觉到这个五官端正、脸容坚毅的新来的青年,总在一旁默不作声专心致志干着手头上的活,不愿与众人夸夸其谈,谈天就地,这副模样让她对他更加关注了,有时还特意远远地暗中对他观察。后来她经向别人打听,才知道他离她的村子并不很远,是早几年听说的一对惨遭车祸夫妇的儿子。陈奇珩对这个姑娘并没特别留意过。固有的自卑心理,和人生的凄惨经历,使他缺乏勇气与看似比自己高贵的人主动接近,就更不用说主动搭腔了。后来他从工友们那里得知,这个煮饭的明眉皓齿的姑娘名叫何玉菡,是工地包工头的远亲,也是高考落榜后一时没找到合适的事做,暂时到工地来赚点零用钱的。

一天午饭,饭量大的陈奇珩吃完第一碗,再盛第二次时,却见偌大的电饭煲里空空如也,一点饭都没有了。他看着空荡荡的锅,不高兴地小声嘀咕道:“怎么饭都不煮足,饿着肚子,叫人哪有劲干活。”一旁的何玉菡听到了,打量了他一眼,有些不好意地涨红着脸说:“没料准,少煮了点米。我帮你去买点别的吃的吧。”她放下手中的碗,就要挪步。

“不用麻烦了。肚子这玩艺儿,多点少点无所谓,就一餐的事情,不要紧的,一下午时间能坚持下来的。”

但何玉菡还是坚持要去,断然地说:“那怎么行呢,一个下午长着呢。没吃饱,做事使不上劲的。”陈奇珩听了这推己及人的温暖的话,心里漫上了一阵温热,觉得这姑娘蛮体贴关心人的。但他还是伸手拉住了姑娘,制止了她的行动,红着脸柔声说:“有你这样的一番心,就当我吃了,真的不必麻烦了。”姑娘暂时被劝住了。

下午,手脚不停的劳动了两个多小时,陈奇珩还是感到了肚子咕噜咕噜地在反抗,觉得很饿。但在这七层高的楼上,他到哪去弄点食物来充饥呢,于是只有不时咕噜咕噜地喝些水来填充空空的肚皮,弥补失去的水份。没想到这样反而让肚子越来越饥饿,只有寡水在肚子里叮当叮当地响着。就在他饥肠辘辘,难忍饥饿渴望吃食时当儿,楼梯口悄悄冒出了一个头戴黄色安全帽的女人的身影。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煮饭的姑娘。她很快踏上了楼面,手提一个白色小袋子,脚步颤颤地走在扎好的富有弹性的钢筋上,朝着陈奇珩的位置而来。她踉踉跄跄地来到了他的身边,随手把安全帽摘下了,露出娇好的红嫩容颜,喘着粗气说:“这楼高了爬上来真费劲,我都累得心砰砰直跳。来,奇珩哥,我给你买的面包,就着矿泉水吃,吃下这些东西,就有劲做事了。”她一边大方地嚷嚷,一边偷偷打量已站起来,像棵挺拔的杨树一样的她称之为哥的陈奇珩,感觉他是那样的魁梧、壮实、匀称。她将眼光迅速地从他脸上扫过,虽然不是第一次看它,但就像是读书温故而知新一样,在那张脸上似读到了新的东西。那张略像国字形的脸,虽然已晒得黝黑,但还是遮挡不住透溢出的刚毅、自信和决断。宽阔的额头透现出他眼界的深远、意志的不凡,浓厚的黑眉述说着他情感的丰富,高挺的鼻梁透溢着他智慧的超众。那种形象给人的是一种令人愉快的感觉,至少她喜欢这种形象的男轻年。

陈奇珩带着深沉的笑意看了她一眼,接下面包,心里蓦然漫上一阵温热,感到这姑娘真的是心细慈善,关心人到了无微不至的地步。他感激地对站得很近的姑娘说:“没想到你这样的细心,一件小事还记在心上,不辞辛苦不嫌麻烦地把面包送到这样高的楼层上来。真太令人感动了。”

“应该的。你没吃饱,是我的责任嘛。一个人饿着肚子干活,多难受。我是将心比心才这么做的。”她露出了一口洁白的糯米牙,真诚地微笑着说。

“这还是你做事心细,有责任感和同情心。噢,仔细看你的面容,好像有点眼熟一样,似乎在哪儿见过你。”他似一下子从记忆中搜索到了她的形象,突兀惊讶地冒出了一句。

“唉呀,你可能是个不太注意身边人的人。我们住的村子就离得不远,中间就隔着二个村子,你不是陈家墩的吗?我家住何家垅。我们曾在一所学校读过书的,可能学校的学生太多,又不是一个班,还有男女之别,谁也没把谁放在心上,所以彼此都不相识。”

“也是的,人从没交往过,哪能相识。感谢你对我有所了解,还记住了我住在哪里,是哪个村子的。男人就是粗心大意些,很多事不往心里去,往往忽视了身边的人。”

“我说出你住的村子,也是从别人那里打听来的,之前我对你对你住的村子并不熟悉。初见你也像见了陌生人一样。”

“现在我们熟悉了,而且因为感激我已把你记得牢牢的。”陈奇珩边咀嚼着香喷喷的面包边说,“这面包买掉多少钱,我给你。”说着他撩起衣服,就要从内衣口袋里掏钱。

“你不要做些铢锱必较显得小家子气的事好吗。我若收了你的钱,不就很丢我面子吗?”

“真是个慷慨姑娘,仿佛武侠小说中有侠肝义胆之人。”

“过奖了。慷慨倒谈不上,但做事做人还能尽点责任和良心,小事也不会计较,对人也算坦诚。好,你慢慢吃吧,不影响你做事,我想站在这高楼上极目远眺观观景。”她转身离开陈奇珩,咯吱咯吱踩着扎好的钢筋朝着楼房的边沿走去。

“可要注意安全,不能离边沿太近了,否则会有危险的。”他关心地叮嘱道。随后也尾随她而去。

她不敢靠近房顶的边沿,离得约一米多远的距离,举目远眺着,兴致勃勃地远观或是俯瞰,觉得以这栋在建楼房为中心展开的阳光照耀下的高高低低的楼房、郁郁葱葱的树木,来来往往的车辆,熙熙攘攘的行人,是那样的清晰在目,一览无遗。这些洋溢着现代气息的景致,看得她无比愉快开心,仿佛思绪腾地一下子放飞了,在空中飞翔。

“站得高才能看得远。你看这小县城也很美哩。”来到她身后的陈奇珩猜着她的心思说道。

“景色确实不错。我从未蹬上过这么高的在建的楼房,今天还是第一次。”她扬起了妩媚的脸,灿烂地朝他笑了笑。

“若不是给我送面包来,你是不会爬到这么高的在建的楼层上来的,是吗?。”

“也是的。不过,这一趟爬得值得,同你又进一步熟悉了一些。”她意味深长地说,眼光流动不息,深情地看了他一眼,露出了莞尔的微笑,继续道,“这工地上年轻的小伙子倒也不少,但能说得上话来的好像并不多。”

“那是你没深入接触。我不也才来十多天功夫,你就同我热情洋溢地说了这么多的话,从陌路人顷刻间仿佛变成了老相识。”

“与你交谈一番,我觉得与你说话很投机。我愿与你交谈。”

“承蒙你看得起我。我寡语少言的时间多,不愿主动与人无话找话的唠叨。其实也少有人主动与我多搭腔。若今后能有哪个肯与我多聊点什么,也许就会使我心情渐渐开朗快乐些的。”

“我看那期望很快就要实践。遇上一个说话投机的人不是件难事,这个愿望应该唾手可得。”

“但愿有那么一个人能随缘而来。”

正在他们侃侃而谈时,楼下传来了吼唤何玉菡的声音。她知道有人找她,就伸出手向他作了个告别的优美动作,匆忙下楼了。

他回到了自己的工作位置,又蹲在那儿,手脚麻利地扎起钢筋来。由于吃了两个香喷喷的大面包,身上的力量又充盈了,动作明显比旁人快了。此时,他不仅活干得干净利索,而且与何玉菡一见如故的交谈,说了那么多的话,使他像是饮了杯甘甜如饴的美酒,心中美滋滋香醇醇的,仿佛整个身体都在冒着幸福的泡泡。他边干活边回味着,感觉何玉菡这个姑娘对他挺热情挺有深意的,这让他不免有些浮想联翩。但他拿不准这是因为姑娘天性热情开朗,豁达率直的性格使然,还是她内心深处对他怀有一种好感,一种朦胧的深情,这些他无法判断,也不得而知。但他业已从刚才与她的交谈中,已隐约地感受到了一种朦胧的东西在向他走来。因此,他自然地加深了对这个明眉皓齿,清新秀丽,身材窈窕,热情大方的姑娘的倾慕。

“哎,想到哪去了。自己孤孤单单的一人,无依无靠,家境又贫穷,哪个姑娘得知了底细后,都会逃之夭夭的。不要自作多情地画饼充饥吧!”他胡思乱想了一阵,又这样在心中提醒告诫自己。随之一种指雁为羹的向往就像潮水般消退了。他从想像中回到了现实,依然自顾自地动作麻利地扎着钢筋。

自那次短暂的交谈之后,何玉菡对陈奇珩的印象更深更明晰了,初步地认为他是个性格沉静,言语谨慎,为人诚实,勤劳肯干,做人低调的出类拨萃的品质的人,是一个值得交往,甚至爱恋的人。但尽管她性格活泼,豁达开朗,落落大方,但碍于少女的羞怯,仍不敢无所顾忌有事无事地找他畅谈心曲。她只将自己内心初萌的爱意微妙地蕴含在细微的事物中,一举一动中。每当中午十几个人在一起用餐时,她总是想尽办法给他预留个坐位,不让他疲惫的身躯吃饭时也站着,有时遇上点好吃的荤菜,也会利用掌勺的一点特权,用碗另外给他盛开点,等大伙儿不注意时悄悄地动作迅速地递给他。这些举动让身世凄凉的陈奇珩有些受宠若惊,人多在场时脸上还显出腼腆之状,浮上一层红晕。但他的心绪是敏感的,清楚地明白,这个不乏心机的姑娘,对他也许有了点那个意思了。然而内敛自卑的他,缺乏足够的勇气出击,只是很有心机地按兵不动静观其变,并让那种像朝阳一样的温暖人心的举动在脑海中不停地回放,滋养他的精神,驱赶他的孤寂,点亮他的希望,增强他的自信。扎钢筋这种日复一日,有时累得汗如雨下的单纯而枯燥的劳动是辛苦的,更是索然无味的,但有何玉菡在身边,并不时与他天南地北地唠叨,送给他一种情朦胧意朦胧的爱意,让他觉得这样的劳动苦中有乐,格外充实、幸福愉快,故而时光如白驹过隙一样一晃就过去了。随着与这个姑娘侃侃而谈的时间的增长,他冰封的热情在解冻,蛰伏的活力在焕发,熄灭的希望在复燃。无休无止的劳动带给他的不再是苦和累了,不再是精疲力竭了,而是像一种进口时有些苦涩的酒,品味久了生出的却是一种悠长的甘甜。他多么希望她在工地做饭能长久地延续下去啊,那么他就会在她频频的微妙而亲蜜的举动和暗暗关心下,早日走出人生的阴影,丢掉悲伤、自卑和怯懦,鼓满生活的风帆,乘风破浪前行。他试图有朝一日壮着胆子向她倾吐爱心。不过他想,那要恰到好处地把握机会,不可唐突行事。他现在尽管知道她的芳心所向,也喜欢她,对她心向往之,但鉴于自己的境况和身世,在女方没有进一步明朗态度时,决不敢轻举妄动,冒昧吐言,以免弄巧成拙。但爱情这东西不是按照分析判断能预料得准确无误的,它往往会超出人的意料,悄然而倏忽地降临到身旁。

一天,黄昏降临,大伙都陆陆续续带着一身疲惫回去了。工地上空空荡荡阒无一人,陈奇珩这才慢腾腾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因为他单身一人,回到家中没有什么家务要做,因此收工时总没旁的人积极迅速,不把手头上的一点活忙完,就不会罢休,致使经常性地落在众人后头。他走到摩托车旁,跨上车坐,打发了引擎,扶正方向正要上路时,一个银铃似的甜润而熟悉的声音叫住了他:“奇珩哥,带上我。”话音未落,一个窈窕轻盈的身影就飘到了他的身边,口里还在喘着粗气。

“你怎么还在这里?”他对不知从什么地方土行孙一样冒出来的她疑惑地问道。因她每天只煮中午一餐饭,下午没事就早早回家了,极少与工友们一道赶路。

“下午同女伴们到街上去逛了逛。电动车又借给了别人。我带着侥幸的心理回到工地来看看,正好你还未走。”

“那我们就一块走吧。摩托也快,用不了多长时间就到了家。”

她走近摩托车,用一只手搭着他宽厚的肩膀,踮了几下脚跟,就爬上了车子的后座坐稳了。随着车子就启动上路了。

黄昏越来越深,离开了城区,路上的行人也不那么多了,何玉菡只感到风在耳边呼啸着,把她的头发吹得像柳丝一样飘了起来。尽管陈奇珩带上着她,放慢了速度,她还是觉得这样的速度快,身子有些飘然,又不好意思像情侣一样搂抱着他,使他们连在一起产生一种稳定感,所以还是希望车速慢些,增加安全感,同时也好让两人在一起的时间能拉长一点。

“慢点吧,又不赶时间的,路况也不好。”她平淡地叮嘱了一声。

“我这是算慢的了,因有你在车上。若我一个人车速就更快了。”说话间,他把车速又减了些。

“无论是你一个,还是带着人,骑车还是慢点的安全,经常骑车的人要牢记这点。尤其是你,更要记住这点。”她语气温柔得令人心醉,就像初婚的娇妻对郎君那样的温存体贴。

暮色四合,车子行到了一段修路的坑坑洼洼的路段,他又减速了,车子像是一条湖中的小船慢悠悠的漂移着。他内心也渴望这样,渴望两人在一起的时光能延长再延长,让他多品匝享受那份两人紧紧相依的甜蜜。

“这种车速应是慢的吧,我一个人从未这么慢过。我性子急,只要骑上车,速度就自然而然地加快,尽管也知道骑车的人,车速慢些要安全点。玉菡,你人心真好,总在有意无意地关爱着别人,把别人的事当成自己的事,尤其对我更是尽其所能地照顾关心,对此我心中是感激不尽,长久以来不知如何表达一份谢意。”

“我只是做了些极平常的事情。对你有些庇护,是我觉得你在那么多做工的人中,为人是最诚实的,做事是最买劲的,处事是最缜密的,我顶喜欢这种性格的人。还有我们都是年轻人嘛,年轻人之间总是容易靠近些的。”

“感谢你给予我那么高的评价。但言词有些溢美哦。”

“我说的都是真实话。你到工地有一段时间了,我听到其他人在背后对你的评价也是有口皆碑的,夸你老实肯干,做人诚实,为人低调。我是在听了他们对你的称赞后,进一步对你认真观察,才得出以上结论的。”

“这些言过其实了。我是因为特殊的人生经历,才致使性格沉寂,显得持重的。不过我虽人生坎坷无依无靠,但并不懒惰倒是事实,加上信奉的是做人要诚实勤恳的人生信条,才有了自己的一点纯朴的秉性。”

一路倾心交谈着,两人不知不觉已驶进了何玉菡的村子。他顺着进村道路的弯势,转过几个屋角,就到了她的家门旁。这时天色已完全断黑,只有家家户户的窗口或敞开的门射出的光冲破夜的黑暗,给村子带来了些光亮,才没使村子显得黑洞洞暗沉沉。一棵盘根错节的古樟离她家不远,几只夜归的鸟儿,没有入巢,在树上叽叽喳喳地在述说着白天的感受。

“这么晚了,就在我家吃点饭再回去吧,一个人回去冷锅冷灶的,多不方便。”她下了车,诚心地留他。

“不用,不用!”他忙不迭地推辞道,仿佛她家是侯门,走进去遇见尊严就会生怯和颤栗般。“我早己一个人适应了,弄一个人的饭也快,有时煮碗面条也能将就着。”说话间他调转了车头,正准备动身时,往家走的何玉菡,似又想起了什么事一样,立即叫住了他,跑几步奔到他跟前,细声并带着几份羞涩地说:“明晚集镇上有场电影,你有时间去看吗?”

“有的。就我们俩?”他迅速地回答她,有点喜出望外地问。

“是的。你明天收工后早点吃饭。我还是坐你的摩托去。”

“可以的,我到你村口来接你。你提前作好准备就是。”两人约定好了明晚的事,陈奇珩一踩油门,就心花怒放身轻似云地飙走了。

第二天晚,夜幕刚刚拉上,他如约而至,在约定地点,悄悄地接走了她。十多分钟光景就到了集镇上的电影院,双双买票走了进去。看完电影,夜已不浅。这时小镇昏暗,暄闹散逸,玉露徐降,凉爽悠然,仲秋时分小镇夜的清静,更为它增添了几分清雅和宜人的气氛。陈奇珩率先走到了摩托车边,正将手扶上车把手,何玉菡却止住他,羞怯而温柔地说:“奇珩哥,我们不那么急着走吧,到镇子上转悠一下,看下这里的夜景再回去也不迟,反正有摩托车也快。”

“我怕回去晚了,你家里人会盘问你,我倒无所谓,回去早和晚都是一样的。”

“我父母不知道我是同谁出来的。这么大的人出来看场电影,稍晚点回去,大人也不会问这问那的。我们难得晚间出来,就到镇上消受下夜的凉爽吧。天天在单调枯燥的工地劳作也够辛苦无趣的,人也要换换环境活动呀。”想必感情丰富的她,已被电影中的一些甜蜜的镜头勾起了浓厚情感,一时按捺不住泛起的激情,便主动大胆地发出了邀请。

陈奇珩看她带着情窦初开的羞怯邀请他,当然正中下怀,心情愉悦地听从了她的安排。他在咀嚼这微妙的情意中,更深地感受到了这个靓丽的姑娘对他怀有的特别情义。但矜持的他尽管内心对这种爱的暗示欣喜万分,然而还是不敢放心大胆表露自己的真实情感,依然显得木讷被动,笨嘴拙舌地说:“只要你晚归不受大人的盘问责怪,我们就在镇上走走,消受下夜景。”他把摩托车架好,跟着她走下十几级台阶,下到较宽的街道,融入了光线暗淡的小镇。他们逛了两家顾客不多的商店,他买了两包零食交给她,两人就来到了依偎着集镇旁流过的小河边。小河不宽,不到五十米,水面隐隐约约映着些许灯光,就像倒映在河面的昏暗的夜空的星星。河水缓缓流动着,水流声虽不高吭,但还是给小小集镇带来了些许自然的生气和依水而居的润泽,使得它更加充满活力,丰姿绰约。靠近集镇的一段堤岸栽了密密的柳树,柳树下是石砌的台阶,直达河面。他们选在幽静背人的台阶上坐下。小河平静,波光幽暗,清凉阵阵;柳丝如发,静默低垂,悄然无语。何玉菡待两人坐定,撕开了一包刚买来的酥脆的饼干,先塞一块到他嘴里,自己也拿起一块放入口中,神情自若地慢嚼细咽起来。

“你看,这里的景致多幽静,多凉爽,面对小河,聊聊天,放松下心情,不知比在家看无味的电视要强多少倍。”

“也是的。可我孤贫,缺少关爱,之前从未体验和享受过这种有浪漫意味的情境,今晚有美人相伴,机会难得,我就尽情享受一下吧。”陈奇珩恭维后,理了下思路,接着说,“说实在的,这段时间,是你驱赶了我心中的孤寂,带给我不曾享受过的快乐和开心,这是我过去未曾体会过的关爱。我同你讲过,父母走后,我一直在孤独和寂寥中生活,除了舅舅关心我和偶有好心的邻居同情我之外,很少有人给予我温暖和关爱,使我常常感到自己就像是只离群的羊,孤孤单单找不到伴。所以我的心灵一直是在孤寂和缺少爱的时光中度过的。这段日子,特别是我们走近后,我感觉好像命运猛然发生了转折,似走进了阳光地带,享受到了太阳的温暖,浑身有了暖乎乎的感觉,时间对我来说也仿佛加快了脚步。你这样不嫌弃我,常常给我关心和温暖,让我一下子像多了个亲妹妹,有了家的感觉。”

“我知道你的人生坎坷和不幸,使你的心灵伤得很深。但最初我不是怀着怜悯的心态来接近你的,而是看到你的人品好,能认认真真地对待人生、对待生活,才对你产生友好的。不过,我知道你心中有深深的悲痛和人生的凄苦后,也确实在对你的友好中增加了温暖关心的成份。好多年前我只闻听相邻村一对夫妇惨遭了车祸,双双离开了人世,留下一个还在读高中的儿子。当时这件事在附近几个村子传得沸沸扬扬。人们在谈论此事时,也唏嘘地同情那个孤儿的处境。当时我只知道这么件事,并不知道那个孤儿就是你,更不知道过了这么多年,这份痛至今依然让你忧伤难去,自惭形秽。现在我们成了朋友成了熟人,我劝你不必念念不忘悲痛的过去,要抬头挺胸正视生活。生活中有许多美好的东西等待我们去揭示,发现它的真谛,享受它美好的赐予。为什么非要停滞在忧伤、痛苦和自惭形秽中?为什么不去快乐勇敢地追求生活中的美好一面呢?我开诚布公地告诉你,你若愿意的话,我甘愿做一个能唤起你心情愉快的天使。”

“我实在太欢迎了。有你这样心肠慈悲的好姑娘时时激励我,我会在一种真心诚意的关心和鼓舞下,早日丢弃时时缠绕我的悲寂情绪,尽早振作起来,鼓满生活的风帆勇敢向前的。”确是,他一直企盼自己这颗经受了寒冬已枝桠光秃的小树迎来春风的吹拂,张扬生命的活力。

“若真是那样,我要往无意中被我唤起的你的希望里,进一步注入鼓励,让你信心满怀生活在充满激情的向往中,生活在有人关爱的温暖中。”

“那正是我梦寐以求的新生活。只怕那种在梦里才会出现的景象会昙花一现。”他忧虑地说。

“请你放心,不会的。因为你人好,你踏实,你诚恳。因为你经历了极大的不幸,而没有陷入自暴自弃自甘堕落之中,你痛苦并未一蹶不振,你自卑并未消失意志,而是坚定地站起来,靠勤劳的双手来养活自己。我欣赏这种人,我敬佩这种人的毅力,我看好这种人的未来。所以我青睐你,接近你。但你时不时透显出矜持、拘束、生怯的表情,叫我付出的一片热情,犹如阳光总被雾霭挡住了不能完全地抵达生气勃勃的热土。”

“玉菡,真感谢你这样用心良苦地关怀我。我现在已透彻地知道你对我怀的一片真心好意,定会在你的关心鼓励下,丢弃隐约的忧伤和自卑,丢掉腼腆和矜持,充满热情地面对人生的。”

她低声而羞涩地说:“现在我把窗户纸都捅破了,你应该明白我的心曲吧。”

“我明白了,彻底明白了。从此,我敢大胆地喜欢你了!敢理直气壮地对你诉说隐藏在心中的话了。”其实,她的关爱和关心早就温暖着他的心,像灯盏照亮黑暗,像雨露滋润禾苗,像春风吹开花朵,使他渐渐在增强生活的信心,使他孤独的心灵不再感到冷凄,使他的希望渐次在摆脱浮云的遮挡。那次感激地吃了她特意送上楼的面包,整个下午和那天晚上他都是亢奋的。他不断地咀嚼那分别样细心,柔情蜜意,款款深情,晚间更是彻夜难眠,异想天开地幻想出一些与她在一起的美好的画面。但后来他又自卑地否认了这种头脑发热的幻想,在心中问自己,难道一个花容月貌的姑娘会对一个家境贫寒的孤独之人伸出爱的橄榄枝,难道一个受过十几年教育的女子,会缺少权衡利弊的能力,盲目地向清贫和卑微靠近?辗转反侧中他还是理智地遏制了自己的妙想天开,不让那种想象的美好来聊以自慰,使自己变得飘飘忽忽,脱离现实。陈琦珩把这些过去在头脑里的想法一股脑儿地向她倾述了。接着又敞开思想说,“自那之后的日子里,我还是感受到了一颗崇高的心灵源源不断地用温煦和满含情义的举动给我送来丝丝缕缕的关照……”他带着真挚的情感娓娓诉说,表达意识到这份情并不是镜花水月,而是真实可靠的,只是因身世卑微缺乏勇气主动出击,让它在心灵的深处久久发酵,滋养着缺少爱的心灵,润泽着他龟裂的心田,激励着他向往光辉目标。他最后表白道,“后来尽管我们彼此心照不宣,但能感觉到两颗心是越走越近,到达了心有灵犀一点通的境地。我倾心于你,我的心对你燃烧起纯洁、热烈的火焰,我渴望能经常性地领受你送来的能让我心灵愉悦的款款情义。这些我都悄悄得到了。从此,我的希望复活了,自卑消失了,像一个获得了新生的鸟儿,冲破了牢笼,又振翅遨翔在蓝天。玉菡,是你使我冷漠的心更加生气勃勃地跳动起来,身心更充满了活力。”他越说越兴奋,越说越激动了,宛若畅饮了甘甜的美酒,浑身都是醉醺醺的陶然,头脑也被一种令人昏晕的甜蜜和幸福填满了。他一阵慷慨陈辞后,亢奋地伸出手,猛然抓住了她柔软白嫩的纤手。她像受惊一样,哆嗦了一下,想抽回被猛然抓着的手,然而发觉力量是那样微弱,于半推半就中手就是抽不回,于是顺遂地让他攥着,让双手相握的交融衍生出温情。这时,小河上吹来了宜人的凉爽,小镇上因为夜深,灯光渐渐稀少了,像天空寥寥无几的昏星,发着暗淡的光。周遭万籁俱寂,静得只剩小河低声的吟唱。陈奇珩见被握着的手没有反抗,更得寸进尺,抑制不住身上蹿起的一股力量,踅转身壮着胆将自己如火焰一样燃烧的嘴唇贴上了她的温热的玉唇,进而在她脸上狂吻乱亲。她顺从地听之任之,并腾出双手将他抱住。两人就在昏昧的光线中,在清凉的小河边紧紧搂抱在一起,第一次热烈地相吻着,许久才分开。一阵火山爆发一样的亲吻后,何玉菡见时间不早了,觉得该回家了,便说:“我们该回家了。”两人意犹未尽的立起身来,相偎相依着离开河边,穿过街道,走向摩托车,上了车。一路上两人都像品尝了蜂蜜,心中无比甘甜酣畅,因为他们彼此相爱了,心中都装着爱情。他们一路交谈着,不觉中就到了何玉菡的村子。

陈奇珩与何玉菡相爱了,两颗渴望爱情滋润的心,很快就缱绻缠绵,难舍难分了。因此,原本不用很多时间在工地煮饭的何玉菡,因谈上了恋爱,便把一天的大部分时间都泡在了工地上。她想陪伴恋人,想与他在一起述说,想找机会时不时在一起相亲相拥,释放心中像急泉一样喷涌的情感。

一天,吃过午饭,何玉菡做完了手头上的事情,又与在一旁暗自等着她的陈奇珩先后偷偷地溜进了一座离吃饭地方不远的在建楼房中。这是幢崔嵬似山的楼房,内面像洞窟一样幽深,像迷宫一样复繁,像森木一样僻静,任何人隐入其中,犹如鱼儿潜入了大海,就不见了行踪。自从他们恋爱以来,这段时间,午间饭后一有机会,他们就会潜入这座楼房里,卿卿我我一番。陈奇珩迈着快捷的脚步,神不知鬼不觉地先隐入了楼房中,何玉菡尾随其后东张西望了一阵也悄悄地进去了。这座宏大的建筑还未竣工,己浇筑完了九层,里面层层叠叠的房间,像洞窟一样的复繁。而外观呈现的是高高低低的有如巨兽的眼睛般无数的门窗,显得狰狞和暗沉,仿佛都是些灰色怕人的瞳孔。但潜入其中,进入稍高的楼层,都是宽敞光亮的景象,明媚的阳光从那些洞开的巨大窗子中流泻进来,使灰色的墙面也不显暗淡。一对已坠入了爱河的恋人,猫一样轻盈地溜进了一个单元的四楼。瞬间在外面看到的那一片粗糙难看的墙面,那一个个没有装饰的空洞洞的窗户,那遍地乱七八糟的不整洁的印象,就被一种洁净顺眼的空间所带来的舒适,以及漫上心中的激情和幸福惬意情愫抹去了。这是陈奇珩最近选定的幽会的场所,这里既幽静隐蔽,又光线充足,无人打扰。他们先是前后看看,就像是一个买房户察看房子的采光和视野是否合意一样。

“要是我们到时能有幢这样的商住房那多理想呀。”何玉菡不无向往地随意说着。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这句话一下子勾起了陈奇珩心里的痛楚和不安。他觉得自己这样恋着她,如想娶她,哪有什么物质基础,又哪里有什么财富让她享受幸福和逍遥清闲的生活呀?他脸上一时漫上一片愁云和忧郁。沉吟了一会儿,他还是充满自信地回恋人道:“美好的生活都是靠人创造的。相信只要我们保持勤劳,又肯动脑子,要实现这个愿望,也不是什么高不可攀的目标。”

“这样的话,比什么甜言蜜语都让我高兴,它包含了你的志向。我并不是一个硬要有什么富丽堂皇的住房的人,也不是个向往游手好闲的人,我认为跟着一个有上进心,有志向的人,能过得充实,活得有尊严,也就满足了。”

“通过我们不断交谈和心灵的靠近,我看出了你性格中一些闪光的特质,你不光是热情、豁达、大方有胆量,还脱去了大多数姑娘具有的凡俗之气,能高瞻远瞩地注重人的内在的东西,包括精神气质,人生抱负,持久耐力等等。这种思想在当下姑娘中是不可多得的啊,这更让我喜爱钦敬你。”

“我们都是凡人,乏高尚可陈。但总不能活得太庸俗了,缺乏眼界。我打心眼里鄙视那种蝇营狗苟的人,要活就得活出一点人的清新面貌和个性来。”

他探究似地看了看恋人,赞许地说:“真有别具一格的意趣,难得,难得!”

说话间,他们踱到了另一个房间,这是间卧房,但也同样干净,粗糙灰色的墙面,反射出淡淡的青光,使房间不显暗沉。靠一网墙根,整整齐齐码着一堆有一尺高的砖头,上面铺了一张光滑厚实的画报纸,这是前几天陈奇珩特意铺上好让他们幽会时坐的。两人像一对归家的夫妇,轻松愉快地坐了上去,紧紧依偎着。只要与恋人相依着,闻着她散发的特有的芳香气味,陈奇珩就感觉到身上似有火在燃烧,情感立即就被激活了,那种狂野的冲动就像野马一样在身上窜动起来,使血流加速,头脑膨胀,心跳加快,难以抑制得住。他倏地握着恋人的一只手,她身上掠过一阵轻微的颤抖,便知道自己的热烈的情感也传给了对方,于是迅速地转过脸,将她搂抱着,用自己抖动的嘴唇贴上了对方温润的薄嘴。她不想也无力拒绝这种习以为常的狂热亲吻,甚至已充满渴望,就像花儿企盼蜜蜂的采撷一样,热切地迎合着那份甜蜜的轻抚。两人边吻边抱紧了身子,忘情地吮吻着……十多分钟后,就像火山喷完了岩浆,胸腔内没有了激流一样,一切复又回归了平静。他们各自整理了零乱的衣裳。她伸出修长的食指,弯曲着,习惯性地在恋人脸上轻柔地括了几下,那意思不言而喻,是说他不知羞赧。他只冲她笑了笑,坦然地说:“这是爱你太深的缘故。”

她绯红的脸颊洋溢着幸福的笑靥,但没有接着情人的话题往下说,而是将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大半,口气一下变得庄重严肃起来,语调也带有几分伤感地说:“奇珩,也许用不了多长时间,我们就不能天天这样在一起了。”

“怎么啦?你有什么变动?”他惊愕地问。

“我爸妈说,让我来煮饭,也是暂时的安排,是想让我吃吃苦,得到锻炼。前不久,我堂叔在集镇开的一家超市开张了,需要一个收银的人员,我爸与堂叔说好了,让我去,待遇还可以,每月的工资有一千二百元。”

陈奇珩装出平淡的样子:“那是件好事。女孩子做那种事合适,既轻松又不用晒太阳。还比较体面。那你哪时去上班呢?”

她伤感地说:“分开了,我们就不能天天在一起了,我会想你的。”

“又不是天悬地隔的,尽管不能像现在天天在一起,也隔得不远,只要我们想见面,相约一下,不就很快能到一起了。这样吧,我给你买部手机,我也买一部,我们到时联系起来不就方便了?想见面时,通个电话就可以了。现在有钱的人早就用上手机了,我们算是落伍的。”

“那样好。但手机不用你帮我买,你赚的点钱还是积在那里,到时我们结婚还得大笔钱花哩。”

“那不行。恋爱这么久了,我都没有给你买过什么上档次的东西,你也总是理解我,不肯让我在你身上花钱。这次让我表现表现,算是我送给你的信物。”

“我说了不用买就不用买,”她语气变得坚定了,一本正经地说,“这次你得听我的,没有商量的余地。”

陈奇珩顺遂了她,点了点头,愧疚地说:“跟着我这样的人搞对象,真是委屈亏待你了,有时我想到这些,不免就揪心地难过。你总是看得那么远,要我积钱成家。其实钱这东西用完了,只要肯吃苦去挣,就会像泉水一样冒出来的。同你谈上了之后,我一直在动脑筋,想早日终止这份打工,另起炉灶去创业,那样也许能赚得更多的钱,摆脱目前穷愁的窘境,好让你今后跟着我体面点,也不吃苦。为此我苦思冥想,默到了搞养殖这条路。若想保证我们不相隔太远,又能有理想的收入,走这路是应首先考虑的,养鱼养猪养鸡都可以。我想你走了,我就为走这条路作些谋划。不足之处,是这样的创业有风险,动手没有资金,养的东西还受市场的影响;好处是,吃的东西餐桌上每天都少不了,不论养什么,都有销路,养好了并形成了规模,是能赚钱的,远比天天蹲在这里扎钢筋要强。若把行情摸准了,弄得到款子,我就早点尝试着走这条路,不知你对我的这种想法是否看好。”

“立志创业很好呀,是另辟蹊径找出路、求发展,我完全赞成。”何玉菡说,“人贵在能在压力和逆境面前产生动力,脚踏实地地规划未来,奋发图强地开创事业,不甘后人地擘画人生。她说,“我全力支持你,祝你的理想早日变为现实。”

“好!有你的支持和鼓励,我更有信心义无反顾地朝这个目标努力。从现在起我就着手谋划这件事。”

这时,楼下传来一阵咚咚咚的响动声,是到楼上作业的工人上班了,陈奇珩一看时间,快两点了,等脚步声远去,就连忙起身,拉着恋人悄悄朝楼下走去。

何玉菡就要离开工地,赴新的岗位工作了。在离开工地的前两天,她到移动公司用私房钱买了两部价格不菲的诺基亚手机,其中一部是给恋人的。当她出其不意地把一部崭新的手机送给他时,他既惊喜激动,又愧疚难当。不过这些情愫在脸部激起的复杂表情消失后,他感受到的是恋人对他的情深似海,是一股幸福的暖流在全身流动。他激动万分地对恋人表达了深深的谢意,恋人只淡淡地说了句:“就算我的一次投资吧,买潜力股的投资。”

恋人在说定的时间离开了工地。她的骤然离去,还是让陈奇珩倍尝了冷漠孤寂的味道,心中空荡荡像骤然丢失了件极宝贵的东西一样。好在现在手里有了手机,彼此想念时即可拿起电话倾吐思念之情。这样也使两人减少了因空间的相隔带来的相思之苦。

到了晚间,陈奇珩若想与恋人约会时,就先联系好,再去接她,有时还兴致勃勃地把恋人接回家中。

何玉菡第一次到恋人家时,借着明亮月光看着这栋外墙斑驳的简陋房子,心中还是涌起了难以言说的酸楚。房子外墙不仅显得陈旧粗陋,而且式也早过了时,无法同旁边错落有致光洁明净的楼房相比;虽然有个简朴的院落,但也没有别的人家用水泥硬化了的平整光坦,泥土的地面高低不平,上面这里一簇,那里一块长了些荒草,一边的院墙脚下还生长了一排一人多高的牛尾蒿,低垂着个头,无精打采地迎接着月亮的光辉;昂头仰视月亮的青草,因身上披着露水,都泛着清亮的光泽,但却默然无语,似难以承受无边的寂寞一样。她没有将进入眼帘的凄凉以及破败景象所激起的凄凉、难过的感受表现在脸上,怕说恋人看了心里不好受,甚至误以为她嫌弃他家的凄怆和贫穷。

她随恋人进了寂静的屋子,发觉房子虽然简简单单,缺少光彩夺目的东西,也没有一样家具是现代时髦的,但显得整洁利索,窗明几净,一尘不染,不像一个单身男人的家庭,丝毫不显零乱,给人一种朴实整洁的舒适感受。正对着大门的墙上贴了幅伟人的画像,下面是一张油漆驳落的长条香案,中间放着香炉,右边放着他父母的遗照。他们径直进入了房间,这里更是简单,一张床,一张书桌,一把椅子。书桌上是一堆码得一丝不乱的书籍,有些是新书,散发着幽幽香味。一把靠椅就挨着桌旁。陈奇珩从客厅里拿来了一张杌子自己坐着,让情人坐在靠椅上,脸上多少带点因家庭清贫简陋而产生的羞愧和不好意思的神情。他用低沉的语调喃喃地说:“我们谈了这么久的恋爱,早已心心相印了,迟迟没有带你上我家,都是因为家里太不像个样子了,太陈旧不堪了。这是我家遭遇不幸所致的。父母虽只生育我一个人,但母亲在世时,身体一直不好,经常诊病,花去了家里的不少的钱。前几年,他们双双遭遇非命,更是让我们家遭受致命的一击。我变成了孤儿,一年多连住都不住在这里,几年下来,家也就更加破旧了,无法与家境好的人家相比。”

“不用多解释了。回忆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你的心又会悲痛一阵,我心里也不好受。就是不到你家来,我也八九不离十地猜得出你的家庭境况是怎样的一番情景。这些都不是重要的东西,重要的是人。物资财富是人创造的,一个人只要有知耻而后勇的精神,再贫穷也会有出头之日的,定会迎来曙光升起的那一天的。我早就说过,我恋的是有志向的人,而不是他的家产。”

“你的话总给我安慰,给我奋发向上的鼓励,也与我的想法不谋而合。我会竭尽全力改变眼前的状况的。这也是外界对我的轻视使我产生的动力。我也曾东鳞西爪地对你说过,我这样孤苦伶仃的样子,不知遭受了多少轻视鄙夷,不仅是我身旁眼光短浅的人这样用冷眼看待我,就是我的亲戚中也有人是如此,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我还不是一个自暴自弃自甘堕落的人,一个游手好闲好吃懒做的人,这些鼠目寸光的人就这样蔑视我,瞧不起我,若我真是一个自轻自贱苟且偷安之人,他们不知会将我贬成什么样子。所以我时时告诫自己不能沉沦沉溺,不能失志气短,没有父母也要活出个样子来。所以我在父母双双去世的那阵极度悲伤痛苦过后,揩干了泪水,让这种念头在心中扎根生长,并不断浇水施肥让它茁壮成长,以此支撑着我的精神,支撑我度过每一天每一时。我想常常悲痛难过怀念双亲,还不如在痛苦中爬起来,中兴家庭,这也许是最能慰藉父母在天之灵的一种怀念,最能体现志气的一种活法。我没考上好的大学,但我对此不耿耿于怀念兹在兹,让这种遗憾阻止我的追求、奋进的脚步。我离开了我唯一的至亲舅舅家,过起了独立孤清的生活,就是想磨砺自己,用自己的双手来改变瘦如新月的命运,来改变清贫不堪的家境,来体现我的人生价值,用顽强拼搏取得的成就来回击对我不屑一顾的人。但人生中要想从窘迫不堪中崛起,想白手起家又是多么不容易啊!我意识到了为点,只好边务工边思考创业的项目,并作些起码的资本积累。我打听到了养殖业这条路可行,就坚定了尝试的信心。这种想法向你披露后,得到你的赞成,我更是信心倍增。你离开了工地,我就到书店买了不少养猪养鱼之类的书籍,欲先增加理论知识。之后又多方打听,附近哪里有理想的场地可以承包,想把这事早点落实。一等这事有了端倪,我也会很快离开工地去创业的,用艰辛而充满希望的创业,早点改变目前的穷窘。”

“有志者事竟成。你这样心怀壮志,晓得用自己的拼搏改变命运,雪洗受到的蔑视和屈辱,这本身就是了不起的想法。”

“我期待着那一天。你这样看重我,不嫌弃我的孤凄贫穷,还将美好的爱情送给我,真挚地鼓励我,让一种不竭的力量流淌在我身上,我是备受鼓舞。我不止一次在心中发誓,你跟了我,一定不能让你受苦受累,一定要让你活得有尊严。”

听了这话,何玉菡深受感动。她感激地挪了挪椅子,与恋人靠近了,带着幸福的憧憬说:“我总有种预感,跟着你定会幸福的。你的话,我相信不是一时冲动笼络人心的侈谈,而是发自内心的铿锵誓言,是一定能实现的。”她因感激而动情,因向往而兴奋,脸上不觉燃起了热烈的火焰,那烈焰缓缓地从脸颊而传遍全身,让她感到浑身有种燥热和不安。她将露珠一样闪光的眼睛温存地射向他。他触到那温柔多情的眼光的一刹,似得到了一种鼓舞和力量的灌输,浑身也像燃烧了一般,到处热腾腾气燥燥地难忍憋闷。他迅速地将恋人抱入自己的怀中,紧紧箍住,将嘴唇贴上了她颤动的面颊,接着在她嘴唇脸颊颈脖上疯狂地吻了起来,每吻到一处那里好像是燃起了一团火。随后他顺势将她从椅子上抱起移到了床上,两人像两只紧抱在一起的海豚再也分不开了,紧紧地粘在了一起,忘情地倒在了柔软的床上……一阵激情释放之后,她仍红光满面颊如桃花。她理了理自己蓬乱的头发,在同样是满面红光的情人脸上又亲昵地吻了几下,才小鸟依人又投入情人怀中。她像一个温顺的羊羔依偎在恋人宽厚的胸襟里,伸出手随意地翻着桌上的书籍,惊讶地问:“你真在学习大学的经济学课本?你看,这里还有些养殖业的书。两样都看,能学得过来吗?”

“时间是挤出来的,学习靠点滴时间的积累。我说了要把大学这方面的课本学完,就得拿出矢志不渝持之以恒的决心来,直到取得大学文凭,弥补我未能上大学的遗憾。那些养殖业的书籍是最近才买的。我想先看一遍,然后在实践中再对照着学,用理论来指导实践。这样安排可以吗?”

“有条有理,头脑清晰,安排科学,我完全赞成。我打心眼里喜欢一个好学不倦的人,喜欢有自我约束力求上进的人,会利用空闲时光充实自己的人。”她又愉快地在情人脸颊上亲吻了几下,随后看了看表,惊讶地小声叫道,“啊!都快十二点了,我得赶快回家,回去晚了,我娘又是盘问又是责备的。她是一个传统又固执的人,近段时间可能听到了什么风声,对我管束得很严。”她从恋人怀中挣脱下来,抻了抻衣裳,又用双手理了理头发,便催恋人早点动身送她。

两人走出房屋,户外更显静谧幽美。一轮散发着银光般的月光已滑过了天顶,如水银般柔和的光把深邃暗蓝的天空和静默无垠的大地照得如梦一般的恬静。多么风清月朗的夜色啊!此时的魅力,在于月光下的朦胧和万物敛声的幽静所营造出的无与伦比的安谧雅致,以及一种能激发人情趣的凉爽。静夜户外的景致远比户内要舒适、迷人。陈奇珩真还想与恋人浸润在月光下,散散步,可何玉菡怎么也不肯了,说时间太晚了,必须回家。于是他就把摩托车推出院落,两人骑上车,风一样消融在溶溶月色中。

何玉菡与陈奇珩谈恋爱,一直是在瞒着父母的情况下偷偷摸摸进行的。起初几个月的时间,她父母一无所知,不知道表面看视安守本分的女儿已自作主张恋上了一个小伙子。但自从女儿回到了集镇的超市来工作后,她母亲刘艳慧察觉到她不当班时,也时不时晚上要玩到很晚才归屋,就心生疑窦了,警觉的她于是就问女儿是不是恋上了恋爱,何玉菡却镇定自若矢口否认,如此几番,母亲也信以为真。但接下来的日子,这种现象依然如故,刘艳慧便留心暗中观察了一段时间,确信女儿谈上了恋爱,但又不知是何人。她再也不相信女儿胡编乱造的各种托词。一天晚上,她看到了一个朦胧的身影骑着摩托把女儿接走了。关心女儿找对象的她,接下来的几天,不露声色地到处明察暗访。终于没有费多少功夫,就打听清楚了女儿正在与她村子只相隔几里路的陈家墩村子里的一个孤苦伶仃的男青年在谈对象,而且谈了不短的时间,两人都陷得很深了。刘艳慧对此深感震惊。她没想到女儿如此胆大包天,没经过大人同意,也不管对方家庭状况和穷富如何,就擅自作主盲目地选一个人谈。一天,她气咻咻地找到了丈夫商量。

“玉菡这胆子也太大了,将这么大的事瞒得紧紧的,不是我警惕性高,还真要被她瞒天过海地瞒过去了。你看,你看!她谈的是一个怎样的对象,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可怜巴巴的孤儿,是一个穷得叮当响不能再穷的男人,又没有什么特长和技术,也是在工地打工,过作简朴生活的下乘之人。我特地偷偷跑到他们村子上去看了一下,他家的房子陈旧不堪,就像是一个穿着破旧衣服的村夫,十分简陋寒碜。跟着一个既无依靠又无家底的人成家,今后女儿哪来的好日子过。我们要赶快叫女儿刹车。今晚回来,我要狠狠地教训她。”她越说声调越高,愤怒的表情毫无掩饰地表露在脸上。稍停了会儿,突然问丈夫,“你说这事怎么处理,二十多岁的女儿,你当老子的也不能不闻不问。”

“那个男孩子人品怎样,是不是个好吃懒做的人?”丈夫思索着,平声静气地问道。

“你问那些有什么用,明摆着的孤儿一个,家不像家,房没好房,这么差的条件,女儿嫁给他怎么过日子。人品值几个钱,不好吃懒做又有什么用,农村里几多勤快的人,不都是穷愁潦倒一辈子。”

“女孩子找人,对方的品质志向其实也是重要的东西。考虑事情不能有失偏颇。女儿虽说不对,但这事在做决定前我们还是要全面考虑,把事情问清楚摸明白再来定夺也不迟。”丈夫仍平静带有开导似地对妻子申述。

“你这样犹犹豫豫的样子,像个闷葫芦半天没个话说,一说起话就不着边际,尽是高谈阔论的东西,一点也不顾眼前的实际情况。那女儿终身大事你去作主,我不管了。今后若跟了那个男人日子过得穷苦你要负全责,我定会拿你是问的。”刘艳慧疾言厉色地说,对丈夫那种深思熟虑漫不经心的样子,很是不满不耐烦,大有对他要发着之势。丈夫是个有些惧内的男人。他惧内,不完全是由于性格怯懦,遇事无主见,而是妻子的脾气火爆,性子要强,许多事情要以她为中心,固执己见自以为是的她,若不依她,不少时候就会歇斯底里地发作,弄得家里不得安宁。所以为了保持家中的那份和谐的氛围,许多事他只好忍着性子,家中大小事由妻子作主,显出胸宽的样子。现在女儿背着大人自己作主恋上了个不知底细的男青年,妻子强要阻止,也不无道理。若他真的制止住了她,今后女儿过得不好,他就会受到无休无止的责骂和埋怨。因此在这件事暂看不出端倪的情况下,他思忖着还是由着妻子去管教女儿算了。他对妻子的恶劣的态度表现出不气不恼的神情,沉吟了会儿,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说:“这事还是由你对女儿进行一番说服教育好些,让她明白婚姻大事得谨慎行事的道理。再说你说话的力度比我要大,更有震慑力。”说完这番话,他就离开了妻子,拿起放在门外的一把铁锹做事去了。

晚上,女儿吃完了饭,妆扮了一番,看样子又要准备去约会了。正拟动身,刘艳慧厉声叫住了她。她站起的身子又坐回了收拾完了的饭桌的上首,且正襟危坐,一脸严肃,示意女儿坐在靠墙的木沙发上,说有重要的事问她。何玉菡见母亲这副怒气冲冲的样子,便猜出了她问的是哪门子事情,心中还是泛起了一阵恐惧感。尽管她胆量不算小,但在母亲面前却是个怯懦者,常常是委曲自己的性格,逆来顺受。因她知道她暴烈的脾气。

“我问你,你是不是与陈家墩的那个叫陈奇珩的男青年搞上了对象?”

何玉菡见母亲一脸威严,罢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而且指名道姓地说出了她恋人的住址和姓名,便气馁地知晓自己的事已败露。前段时间对母亲隐瞒或许使她更加气愤填膺了。她只好理亏地老实承认:“我见他人不错,有志向,诚实肯干,头脑也活络,就喜欢上了他。他也真心喜欢我。我们在一起就谈上了。”她勾着头,声音很低沉,语气平缓地说出了实情。

“难道你不知道他是个孤儿,是个无依无靠的人?他的家我猜你与他谈了这么长的时间,料定进去过,那是个房子破败不堪的穷窝。他本人既无本事又无技术身无长物,你跟这样的人,不是自找苦吃,要受一世的穷和累,一辈子也抬不起头来,得生活在屈憋之中?这些你一个读过这么多书的人想过没有?谈恋爱这么大的事,不经与大人商量,就胆大包天的糊里糊涂与别人恋上了,你也太目无尊长目空一切了。现在不是我把事情问得个一清二楚,看样子你都不会承认的。今天,我与你爸商量好了,叫你立即与这个男人断绝恋爱关系,从我与你谈话起,你若还敢胆大妄为与他往来,我就要打断你的腿,不准你进这个家了。”她说到最后像狮子发怒一般。

在一种咬牙切齿的威胁中,何玉菡害怕地低下了头,一时不敢吱声,因为她明白母亲的狂暴的本性一旦发作,就会像老虎一样咆哮起来。但她还是冷静地思忖了一会儿,觉得恋爱是终身大事,不能草率选择,但选择对了,同样不能草率断绝。想到这里,她还是壮着胆子小声为自己辨解道:“尽管他是孤儿他穷,但他是一个品质不错的人。他失去了父母,但没有自甘堕落,而是凭自己的本事勤劳做事,一点也不懒惰。而且他是一个有志向的人,不会长期在务工中赚点死工资的,正在想方设法改变家庭面貌。您不能眼光短浅地看他眼前寒酸穷困,就料定他没出息,会穷困潦倒一世。”

“看样子你还不想回头,要一条路走到黑。他这样的家境,又无父无母,无人帮衬的人,靠务工为生,有什么发展前途。我把话撂到这儿,这种人到头来定无出头之日的。想改变家境,那样的大话谁都会说,但想做到却难上加难,我不相信他一个一无所长的人有翻身之日。这件事你定得听我的,要像快刀斩乱麻一样果断地与他分手。娘是为了你的婚姻幸福着想,为使你不误入歧途而劝阻你。”刘艳慧的语气坚定得无容置疑,但比刚才稍有缓和。她根本不相信女儿所说的话,认为那只是她想跟他继续在一起的借口。她接着断然地补充道,“你一定要同他脱掉,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现在就表个态。”

在母亲的淫威下,何玉菡只好无奈地点了点头,诺诺而小声地向母亲承诺:“按你说的做,保证不与他来往了。”

刘艳慧这才从桌边站起来,舒了口气,离开了女儿,丢下她一个人在黯然神伤,独自抹泪。

何玉菡虽然向母亲允诺与恋人断绝关系,但那份刻骨铭心的深情,哪是说断就能断的,她仍小心谨慎,藕断丝连地暗中与对方保持着联系,与母亲玩起了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把戏。晚上母亲看守得紧不敢外出去会恋人,她就发信息述说心曲,吐露感受,表达思念。陈奇珩这段时间在忙着养殖前的选择场地,实地察看,草拟承包合同等一系列事情,白天是没有功夫会情人的,晚上想会恋人,常常电话中传来的是没时间,并不让他到她家去接她,他也就只好不冒然行事。但恋人这样长久一反常态地只发信息,不肯见面,还是让他感到蹊跷、疑惑,问又问不名堂来,便料定他们的恋情准是遇到了什么干预和阻力。

一天晚上,又是一个晴朗的夜晚,月亮从东方冉冉升起,云朵像鸟儿一样被月光驱散了,天空在月亮的主宰下一片静谧柔和,大地在银光的君临中格外清幽素雅。十几天未见恋人的面,在这风清月明之夜,他的思念之情被这优雅的景致逗引得更浓烈了。于是未与她先通电话,情急的他就骑上摩托径自往恋人家而去。心中怀有希望,车速也加快了,几分钟光景,他就到了何玉菡的屋旁那棵古樟下。一阵摩托车的引擎声,引起了敏感警觉的刘艳慧的注意,她在房间掀起窗帘,看到了一个高大模糊的人影正站在那棵虬劲的樟树下在拨手机。她断定那就是引诱女儿的男青年,立即义愤填胸地走出房屋,来到陈奇珩跟前,用不显友好的语气僵硬问道:“你是陈奇珩吗?”

“是的。您是?”

没等陈奇珩把话问完,蛮横无理目中无人的刘艳慧抢着回答:“我是何玉菡的娘。我一直在等你露面,好将一些话对你说明白,现在你正好来了,就请到我家去一趟吧。”他跟着她走进了她家的客厅。这是间足有三十平方米的大客厅,地面贴着带花纹的米色大理石地面砖,墙上刮的仿瓷白如雪色,对着大门的墙上挂着足有一米五高的玻璃镶着的八仙过海的中堂,下方是一个长条香案,一张栗色的八仙桌摆在香案的下首,另外的两边墙边各摆了一组枣红色的木沙发,整个客厅给人的印象是井井有条,纤尘不染。严厉专横的女主人,还是说了声请他落坐的客气话,并不忘给他到杯开水,随后,像古代断案的县令,坐到了那张宽大的八仙桌的上首,脸色庄严地清了清嗓子,语气独断地说开了她早已想好的话:“小陈,你今天来得正好,我要将话对你说明白。你与我女儿谈恋爱之事,我毫不顾忌直言不讳地告诉你,是坚决反对的。原因很简单,我就这么个宝贝女儿,在家里也是娇生惯养的,没吃过苦受过累,若嫁给了你,你那样的家庭、家底能让她过得幸福吗?你靠点打工的收入能保证让她过门后,过得逍遥清闲吗?你这样无依无靠又无底子的家庭又能有出头之日吗?可想而知希望是极其缈茫的,所以我不可能让女儿往水深火热中走去。你也早死了这条心吧,自知之明地不要再来缠我家玉菡了。你若真的爱她,就要让她得到人生的真正幸福。”刘艳慧的话说得尖刻而露骨,也不管对方的自尊心受不受得了,毫不留情地将对方的寒酸处境都如数家珍般抖了出来,并以轻蔑的口气奚落他谅他的未来。受到如此的轻侮,陈奇珩仍是极有耐心地忍受着。待她说完,他态度冷静地说:“阿姨,我是个孤儿,目前的处境确是穷愁交迫,但我不会让这种潦倒局面延续下去的,我正在想办法改变这种窘境。穷无根,富无种。我相信只要自己发奋努力,定会改变命运的。我若娶了玉菡,定不会让她跟着我吃苦受累,定要让她过上幸福日子的,别的女人能享受的,也定要让她享受得到。”

“上嘴唇搭下嘴唇的大话谁都会说,特别是些游手好闲油嘴滑舌的人,人没有多大出息,大话说得比谁都动听,这样的人我见得多了。穷苦的命运是能像翻纸牌一样轻而易举就能翻过来的吗?你这些话只能骗骗不懂世事的女孩子,不要在我面前卖弄了,免得更引起我对你更大的反感。从今晚起,你要知趣地彻底断绝与我女儿的来往,下次若撞见了,就别怪我铁面无情了,我就不是现在这样的态度了。现在你可以走了,免得玉菡下班回家遇上你。”刘艳慧语言刻薄态度恶劣地说着,无情地下了逐客令。

尊严遭到前所未有的践踏的陈奇珩,倏地站起身来,满腹委屈、厌恶、鄙视地瞟了这个独断专横刮目无情、刻薄势利的女人一眼,挺胸走出了屋子,头也不回地来到了摩托车前,骑上车一溜烟地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他没走多久,何玉菡就回到家了。母亲将刚才发生的情况向她述说了一遍。女儿对母亲不近人情的做法气得浑身发抖,眼泪都溢了出来,但忍着气愤,只小声地责怪:“您不同意我们恋爱也就罢了,也不能无故伤害讥嘲别人呀!”在霸道的母亲面前她也不敢再多声言什么,不敢过多地责怪她的刻薄和不尊重人的无礼言行,也不敢理直气壮地为恋人辨护,只好忍气吞声地回到楼上自己的房间,含泪给恋人发信息安慰他,请他宽宏大量原谅她母亲的刻薄和恶言恶语,并通知他,后晚她一定想办法与他会面。

约定好的那晚,是她当晚班,但她与别人换了个班,摸黑来到了恋人家中。正好陈奇珩也回家不久。他坐在冷清寂静的客厅里,头发零乱,脸色忧郁,神态沮丧地一动不动,让她感觉世上似乎再没有一个失恋或是落魄的人比他更颓废,更孤寂,更不像个人的模样了,顿时心里掠过一阵深深的痛楚和怜悯,眼眶情不自禁地涌上了泪水。她担心她哪天真的被逼迫离开了他,他的精神是否承受得了。

她悄无声息地走到恋人身边,用手推了推呆头呆脑魂不守舍的他,他像是受了惊一样哆嗦了一下,神情可怜地看着她,嘴角挤出了一丝艰难的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还没吃吧?我给你带来了。”她扬了扬带来的吃食。

“我没有食欲。放在桌上吧。”他嗡声嗡气低沉地说。

“人是铁,饭是钢,不吃怎么行。受了再大的奚落委屈,也不能与饭生气。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精神受到了打击,受了极大的委屈侮辱,所以特意来安慰你,并把脉我们的爱情走势的。”

“看你母亲那样的态度和势利眼,我们势必很难再发展下去了。”

“你前天该见识了她是个怎样的性子的人吧。她在我家也是如此专横跋扈的。早十几天前为了我们的事,我就被她狠狠地责骂了一通,等我无奈作出承诺,答应与你立即断绝关系后,才放过了我。近一段时间未与你会面,就是那个原因。今天来见你,我是偷偷地与人换了班才牛郎会织女的,若是等她知道了后果就不堪设想。我不能在你这儿久待,谈一下我们的事就得回去。我们的爱情眼下出现了大危机,设置障碍的就是我毫不讲理的母亲,我告诉你她是铁了心要棒打鸳鸯的,我们有极大可能迈不过这道坎。我是来提醒你,要你作好思想准备的。”

“让我没想到的是,真爱竟有千难万难的障碍难以逾越,阻力还特别大。”

“好梦易醒,好景难长。世上顺风顺水的事总是不多的。”

“若是你母亲真的疯狂地要将我们拆散,我将又要堕入痛苦的深渊了,谁来拯救我。”陈奇珩显得极为痛苦无奈。

“我就是怕你承受不了,同时想挽救我们的爱情才来。我正在绞尽脑汁想找一个说话中用的人来说服我娘,看能否有转机。”

“看这种势头,有望作无望吧。我有一种预感,可能会失去你,我将又会陷入长久的忧伤哀痛之中。”

“若真的天不从人愿,你也要振作起来,男子汉大丈夫,不能被一时的情爱所羁绊。你是一个性格坚强的人,要用事业心来压倒情爱的不如人意和伤痛。”

陈奇珩一时无语,久久地沉默着。听着恋人劝说的话,预感到他们的爱情寿终正寝在所难免,不禁悲从心生,不住颤抖。他感到自己就像只突然遇到寒潮的麻雀,浑身不住地哆嗦,袭来的凄风苦雨就要吞噬它的生命了。看到恋人痛苦绝望的神情,何玉菡痛心疾首,觉得他这个样子纵使她说再多的安慰的话,也会徒劳无益。她站在那儿,痛心地抱着恋人的头,默默无语,绝望的泪水一点点地滴落在恋人零乱的头发上。她就那样久久地像母亲抱着悲痛欲绝的儿子一样,无语凝噎,无奈地让时间分分秒秒地在痛苦中过去。随后两人像木偶一样默默无言地抱在一起坐了很久。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她抬腕看了看表,不觉过了十点半,早超过了她该回家的时间。这时母亲那副狰狞恐怖的嘴脸清晰地浮现在眼前,令她不寒而栗。她赶忙松开恋人,忙不迭地说得回去。陈奇珩一声不吭,也不敢久留她,只有推出摩托送她。

刘艳慧这个警惕性极高的女人,为了彻底阻断女儿与恋人的藕断丝连,一直毫不松懈地注视着女儿的行踪。晚间,她见女儿迟迟未归,就心生疑窦,急匆匆地叫丈夫用电动车带她到女儿上班的超市去看个究竟。赶到超市,得知女儿换了班,她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了,怒气冲冲叫丈夫径自往陈家墩去。但等他们急三火四地赶到他的家门口,看见的却是黑灯瞎火关门闭户的房子。她气愤地推了几下大门,不见丝毫动静,就气急败坏地往家返回。一路上不停地谩骂女儿胆大妄为。

离家门口不远,借着灯光,凑巧的是,看到女儿正从摩托上下来,与恋人说了几什么,那摩托车就从另一条路上如风而去。她气不打一处来,匆忙从电动上跳下来,三步并着二步赶到家中,厉声喝住了正要往楼上自己房间去的女儿。何玉菡被那撕心裂胆的叫声震慑住了,浑身发出恐惧地颤抖,心也在怦怦地跳到了嗓子眼,无奈地回到客厅,重重地坐在了沙发上。

刘艳慧像一个凶神一样来到的女儿跟前,脸上露出了杀气腾腾的神色,面形早被愤怒给扭曲了。

“没想到你这么胆大如斗,再三叮嘱下,还舍不得那个穷鬼,你这是自投罗网,甘愿一生过苦日子。难道天底下除了他,就再也没有了男人。你是生得残疾,还是长得丑陋,要下嫁一个那样各方面都不如你的男人。”

女儿还是被母亲出口伤人的话给激怒了,但仍然压着怒气小声地顶她道:“你不同意我跟他谈也就算了,但不能无故诋毁败说人家。不要口口声声鄙夷诬蔑别人。”

“你还是向着他。看样子他在你心里是扎了根。晓得你长大了,这样不听大人的话,针锋相对地与大人对着干,还不如当初用磨盘把你沉到水塘里溺死还好些。”

已进入房间的丈夫,听见妻子这样恶言毒语地诅咒女儿,便沉着脸来到客厅,对其制止道:“你怎么能这样恶毒地咒骂女儿,她还不至于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行。你遇事也要冷静点,不能由着性子丧心病狂地发泄,说出太伤人心的话来。”

丈夫这么一说,刘艳慧又与他怒怼上了,说是他无原则地袒护女儿,是他的管教不严,才致使女儿如此目中无人,竟然到了桀骜不驯的地步。这时儿子在房间里做作业,也被吵得写不下去了,来到客厅正颜厉色地劝说父母不要再吵了。

趁着这个当儿,何玉菡起身,踉跄地往楼上自己的房间走去。来到卧室,“嘭”地关上房门,她再也抑制不住内心极大的委屈和伤心,伏在被子上痛不欲生地哭泣起来。她只感到眼前昏黑,人生无忘,希望殒灭,万念俱灰,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被父母丢弃的弃儿,在凛冽的寒风中颤抖哭泣而无人过问,等待她的命运将是自生自灭。她用被子捂着脸嚎啕了好一阵,才停止抽泣,坐在了床沿上,默想着自己今后的路,自己行将就木的爱情。“这种爱情还能持续下去吗?在这样蛮不讲理固执己见的母亲的阻拦下,已是毫无希望了,犹如严霜下的艾草只有枯萎掉落的命运了。”她料定若再与恋人往来,母亲就会把家里闹得个天翻地覆鸡犬不宁,甚至会寻死觅活,弄得一个好端端安宁的家骤然间变得乌烟瘴气的。想到这里,她周身寒切,浑身冰冷,感觉有一张无形的恐怖的网向她罩下来。她心知肚明,自己在这场较量中是斗不过强势的母亲的,是战胜不了她的独断专横的,她没有力量和勇气用一种合情合理光明磊落的行为压倒一种无知、短视、愚昧和臆测的阻拦。她不能啊!因为尽管她热情大方,胸次豁达,但性格是文静温和的,理智还会令她顾全大局委曲求全。她冷静地千思万想后,痛苦地觉得唯一的选择,就是屈从母亲,从热恋中退出,断然地掐断这份爱,唯有这样方能保全这个家的稳定和谐的局面。她失魂落魄地落颤抖着手拿起手机,心如刀割地一面流泪一面把自己的决定告诉恋人。

“奇珩,我连电话都不敢同你打了,因为隔墙有耳,我母亲若听到了,又会猛虎一样扑上来,将我撕咬得遍体鳞伤的。你走后,我又受到了母亲咬牙切齿丧心病狂地咒骂,这次几乎到了狂悖无道的地步。看这架式,如果我们再有来往,我的家将会闹得一塌糊涂家不成家了。所以为了家庭的安宁,我左思右想只有屈从母亲,痛苦地了断我们的爱情,因为我确实不敢违背她的意志。请原谅我的懦弱吧!也许这是我的天性决定的。但又是万分无奈的选择。从现在起你若爱我,就请为我和我的家庭着想,不要再来找我了!也不要打电话或发信息给我!从今往后你就当我死了,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了!请你多保重!”她把信息发出后,随即关闭了手机,接着泪水又扑刷刷地滚落下来。她真的觉得已被母亲掀起的轩然大波击得粉身碎骨,被母亲的死搅蛮缠弄得生不如死了,一时死的念头如浓云般笼在心头,觉得爱情都不能自己作主,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她在思想极为混乱和痛苦中不能入睡。但在一阵悲痛欲绝后,又担心起恋人来,怕他承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情变,会比她精神更痛苦,萎靡地堕入痛楚的深渊。

确实如此。不过陈奇珩接到恋人的信息的那一刻,并未立即被突如其来的失恋击得头昏目眩了,这份痛一时还未扩散,就像一颗子弹刚穿过一个人的胸膛,疼痛一时还未传遍全身一样。在一种冷静的麻木中,他反而难过地替恋人担心,怕她经受不了这样的变故。为了安慰她宽她的心,他很快拟好了一段信息,但已发不出去,打电话,手机也关了机。他知道她已迫不得已关闭了手机。爱情戛然而止,他不怨恋人的无情和怯懦,因为那不是她的真实心情,他理解她,原宥她,更有几分同情她。此时此刻他多么想当面告诉她呀,他愿意接受这个无情的现实,尊重她无奈割断爱情的决断!他就那样像一截木头一样,失神地坐着想了近一个时辰。这当儿那份起初未感觉的痛缓缓发作了,渐渐传遍全身,在与恋人无法沟通的情况下,一种强烈的思念此时顽强盘桓在心头,像潮水一样向他袭来,在心中激荡翻涌起来,掀起巨在的痛苦波澜,使他一下子像坠入了万丈的痛苦深渊,仿佛生命就要结束。他浑身颤抖不停,不住地哆嗦着,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从眼眶里滚落下来;万念俱灰悲痛欲绝的心绪,顷刻间摧毁了他的意志,冷却了他的热忱,熄灭了他的希望,使他感觉自已就像一条躺在没有水流的干涸河床上的奄奄一息的鱼,生命再也没有了希望。这种始料不及猝不及防的打击,对他来说就像一场铺天盖地的毁灭性的风暴,瞬间升起在天空,遮去了太阳的光芒,骤然间使他仿佛临近了末日一样。命运多变啊!就在昨天,他心中的希望还是那么的繁茂,青翠欲滴,可就是一个晚上,它就变得蔫头耷脑,死气沉沉,毫无生气了。夜深人静,他愈想心愈痛,愈想愈感到胸间有种抓狂的难受。心中狂乱的他穿衣下床,走出窒息的卧室,走出沉闷客厅,想到外面去消减心中的狂乱绝望。刚一开门,一股强劲的风迎面吹了进来,带着侵体的凉意。凌晨将至,天空布满了黑漆漆的乌云,远处响起了沉闷的闷雷。就要下雨了。他无视这些,走过院子,穿过院门,踏上了门口暗沉的沙石路,兀自沿着黑沉沉的大路幽灵一样地往前逡巡。他走过了一条水库堤坝,穿过了一段两边树木狰狞的幽径,又踉跄在路边有稀疏高树的道路上。这时风越刮越紧,在路面上咆哮着,将灰尘刮到他脸上和身上,他却浑然不顾,只是像幽灵一样飘荡着。雨紧随着风之后落了下来。但他没有一丝反应,木然地踟踌,让那雨水淋洗在身上,试图让冷雨冲洗心头的悲痛和强烈的思念,冷却他膨胀得发痛的头脑。雨越下越大了,将他浑身淋透了,他不住地颤抖,嘴唇也不住地哆嗦,但他觉得头不那么昏眩了,痛楚也减少了些许一般,便调转身往回小跑起来。这时黎明给路上洒下了朦胧的青光,借着这份微光他加快了脚步。到家时他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衣服直往下滴着水,就像一个形象怪异的水鬼。在极度疲惫和痛苦中,他于神思恍惚中脱去淋湿的衣服上了床,拥被而蜷曲着。

十一

陈奇珩病倒了,自那天黎明睡下后,他就头痛脑热地浑身疲软发烧。他知道这是精神受到重击所致。他昏昏沉沉卧在床上,无人知晓无人过问,只有自己料理着自己。病痛中,为了给饥肠辘辘的胃填点东西,他就颤颤巍巍地起床,弄点吃的,煎点散风寒的药服,接着再卧在床上。这样时起时伏地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夜,病情才有所好转。他试着拨了恋人的电话,但仍是不通。他并没有忘记恋人的最后嘱咐,不要再与她联系,但思念之切,他还是禁不住想试一下。他想她定是换了手机了。既然如此,他就觉得没有必要念念不忘地再联系她了:一阵狂风大浪已经过去,就让水面渐渐平息下来,回复到风平浪静状态吧!他还有大事要做,创业才刚理出头绪,他不能被一种恼人的儿女情长长久地羁绊,精神萎靡地沉溺在忧痛思念中。如再萎靡不振下去,他恐怕就要耽搁大事了,那可是不能耽搁的事情啊!那是为改变穷窘面貌而选择的事业,若不全力以赴去奋斗,就真如别人所料会穷愁到底了。他就是因为贫穷困苦,被人瞧不起才失去恋人的啊!他现在哪怕是赴汤蹈火也要绝地反击。想到此,痛苦被理智压了一大半下去,他决定振作精神放下失恋的痛苦去忙自己的事业。几天前他就将养殖基地选好了,眼下就等着签订合同,合同一签订,就可着手忙养殖前的准备工作了。他趁着走路脚步还不太稳,体力还没完全恢复,不能做重的事的当儿,到工地把最后一笔工资领了回来,接着到舅舅家去,把他的想法告诉他,听听他对此事的看法并向他讨一些主意。过去有什么大事,他都与恋人商榷,让聪明睿智的恋人提出好的意见供他决断。现在她像断了线的风筝,可望而不可及了,指望不到了,有大事只得找舅舅商量了。舅舅对他有志创业给予了肯定和支持。说有志气还更要有披荆斩棘的创业精神,这样方能成功。

他把前期该完善的事千了百当地完善后,就真正转换了角色。面对全新的课题,虽说他生在农村长在农村,但规模养殖他却没接触过,是个完全陌生的领域,毫无经验,只是在书本上看过些理论知识。现在一切都得从头学起,要靠从书本中学来的一点理论性的东西,在实践中摸索前进。

他来到了已经几次来过的养殖场地——一块他将要一心一意在此安营扎寨的被他称着创业基地的深山中。这块他经过深思熟虑选准的地方,他是称心如意的。这是一个两条东西走向的山脉,在不远处重合形成的一个“U”形山谷,“U”形的开口朝着西面方向。他承包的面只有一百多亩,包括水面和水库两边向着水库倾斜的坡形山。水库面近三十亩,水质清碧,水面平静,微波荡漾,是养鱼养鸭的理想场所。水库南边的山坡平缓,长满了茂盛的灌木,其间夹着高大的松树和香樟,一直延伸到水库边沿,近水边生长的是密集的山竹,有的还长到了浅水中,另外一棵别具一格的古老高大的枫树也生长那山坡脚根靠近水库坝的地方,高大雄浑,古意悠然,像一座宝塔矗立山中;水库北边山巅往下直到水边的地形也不陡峭,植被以灌木山竹为主,少有大树生长其间。那些灌木因得天地雨露的浇灌,阳光热力的滋养,比南面的生长得更恣意汪洋。从外面进入这条山谷,只有从北面山顶背后的一条寂静的水泥路上岔出的一条长满萋草和零星矮丛的路可到达。这条土路有近三百米长,像一条长龙从水库坝往上翻过山顶连着那条冷冷清清的水泥路。陈奇珩看了一阵地形,觉得选择在北边接近水库山脚的一条狭长的平缓地带建住房和养殖基地是最理想的,因这里地形开阔,坐北向南,阳光充足,冬暖夏凉,又临水近路。选定了场地,他又站到高处,放眼望了望山谷,尽管这不是他第一次认真审视观看,但再次用专业的眼光察看,觉得这里真的是一块养鱼养猪的风水宝地,特别是养猪,幽静闭塞,两条山岭像两道屏障一样将这块幽静之地与世隔绝,仿佛一个世外桃源,搞现代养猪业可称是绝佳之地——若遇上猪病猪瘟之类的灾疫,就可有效地阻隔传入。不足之处是,茂密蓊郁的深山之中灌木太多太密集,就像原始森林一般,需要他花大量功夫来芟除,更要他费时费力将要建猪舍的地面开挖平整出来。他没有钱,请不起机器作业,因而只有自己动手砍伐山柴和清理平整地表。若是有钱这些倒不是令他皱眉蹙额的大事情,请个铲机或钩机,也就个把星期的时间,就可轻而易举的把这里夷为平地,弄得平平坦坦的,之后只需运来建筑材料,请来石匠艺人砌墙就可以。那样既省事又撇脱,自己也只需动动嘴,不需劳神费力了。可是眼前他几乎是白手起家,两年多时间的务工,省吃俭用也就积攒下六万余元,对搞创业那可是杯水车薪的一点钱,起不到大作用。何况这点钱在支付承包费购置养鱼设备等花去了一半。他粗略匡算了一下,若图省事、轻松,用机器作业就得花四万多元,这哪是他一个囊中羞涩,得靠借款创业的人承受得起的。所以他还未将基地承包下来前就考虑好了,凡是他自己能动手做的事,就一律不花钱请机器。他清楚不过,自己一旦住进了深山,孤家寡人一个,有的是时间,完全可以把除睡眠之外的时间,一点一滴地用在前期创业上——砍柴火、开挖地基、平整地面,包括最后砌建猪舍上。但他也清楚地知道,现在搞工程建筑,哪怕是小型的,哪还有人用最原始的办法来做清理地表平整土地之类的艰辛劳动。然而资金拮据,又告贷无门的现实逼着他得这样做,还要栉风沐雨地做,披星戴月地做。这种创业将饱含多么悲壮的意味啊!但他不怕。在几年务工中他已炼就了坚韧的性格,不怕吃苦,对用最原始最笨拙的方式创业也无所顾虑。可是他害怕自己用这种方式创业被别人看见了会取笑讥嘲他,讥笑他愚昧笨拙。但思想转动了几下也很快茅塞顿开,哦!这个也不必担心,这深山里闭塞得很,一载半年也不会出现个人影,没有人会看见他的原始劳作的,不像古代愚公移山那样有智叟笑话。没有人涉足的地方,何惧人嘲笑呢?只须按自己的思路全身心投入去干就是。排除了种种顾虑后,他仍然有些颓废低沉地坐在荒路上,思想并不能完全走出刚到静默深山中那份孤寂和茫然,想象到一个人形单影只地即将来深山中创业,像个哑巴、野鬼一样在寂寥、与世隔绝的山谷劳其筋骨地拼命救生存,也确实怪可怜的,不禁一行自我怜悯的泪水就渗出了眼眶。他木然地定定地俯视着平静的水面思绪难平,咀嚼着人生的悲切,生命的凄凉,白手创业的悲怆,心中凄凉难去。好在他是个会自劝自解不钻牛角尖的人,好多不如意的事占据了心灵,不多会儿还想得回头,还会用古圣先贤的智慧给自己转弯。这时他想起上初中时读过的《鲁滨逊漂流记》那本书,觉得鲁滨逊落入荒岛后,在那样恶劣孤苦的条件下,都能顽强坚毅地在荒岛生存二十八年,最终成功地逃出了荒岛迎来光明,相比之下,自己创业中的吃苦和寂寞算得了什么呢?一点面临的悲凄又何足挂齿?他所处的环境可随时走进繁华世界,不愁吃穿,比鲁滨逊在荒岛上求生存不知要强出多少倍,为何要自寻烦恼生出悲苦悲怆之情呢?想到此他豁然开朗,觉得只要把《鲁滨逊漂流记》那本书中的“只要不向苦难低头,终将取得成功”的至理名言牢记心中,就不会觉得这种创业的苦难和寂寞了,相反会升起必胜的信念,焕发出无穷的勇气。他的思想彻底从凄怆中走了出来,信心满怀地骤然对前途充满憧憬。他是一个自我调节能力很强的人,更是一个在逆境中能焕发出无穷动力的人。他自言自语地对自己说:“我年轻得很,有的是力气和吃苦精神,又有喜爱劳动的天性。这段时间又处失恋期,何不利用这无休无止的劳动,松弛自己的筋骨,驱散自己的思念,消除自己的失恋痛楚呢?

他是个雷厉风行的人,谋划好的事情说干就干。他率先动手的是对近三百米长的连接水泥路的荒路进行修理,因进出基地都要从它身上踏过。修路前,他花了两天时间到集镇上有名的陈氏铁匠铺打了一张挖锄和一把锋利的砍刀,这些东西修路和接着而来的垦荒都是必不可少的工具。到铁匠铺打这两样东西,那个熊腰虎背满脸漆黑的五十多岁的陈铁匠有些不解地笑着对他说:现在都极少有人到他这儿来打这些东西了,因为农耕时代过去了,少有人烧柴火,人们也不垦荒了,再也不用置这些物件了。陈奇珩笑着解释说,他就是置这些东西修路开荒平地。他还到五金商店买了部手推翻斗车和砌墙得用的泥刀、平水尺之类的东西。这些必要的工具置齐了,他就像一个披荆斩棘的拓荒者,满怀希望到创业基地像头拓荒牛一样开始了耕耘。

修路也不容。这条荒路是原养鱼承包户开拓的,许多年前路面被车压人踏,已经压结实了,但近几年无人承包鱼塘,土路荒芜了,庆幸的是现在仍隐隐约约看得出路形和车辙,只是被丛丛簇簇葳葳蕤蕤的灌木肆无忌惮地遮去了一半。他先是嘭嘭地将路两边以及路面的这里一丛那里一棵的灌木小矮丛砍去,然后用铁锹将坑坑洼洼的路面铲平,利于小车平稳地行驶。接下来就从山背面的那条冷清的水泥路边将废弃无人问津的碎石,用手推车一车车地拉来,从上而下铺到土路的坑洼处和浮土上,这样经天长日久的碾压后,无论雨雪天行走起来不至于泥泞。只花了四天多的时间,这条荒芜的土路就被修整得平平坦坦,像模像样了,就像一个蓬头垢面不修边幅的乞丐,剃了个头,修理了一番,不再那么脏乱难看了,呈现清朗的模样。若是日后车碾人踏一段时间,那碎石与泥土融合了,就会更加平坦光洁,也不愁不管是自己的还是拉货物的车子进出基地的问题了。

第二步,首当其冲的得把居住的房子做好。住房的基地他选择在离土路和水边都只有二十米不到的一个风水不错,当阳背风的北山坡脚下。他先砍除了上面的灌木,又花一天时间挖好了地基,然后叫车子运来了建房的材料,就自己动起手来。建不大不高的住房,因为与建筑打了两年多的交道,砌墙粉墙之类的事他都谙熟了,对他不是什么难事。于是就一个人自擂鼓自划船当起多面手,有板有眼地做了起来。仅七天的时间就把房子的框架砌好了,上桁料和盖水泥瓦那天他请了个内行的帮手,只用一天的时间就把房子盖好苫了顶。接着他又是一个人粉内墙,打室内地面,钉天花板。拢共用了十多天的时间,住房就竣工了。他像完成了一项迫在眉睫的大事一样,对住房的竣工,分外高兴。看着那红墙褐瓦的平房,颇是欣喜和满意。那不大的房子,虽然只有一间厨房和一间卧室,以及侧旁一间更矮的放工具的小舍,但显得朴实、紧揍、熨贴。除放工具的一间外,两个大间光洁明亮,地面粉平了,内墙刷白了,卧室里还用塑胶板钉了天花板,使人一看就有一种舒适和温暖的感觉,一种家的温馨。他认为,虽然这静寂深山里的房子,只是暂时住上几年,但一旦住进来了,就要日夜厮守在这里,在这里烧茶煮饭睡觉,在这里寸步不离地养鱼养猪,在这里挤时间看书自学,在这里收获一茬又一茬的成果。所以他手头经济尽管拮据,还是略显大方地多花了点钱在安乐窝上。他走到离新房稍远些的水库坝上,站在盈盈碧水边,进一步端详起新房,觉得那模样是那么清秀,容貌是那么朴实,红褐的色彩与一片青绿更是相映成趣,光彩夺目,成了一种青葱中色彩别样的点缀。它亭亭玉立地耸立在山中,使这里的山水不再是一片纯净的单调的绿色,而犹如一片辽阔的碧波中有了风帆的行驶,一片蓝天有了诗意的隽永。一时,他心中漾起了这段时间以来少有的兴奋和小小成功的喜悦。他想如果有其他的人来分享他的一点成功和喜悦,心情该会多么愉快啊,甚至会心花怒放的。稍有清闲愉悦,他又不由地想起了恋人,想起了她的热情似火,想起了她的似水柔情,想起了她在他的身边时总是像喜鹊一样的喈喈歌唱。如果他们不断绝恋爱关系,毫无疑问,她定会差三隔五地来陪伴他,关心他,尽力而为地来帮衬他、鼓劲他的,当他小有成功时更会来为他喝彩叫好的。想这些,他心中又漫起了难过和悲伤,情绪一时又低落下来。那根爱情的青藤,尽管他已下决心要将它连根彻底地拔掉,免得它影响他的情绪,分散他创业的干劲,但静下来或是人心情愉悦时,它就像得到了温煦太阳的照耀,更有活力了,清晰地浮上他的脑际,使他的情感无端地受到它的控制,被它牵着拽着去回忆那段甜蜜的往事和刻骨的柔情。他忆往追昔地在堤坝上仰望也一阵后,就朝新落成的小房子走去,一路自我宽解地说:“过往的情就不要朝思暮想了,想也是白日做梦,再也不可能赓继旧好。到了深山中来创业,就要心无旁鹜地把精神放创业上,通过奋斗早日改变自己的窘态。”他抑制着自己的思念,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不让它们继续漫延,避免将自己拖入难过伤感的深渊。创业才刚起步,就像宏浑的旋律才奏响前奏曲,接下来还有艰难纷繁的事情等着他去做,很多意想不到的困难等着他去征服哩。他这样想着不觉走进了房内,收拾东西准备回村里。

第二天,他就马不停蹄地请来电工,把新房的电包括养鱼需用的电全部安装停当了。至此,这里具备了安身立命的全部条件,只等着他把家搬过来。

十二

搬到养殖基地去长期居住前一天,陈奇珩用电话告知了舅舅。舅舅声言要给他搬家。其实他有什么家当可搬呢,到幽静的大山中去搞养殖,带一些居家必须的厨具、家具和电器,再带上被子和衣服就足够了,没有什么大件可搬的。纵使有什么没带全的东西,他还会时不时往家跑,仍可随时用摩托带去。胡赓仁也知道这些,他说帮外甥搬家,无非是想送下他,尽点关心之意,再到他的养殖基地看看。

胡赓仁送外甥来到那个山谷,一看这曾熟悉的地方变得远山隔世十分幽闭了,心中不禁漫上一阵难过和心痛,这里除了自然中的鸟雀和树林中爬行的动物,哪里还看得到什么别的生命活动,就更遑论人了。外甥一个人生活劳动在这里,不就像是古代的流放之人,与红尘隔绝脱离了人世,多么孤寂,多么憋闷,多么可怜啊。

“奇珩,这里也太闭塞偏僻了,你一个人在这大山中过日子多么孤独。连个说半句话的人都没有,这样长久了不要憋出病来吗?”舅舅不无同情地问道。

“舅舅,这个我不怕。第一这里有电有电视我不会与外界完全隔绝;第二我的计划是,前期的劳动包括建设都不想请机器和艺匠,全部自己来完成,因为我没有那么多资金,能省则省,这样我就会整天处于劳动之中,没有时间让我领受令人窒息的孤独和寂寞,即使偶尔有清闲的时间,我还要看书,哪有多余的时间让我想这想那。再说,这养猪就得找一个与外界隔得远远的幽静的地方,有利于防疫。所以这里是个踏破铁鞋无觅处的理想之地。你就不要为我一个人长年累月地在这深山中度日担心、难过。”外甥用合情合理的描述宽慰着脸色忧戚的舅舅。舅舅见外甥的话说得不无道理,脸上的忧虑愁云也就烟消云散了,像父亲一样千嘱万咛地交代了一番就离开了那幢小屋走出了山谷。

到山中安下了家,陈奇珩感到要做的事千头万绪,便理了下思绪,决定首先得将水库养上鱼。合同签订了,承包的钱也支付了,不能让水面空着,白白地浪费资源。水库他在前几天就进行了全面的消毒,四周肆无忌惮生长到塘边的灌木山竹,都被他砍得干干净净,伸到水库中的投饵机和增氧机都安装妥了,只等鱼苗送来投放下水面就可以了。这样的养殖撇脱省事,按部就班地操作就行,无需花太多的精力和时间。摆在眼前的最艰巨繁重的任务是要将养猪栏早些建起来,这是刻不容缓的重头事,也是他到这里来最主要的任务。他得用时不我待的紧迫感和迫在眉睫的压力感,只争朝夕去完成。

甫入山中过第一夜,让他更深切地体味到了孑然一身的孤独寂寥的难挨,很是不适。感觉这人迹罕至的深山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远离喧嚷的冷寂。晚上在村子里时,尽管他一个人独处,一个人面对孤灯看书写字,一个人睡在一栋空洞洞的房子里,但总能听得到细微的嘈杂之声,听得到时起时落的狗吠声,听得到大小车子不时驶过马路的呼啸声……这里除了山中鸟雀叽叽喳喳争窝的耳语似的细细啁啾,树林间虫子的窸窣声,以及遥远的山外传来的隐约沉闷如梦呓的声响外,便任何世俗声息都消失了。毫无睡意的他,一时难以忍受心中漫上的沉闷孤清,便挪步朝着右手边水库坝的方向走去。他沉闷而慢悠悠地走上了浑厚的堤坝。这座坝高大、宽厚而稳固,有近百米长,像一座稳固的桥将两边的山体紧紧地连在了一起。坝的旱坡上长了几棵高大的樟树,晚上看上去有些朦胧,像雨蓑烟笠的渔翁撑开的遮挡雨水的巨伞,给人以温暖和安慰感。夜露徐降,山路隐约,树木寂然,空气静默,一切都如梦中的景象,他就像踟蹰在阒无人迹的王国中,四大皆空,与他为伍的只有静树、灌木和一片泛着暗光的静水,以及无边无际的寂寥,或许还有隐藏于山中的无形的山魈鬼魅。那些带有迷信色彩的传说中的鬼怪,他从小听故事时,大人绘声绘色无数次地讲述过,说就潜伏于大山野岭之中,夜间出来兴妖作怪。小时候,他常听得毛骨悚然,与小伙伴瑟缩一团。但他长大后,胆子也随之壮大了,不信有什么鬼魅,更不怕鬼呀怪呀神呀的东西,不怕那些夜间出没的魑魅魍魉之类的鬼怪。但这令人窒息的寂寞,无处不在的黑暗,还是令他难以忍受。

这时,一轮残月从远处的山顶探出头来,有些羞怯地收藏了灿烂的光芒,似乎心思还在流连脚下不远的山顶背后那可藏身的去处,吝啬地不肯将一片光明洒向广阔无垠黑暗如漆的深邃天空和昏暗的大地。借着一丝幽光,他走到了堤坝的另一头,也走过了那棵高耸的古枫,继续延着隐蔽在树木中的小径往山顶踟踌。借着月亮和星星的微光,他踩着幽径中柔软的枯叶到了山顶。这里有块没有树木的空地,显得空阔,站在其上可放目远眺。他在空阔地中的一块光滑幽凉的石头上坐了下来,放眼四顾,只见朦胧的夜早已消融了起起伏伏的青翠的山峦、广袤的大地、无边的天空。白天生机勃勃的大地上的声响销声匿迹了,形影更隐没于一片朦胧之中,弥眼的是无数山峰夹着的田畴里的迷茫雾岚;朦胧的月光,朦胧的大地被朦胧的轻雾统治着,进入眼帘的是一片虚无,让他感得自己仿佛是在梦游。他转动了视角,往西边望去,越过树梢,能看到一星半点的光亮,是一个离这儿最近的村庄里传出来的。晚间那隐隐约约像昏沉的灵火一样的灯光带给人的是一种催眠的效果,并不能给人亲切温暖的感受;近处的树木都显得寂然肃穆。他想,当他在极度的寂寥中,心情黯然不悦时,自然也会在愁眉不展中忧戚无语的。这让他更感悲凄。是的,在这空茫茫的夜色和无边的寂寞包围中,再有定力的人都不可能不思念红尘,思念曾带给自己幸福和快乐的人。此时此刻,他又无法抑制地想起了旧时恋人,忆想起她的真心关爱,温存抚慰,似水柔情。坐在与世隔离的深不可测的夜色中,落寞空泛勾起的思念让他的眼眶中悄然地渗出了泪水,模糊了他的双眼。他拭了拭眼眶,仰起头对着夜空轻轻叹息了一声,无奈地对自己说:“你不是对自己说过,已了断的情就不要再去想了吗?就不要让它再来扰乱自己的思想,影响自己的情绪吗?为何静下来依然禁不住让它沉渣泛起,牵动痛楚的神经,搅起恼人的忧伤。这是缺少克制力的表现啊!你可不能无休无止地让这种思念消蚀自己的意志啊。”他在自我责备中从石头上站起身来,在那一小块光秃平坦的地方踱着,思绪复杂地望着那轮缺月。那轮月已从昏暗变得有些明亮了,正迈步走向天顶,投下的光辉,映照出了层层叠叠的群山,迷迷茫茫的大地,寂寂寥寥的山谷,以及远山勾勒出的天际线,还照出了近处暗沉沉树木的轮廓,使月下的景色像一幅朦胧的画,意境深远,意韵深长。看月亮的高度,他知道自己在山中呆了很长的时间,夜已很深了,洒下了一片清凉。他从月亮那里回过头来,朝着来时的路返回。来到新的住处,洗漱了一番,他就上床了。由于白天的疲惫,瞌睡很快就袭来了,他沉沉地进入了梦境。

第二天起床,他投入了新的工作,着手砍伐拟做猪舍地块上的柴火,把那茂如浓云的灌木杂柴清除。这块拟做猪栏的地块离他住的地方足有一百五十米,这是他有意隔开的一段长距离,因将生活区和养殖区隔开有利于防疫。砍柴的劳动他小时候几乎没做过什么,只记得十一岁那年体验生活般跟着父亲上山砍过一次柴火,还累得脸红耳赤,后来就极少从事这样的劳动了。他拿着那把刀口磨得雪亮的锋利柴刀来到了灌木丛跟前。这些灌木山竹长得十分茂密,像城墙一样厚实,比人还高长,都是不知生长了多少年的植物,仿佛是从来无人踏进过的原始之地。那挤挤挨挨,密不透风,生机旺盛的灌木林,人若隐匿其中,就见不着身影,像石头沉入了深渊,不知了去处。要砍去这片十几亩的密密如森木的灌木,他知道非得脱一层皮,掉一身肉不可。但他无所畏惧,坚信只要夜以继日地砍,持之以恒地砍,不怕艰难地砍,个把月时间定能把要用的地块剁光砍净。虽然时令进入了冬天,天气有了寒意,但他知道从事这样的劳动,在劳筋动络的透支体力中,不仅不会冷,而且还会累得大汗淋漓。对那种疲惫的情景他不过多地去想象,站在灌林丛前他只有一个念头,无所顾忌地去劳作,一往无前地去拼搏,因为这是摆脱穷困的劳作,是改变命运的拼搏。他戴了双厚帆布手套,弯下身子,叉开双腿,挥刀砍了起来。那把特意打的砍刀无比锋利,刀落柴断,很是省力,是把好刀。他就这样不停地飞快地舞动作。身强体健的他力气也饱满,做起事来又快又在行,功夫不大,一块簸箕大的空地就砍了出来。可二个多小时下来,他的内衣就湿透了,脸上冒出了粗汗,人也感觉累了。好在房子就在旁边,出了汗,他就进屋用干毛巾擦去身上的汗水,又投入劳动。到了中午,为了防止凉意侵体,引起感冒,他就着旺火用热水清洗一次,换上干燥的旧衣,好下午接着做。他除了鱼苗来的那天停止了半天外,每天天刚朦朦亮就起床,呼吸一阵山间清新甜润的空气,感受一阵鸟雀的啁啾,再给鱼儿喂一阵饵料,把早饭煲好,就穿一身厚实耐磨的衣裳走到劳动的场地中,开始劳筋苦骨的砍柴。他只要站在了那块被砍光的越来越大的空阔地上,就信心倍增,觉得不论做什么事情,不论面对什么困难,只要用压倒困难的气概去做,希望总是像明媚的太阳一样冉冉升起的。瞅着这样的进展速度,他估计充其量二十余天,就可提前完成任务。可是令他没有料想到的是,因长久用力,不几天,他的右手膀臂红肿了起来,关节也酸溜溜火辣辣的生痛,他知道是用力过猛过久导致的。起初他不在乎那点痛,忍着疼痛咬紧牙关继续砍。然而,那块肿胀的地方越来越大,越来越光滑,不几日肿胀得像一块面包,他每用一次力,那关节和肿胀处就钻心地痛,但他咬牙坚持着。到了晚间,用热毛巾在疼痛肿胀处一次次地敷,敷后又用消肿的药水一次次地轻揉,让淤血散开,肿胀消减,疼痛减缓,好第二天接着干。在忍着疼痛的艰苦劳动中,他想,创业真的艰难不易啊!为了节省点投资,不曾想到要付出这么多的汗水,这么多痛苦的代价。但他无怨无悔,因为这是他选准的路,必须坚定不移地往前走。他就像一只在波浪中行驶的船,瞄准前进的方向,看着指航的灯塔,朝着希望的光芒心无旁鹜地行驶着,哪怕到达目标要赴汤蹈火,要穿过凶险的暗礁恶浪,都在所不辞。在他的坚持下,那手臂上的疼痛和肿胀在登峰造极后就渐渐消失了。他恢复了正常,手脚又活动自如,砍柴的速度又加快了。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他不舍昼夜忍受痛苦的冲天干劲下,一块足有十二亩的光秃秃的山坡地裸露了出来。他把那些砍下的灌木山竹,全部捆成一小捆一小捆的,这些柴火现在是无人用它来烧茶煮饭的,他的柴火灶也烧不了那么多,就将它们整整齐齐地码到了准备做猪圈的后面,堆码得像厚实的城墙,高得像座崔嵬的山岭。他这样做的考虑是:到时猪圈建起来了,这比城墙还高的柴垛,就可以挡住寒冷的北风,给猪舍遮风挡雨保温保暖。

一个阶段的工作完成后,他站在镜子前仔细照了照自己的形象,不禁大吃一惊,脸上颧骨突出了,眼睛深陷了,脸庞上晒得黧黑了,身体也消瘦了一圈。再将自的手掌抬起来仔细端详,上面布满了老茧,还被荆棘横七竖八地划满了痕迹,失去了一双年轻人手应有的模样。他苦笑着,自言自语地说:“我已成的一个名副其实拓荒者了,一个生活在文明时代的野蛮人了。”他自我解嘲地苦涩地笑了笑,心中并不感到可悲。

接着,他休息了两天时间,到集镇上去理了个发,随后经过何玉菡上班的超市,脚还是不由自主地迈了进去,他看到原来恋人站着的收银柜台的位置,换了个陌生的姑娘,心里不觉掠过一阵悲凉失意。他谨慎地问了那姑娘前任的去向。姑娘瞥了他一眼,冷冷地告诉他,早一个多月前就离开到县城上班去了。他只有心灰意冷地离开了超市。

十三

冬天越来越深了,北风从不高的山岭上翻越下来,呼啸地吹过安静苍绿的山坡,吹过宽阔平静的水面,吹到南面的山头后呼呼地向前而去。陈奇珩吃过早饭,走出暖融融的屋子,照例把鱼饵投放了。但他回头的时候,感受到北风吹得更紧了,像是要下雪的天相,他没有理会这些,习惯性地沿着环鱼塘边那条自己砍出并已踏光的环形路走,边走边观看悠然自得在水中游着的鱼儿。它们有的成群结队,就像是去赶考的举子;有的独处一隅,就像一群散兵游勇,无拘无束地浮游在水面;有的使出浑身解数在争抢饵料,腾出出热闹景象,激起的水花,以及无数黑色脊背的跃动,不仅增添了鱼塘的生机勃勃的气象,也打破了整个山谷死一般的沉寂,使这块极其安静之地焕发出了慰藉人心的勃然生气。在这远山隔世的荒山野岭,他没有人作伴,连绕在脚下的狗呀猫呀都没有,因为他没有时间侍候这些生灵,所以没养。唯有这水塘中渐渐长大的鱼儿的追逐嬉闹、欢快争食营造出的浓厚的生命气息,让他感觉自己并不是完全独立于生命之外的人,也不显十分孤独。他还想绕着鱼塘多走会儿,但天空悠悠地飘洒下了雪花,零零星星,飘飘洒洒,冷冷寂寂,轻盈地飘在混沌的天空中,打在密集的叶子上,落在风平浪静的水面上,发出轻微的飒飒的响声,盖过了低沉的像起起伏伏细涛一样鸣响的寒风。他抬头望了望天空,铅灰色的云压得很低了,布满了整个天穹,仿佛伸手可及。噢,飘洒的雪花雪籽是一场接踵而至的大雪的前奏曲,一场寒冷的大雪很快就要降临了。他随即转身向温暖的住处走去。进屋不久,天空果然飘起了鹅毛般的雪片,但不是满天飞舞的大雪,是稀稀落落的雪片,像柳絮飘散,像鹅毛飞舞,下得天空灰蒙蒙、混沌迷茫一片,让人感觉仿佛走进了洪荒时代。但这样的天气并不能阻止他计划的实施——已拟定的今天开始第二阶段的开挖建猪舍基地的工作。本来遇到了这样的天气完全可以休息,若在村子里应是闲暇时光,一些村民或是心旷神怡地围着一桌麻将,哔哩哗啦地开心地玩,或是围着一个火炉大呼小叫热热闹闹打起扑克牌来,没有人会在这天寒地冻的气候下到野外去劳动。但此时他不能享受那种清闲,这不是因为他独具一格,不是因为他孤独一人闲得无聊,也不是因为他形影相吊地独处孤山野岭,非要自作自受找一种劳动来打发难挨的时光,更不是他不能回到村中与村民们一同娱乐,一同消磨时光,而是他心中有压力,有紧奏的时间安排,必须抢时间一环扣一环地将等着要做的事争分夺秒地去攻克,早日把猪舍建起来养猪。他并不忌惮在雪天里做事,这并不是他开的先河。他十多年前曾看到过勤劳的人冒雪劳动,只是现在农村也难见那种场景了,因为日子好起来了,农人没有必要吃那份苦了。他再清楚不过,如今若还有哪个农人冒雪在野外劳作,定会让看到的人感到谔然和不解,并会怀疑这种人神经出了毛病。但他面临的使命特殊,得赓继那种冒雪劳动,得自我加压一个人孤单单地在这深山老林中拼搏,在雪花飘飘中飞锄。这里是无任何人涉足的深山老林中,不用担心遇到这样的怀疑和谔然,完全可以像一个独钓寒江雪的渔翁,坦然地在雪飘如絮中勾勒出一幅新时代的创业图景。他发呆愣愣似地看了一阵落雪,接着弄了一顿比平时丰盛一些的午饭。饭后烧了一盆炭火烘烤了一下身子,就戴着一顶越南人戴的箬叶做的尖顶斗笠,穿了身厚实的旧棉袄,扛起了那张褐灰色的笨重挖锄,走进了雪花纷飞的砍得光洁的山地里,毫不迟疑地飞舞起银锄,将那些密如丝网长在地下的树蔸竹根藤条根一一挖去,将土地一点一点整理出来。人一旦被心中规划的蓝图吸引着,并专心致志地朝那绮丽的景象迈进的时候,就会忽视身边的恶劣环境,自然而然地产生一往无前的力量,去压倒所遇到的困难和阻力。这就是信念的力量,就是意志坚定的人特别的风骨。他无视雪花的飞舞,北风的吹拂,寒气的肆虐,奋力地一锄一锄地挖着,像原始时代山中求生存的猿人一样执着。雪还是那样不紧不慢地下着,但在劳动带来的充实暖和中,他似乎觉得自己不是在雪中飞锄,而是像当年孩提时代与伙伴们在雪地里充满乐趣打雪仗,体会到的不是苦楚,而是劳动驱赶了身上的寒冷,带来了满身的活力而产生了其乐无穷。挖地这样手脚并用的运动,使他全身血流加快,肌肉伸张,满头冒出汗,身上也汗涔涔热气腾腾的。这哪像是寒冬腊月的凛冽天气,浑身运动,早把令人缩手缩脚的奇冷赶得无影无踪了,剩下的只有身体的热乎,干劲的不竭,劳动的愉快,憧憬的美好。雪一直断断续续下了两天,但他一直没有停止劳动。后来雪偃旗息鼓地停了,他更加剥脱衣裳干劲勃发地飞舞银锄。但到了第四天傍晚,他就着一盆火洗濯身上的汗水,换穿干净衣服时,不慎染了风寒,犯上了严重感冒,全身酸软无力,无奈只得停止劳动。他用艾叶、生姜和红糖熬水服,散发身上的寒气和不适。这样他也只休息了一天多时间,病情稍有好转,又扛着银锄头走向了劳动的场地。别说,劳动还真能产生奇效,尽管天冷,但因运动量大,身上的寒气很快被汗水带走了,使他恢复了元气,又生龙活虎起来。他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硬是在下雪和冷飕飕的寒冬里,把那拟做猪舍的地表开挖了出来。那呈现的浅红色的土壤,那散发着好闻的泥土芳香的地面,让他感受到了一种征服的喜悦,一种进一步接近希望的欣慰。此时他就像一个在漫漫长夜等待天明的人,看到了东方的黎明,看到了希冀的升起。

过年的时间就要临近了。他因孤独一人,不要准备多少过年的物资,就惜时如金地利用年内这十多天功夫,用手推车把高处的土推到低洼的地方压实压平,把拟做猪舍的场地铲平扩大,把要建设的基地弄出雏形来,那样跨过年进入了正月,就可以进材料,动手砌猪栏了。

忙到年前的第二天,他才回到了村子里。这时村子里已是一派过年的热闹景象,小孩早把鞭炮零零散散地啪啪放得年味浓郁,营造出传统节日那份激动人心的喜庆和热闹。

在辞旧迎新中,他倍加思念父母,对过去的浓浓亲情难以释怀,但这份思念怀想,只有浓缩成在遗像前搞一个庄重而简单的仪式,敬炷香寄托他的眷怀。他没忘记告慰父母在天之灵,他没有辜负他们的期望,正在矢志创业。最后还不忘祈求父母在天之灵保佑他来年顺顺利利,心想事成,创业有成。

其实他回不回到村子过年,村子上都没有谁真正牵挂他。他一个常年关门闭户的冷寂之家,一个举目无亲的人,村民们似乎早将他这个默无声息的人给忘却了。这么长的时间,好像只有极少数的人闻知他在十多里外的一片孤山野岭中像个幽灵一样承包了一片鱼塘在养鱼,还在作养猪的前期准备工作。在村子里,他确实成了个无足轻重被人遗忘的人物,原因无别,因他依然是与从前一样穷愁潦倒,默默无闻,毫无作为。刚回到村子里,认识他的人撞见了他也只是冷漠地点点头,傲然地擦肩而过了。有人看到他满脸消瘦,面上黧黑,穿着简朴,神情忧郁,与他寒暄几句,语气都带着冷淡简慢的味道。但这些世俗的态度都不能勾起他的伤心难过,或者感到自己渺小可怜,相反只是更加激起了他奋进的志向,促使他要更加卧薪尝胆改变自己的命运和处境,改变身边的人对他的冷漠态度的决心。但在芸芸众生中,有一个人是真心关心他的,那就是他的舅舅。他在年之将至时,就多次打电话催他回家过年,并再三叮嘱他到他家去过年,免得他一个人孤孤单单冷冷清清地度过除夕和新年。但他怎么也不愿到舅舅家去,宁可孤单地一个人在一块,也不愿走进那人多的热闹家中,他厌恶舅妈表面热情友好而内心鄙夷嫌弃他的那副虚伪嘴脸虚情假义。舅舅也许窥见了他的心中所想,每每遇到这种情况也不十分坚持。

除夕之夜,他生了盆旺旺的炭火,寓意来年红红火火。却是形影相吊地孤独地烤着。幽幽炭火彤红而散发着融融暖意,使小房间弥漫着春天的意象。他就依偎在火边看春晚。在这种寂静中观看歌舞升平景象,聆听鞭炮声声迎春,就不由地勾走了他埋在骨子里的另一份思念——怀想昔日恋人。这份思念和怀想,不管他怎样遏制,在他清闲松弛下来时就会挥之不去地盘旋在脑海,如影随形。现在他顺其自然了。此刻他柔情似水地想,如果不是她母亲活生生将他们拆散,也许这时他们已甜甜蜜蜜坐在一起看春晚了,不会在这美好良辰万家团圆之际,使他们落得个天各一方,雨散云飞,给他留下强烈思念,不尽怀想。他多情地想,在这佳节里,不知她是否也同他一样在怀想他同情他的孤独冷漠。想起这么长时间以来她不露面目,他少有地对她生出了些许恚怨,揣测随着星移斗转,她是否渐渐把他给淡忘了,不然为什么未曾捎来半点信息,也没有半个电话。但在怨恨责怪之后,他又推己及人地为她辨解:自己长久地隐遁于与世隔绝的深山之中,手机又在一次购物时不慎丢失,换了新的号码,她哪能得到他的半点信息,又怎能与他通上电话呢?纵使她与他一样刻骨铭心地想念他,他又哪能知道?他不能在不了解事情的真实情况下,乱埋怨、错怪一个人。他坐在电视前,思想却不在丰富多彩的春晚上,而是念念不忘昔时情人。他一任思念如脱缰的野马,沉浸在与她在一起的缠绵销魂的忆想中,不觉那份没世难忘之情的生命力还是那样顽强,碧绿粗壮,深深扎根在他的灵魂中。噢,人生之情,纵使是没有得到的,只要它在生命中还存活着,就让它茁壮成长吧,没有必要去强扭自己的感情,阻止头脑中一份回味无穷的画面的回放。除夕之夜,他孤单冷寂地守在电视前,让忆想慰藉心灵,让旧情排遣寂寞,让畅想展望未来,不觉中迎来了新的一年。一时间村子里迎新春的鞭炮此起彼伏响彻云霄。他赶紧拿起一挂长长的鞭炮到院落点燃了,炸得院子里一片爆响。

新年一过,他不能像别的人那样消受一段较长时光的春节的热闹,又得开始创业的新征程。

十四

过了正月初四,他又回到了创业基地,回到了那幢红砖褐瓦的小屋内,回到了鱼跃鸟唱的山谷中。他这么快离开村子,一是开春了,基地在召唤着他回来,他的急性子也在催促自己要快马加鞭地赶紧投入建设,二是他确实没有什么亲戚要去礼节性地走访,他只是初一给村子里每户拜了个年后,初二到舅舅家拜完年,就没有重要的地方要去了。他想与其无所事事地在家闲着,还不如早点投入充满希望的创业中。

只离开基地没几天的时间,他仿佛觉得山间的气象有了微妙的变化,奇异地变得柔和温煦了,变得春意萌动了,变得弥眼的都是明亮色彩和湿润的芬芳了,变得山间的百鸟的婉转不再那么抑郁低沉了。

一天,他在给鱼喂食时,忽然觉得那些悠然游动的鱼长大了许多。他站在用树棍和厚实木板搭起的伸向水中四五米远末端稳稳地架着投饵机的跳板上,看着鱼们欢天喜地的抢食时便漾升起了满怀希望,感觉不消几个月,就可以看到收获了。观看了一阵,他喜不自胜地回到了小屋,即将升起的收获曙光,又激发了他奋发踔厉的创业热情和冲天干劲。他对自己说:“若想早点有收益,唯有辛辛苦苦勤勤恳恳的付出,否则,就会空耗时光,一事无成。”他双手交在背后像个老成的企业家,在那块年内已基本平整得差不多的土地上缓步踟踌着,头脑在谋划着下一步的安排。他想利用这几天,人们都还沉浸在节日的喜悦和欢乐中不会出工,他也不可能叫得来车子运沙子、砖块和水泥的情况下,将猪舍配套的化粪池、沼气池导粪沟等挖好,将一些准备栽树的洞穴挖好,这样过段时间材料一运进来,他就可以大刀阔斧地搞建设了,还可以在春暖花开时,忙里偷闲地将一些风景树栽上。美化环境,是他早就作了规划的一件事,这件事他想循序渐进地完成,一年栽一部分,通过几年努力不断栽花种树,拟将此地营造出一个树木遮日,花草摇曳,果实飘香的基地。创业千头万绪,只要想得细致,想得深远,总是有忙碌不完的事情的。他顶着乍暖还寒的早春天气,开始挖粪便池、沼气池,挖树洞。这样不知不觉中就度过了一个多星期的时间。这时人们都陆陆续续从过节中回过神来,走向了工作岗位,他就着手进建筑材料。可是他手头原来的一点积蓄在付山地承包款,做住房,购鱼苗、鱼饲料和养鱼设备中,早就用得所剩无几了,再也没有大笔钱支付材料款了。他只好低声下气地向熟人借钱,但千言万语好话说尽,也没有借着几个钱,于是低声细语地央求别人赊销一部分材料,这样才把急用的材料运到了场。他仍然精打细算,凡是自己动手能省的事一律不请人。砌墙粉墙打地面这些驾轻就熟的劳动,他一个人就可以做得过来,就像前段时间砍柴清理地表不请机器一样,他坚决不另请泥匠,依然自己两头摸黑做。这样无非是竣工的时间晚一点而已。他在建筑工地摸爬滚打已几年时间,砌墙码砖早已炼得驾轻就熟了,复杂一点的也触类旁通。材料一到场,他就撸起袖子先码起墙脚来。缺少帮手,他就自己放线,自己和沙浆,自己搬砖头,自己孤零零地把砖头一块块地砌上墙;他一会儿到塘边提水,一会儿将水泥和沙子和匀拌成水泥浆,一会儿又要将砌墙的线拉好,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忽工地忽水边,忙得像个上窜下跳的猴子,不得消歇。这样日复一日,周而复始地忙活着,墙一层层地在增高,猪舍也一天天现出雏形。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就是这样简单的劳动,也会有节外生枝的危险事情发生。一天,在近两米高的一堵墙上砌砖时,因动作快捷后退,不慎一脚踩空,他从墙上轰然一声跌落了下来,重重地跌落在地上,本能哎哟地呻唤了一声后,觉得眼前一片昏黑,头也晕眩了卧在软土上。他没有立即爬起来,意识清醒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缓缓地喘着粗气。大约过了二十多分钟,他才用手在身上到处摸摸。庆幸的是,碰巧落在一片松软的新泥土上,好像并没有哪里受重伤。他试着双手着地爬起身来,但右脚着力时,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用手一按,踝子骨那块疼痛难忍,但不像是伤着骨头的巨痛。他推测骨头应没伤着,应该是扭伤了。他吃力地爬了起来,将身子的重心放在左脚上,随手在身旁找了根粗棍子拄着,一拐一瘸地往住处跛去。跛到屋中,脱去鞋袜,发现踝子骨处红肿了,用手一按刺心的疼痛。“完了,不能做事啦。”他不得不心焦地坐在家中疗伤。他找到那瓶上次推拿手臂的活络油,一次次地在受伤的地方轻轻揉搓,又用热毛巾接二连三地敷,促使淤血消散。这样自我疗治了三天,伤痛才有所好转,扭伤的脚可以踮着走了。他再了坐不住了,跛着没有痊愈的脚又继续那份工作,边慢慢地砌墙,边等待脚伤痊愈。

脚痊愈后,为了将耽误的时间抢回来,他不仅是白天赶时间,只要天气晴朗,晚间就把电灯牵到工地,让明亮的灯光朗照着,日以继夜地挑灯夜战,决心把猪舍早日建起来,盼望早日养上猪。早春里,天气总是料峭的时候多,常常有尖锐刺骨的风在山谷里起起落落散发着余寒,侵袭着人的肌体,但这些,对他这个业已经受过磨炼的人,只算小菜一碟。寒冷的冬天,他做事都汗流满面,何况到了春天,就更不把这种强弩之末的余寒放在心上。其实,他这样不停地在运动,干活散发出的热气,早把一点春寒驱赶得无影无踪了。但春天孩儿脸,雨说来就来,却给他带来了不少的麻烦。雨一下大,如不及时采取措施,会将那拌好的沙浆冲洗掉,刚砌好的墙也淋洗掉,常常害得他手忙脚乱地冒雨用塑料薄膜将这些东西遮盖起来,捂得严严实实,保护那花钱买来的材料不至浪费。一个负债创业之人,每一分钱对他来说都十分金贵,他要做到物尽其用。

猪舍在他含辛茹苦的建设中,墙体都砌成了,支撑过梁的柱子也高高耸立着,现在就差上梁架桁料。他原来计划这道工序多请几个木匠一鼓作气完成,当看到这事也不难,两个人也能完成,于是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只请了一个熟悉的木匠帮两天忙,就把这件事给顺当地完成了。其余的事,他仍然自己一个人有条不紊地忙着。

放梁架桁料的那天,请来的张木匠,见他凭一己之力在深山里把一座猪舍砌得有模有样,就伸出大拇指夸赞他有恒心有耐力有能力了不得,佩服地说:“小陈,现在有你这种吃苦精神的人打灯笼也难找了。”

木匠走了,他又是单枪匹马地一个人演独戏了。先是盖水泥瓦,这不复杂的事他在行得很,一个人做只是延迟些时间。他又忽左忽右,忽上忽下,一会儿搬瓦,一会儿盖瓦,这样屋上屋下花了三天多的功夫,独个儿硬是将盖瓦的事做得熨熨贴贴。接下来就马不停蹄地把内墙也粉完了,把猪栏地面也打结实硬化了。至此,整个猪舍建设全部完工。这是个小规模的养猪场,猪舍形状呈曲尺形,曲尺的长边有四十多米长,除了养仔猪的两间较大的外,还有十间养肉猪的,每间呈长方形,都有三十四五平米,足可养二十二头大猪。猪舍的墙都未到顶,只砌了一米多高,屋顶是靠一个个二米多高的墩子上架梁,梁上按放檩子和椽皮来支撑的。曲尺的短边,也有十二米长,做了四间,是砖墙到顶的平房,拟用来存放饲料、饲料机或住人的。另外空着的一半土地,是预留着将来扩大规模的。看着像模像样的自己辛苦几个月的杰作,以及配套完整的沉淀池、沼气池、导粪沟等,他像是完成了一件功德无量的大事,满意地嘘了口长气。接着像一个验收人员一样绕着猪舍转了几圈,心里漫游的仍是大功告成的喜悦和快活,升起的唾手可及的希望和憧憬。下一步等着他的就是梦寐以求的养猪了。人的心情愉快,精神也就爽朗。他离开新盖的猪舍,走向住房时,放眼环顾,不觉山谷中已经泛起了一片嫩绿了,一些早开的山花都在温柔的阳光下灿烂地绽放。就在他忙忙碌碌中春天又向前起了一大截了,变得暖和温煦了,变得柔媚明净了,变得新绿都静悄悄泛了出来,千娇百媚的花儿更是姹紫嫣红地装扮着山谷。他忙得平时都没时间认真看看周围的环境了,把季节也给忘了。多么柔美温婉的春天啊!多么柔嫩妩媚的山谷啊!多么养眼的嫩绿山花啊!这些在明净高远的蔚蓝天空映衬下,焕发出更加迷人的魅力,更加神奇温婉的景象,更加雅致秀丽的气息。这时多少天来,他胼手胝足的劳动,以及起早摸黑的赶时间、栉风沐雨忙建设所聚集下的疲惫、萎顿、劳累,顿时被这片春和景明的景象抹去了一大半,身子里顿时像这柔和的春天有股新的力量在升起,催促着他再接再厉去奋进。

十五

他要筹划养猪了,但面临的又是资金问题。这时囊空如洗的他只好到信用社去贷款。他曾在信用社碰过鼻子,知道那里的款并不是好贷的,更不是一张口就能如愿以偿贷到所要的款的,尽管他是一个诚实讲信用的人,但不熟悉了解他的信用社工作人员哪敢轻易把款子贷给一个缺少偿还能力的人。他低眉顺眼地把好话说尽,但说得口干舌燥哀求半天也无济于事,遭到的都是下眼相看,冷冷地一口回绝。一筹莫展中,他情急生智地去找原来在工地结识的小包工头,恳求他出面帮忙。他人眼熟,又小有名气,是个讲信用之人,能贷得到款。果不其然,在他担保下,他贷到了九万元。

有了钱,就不愁购种猪和猪仔。他到一个大型养猪场,一次性连买带赊购进了二十五头母猪,一头公猪,两百头小猪,放进了猪圈内,顿然寂然的猪场忽然间哼哼有声,猪鸣彘叫,充满了生气,再也不是前段时间那样的死寂了。接着他还买来了两台饲料机和一批饲料。这样渴望已久的养猪便轰轰烈烈地开始了。

猪进场的那天,胡庚仁来了,他是得到外甥通知后,来帮忙并祝贺外甥的。平日里忙碌不停的他,难得腾出时间来看外甥的创业,这是第二次到这里来。对外甥的创业关心得少,他心里还是深感愧疚。当他踏进这个已焕然一新的山谷,心灵还是受到了极大地震颤,颇为吃惊,不禁为外甥一年时间不到,便将一个原始面貌的山谷改变成了有房屋,有鱼塘,有猪栏并养了猪,而且配套设置一应俱全,还种了花草和风景树的养殖基地,感到十分惊讶和欣喜。

“这些都是一个人完成的?”舅舅望着外甥,面带笑意将信将疑地问。他曾听外甥说过,为了节省开支,他要靠自己的双手创业,便想得到证实。

“除了做住房和猪圈上梁架檩子请了木匠外,其余的都是我一个人慢慢做的。”

“不容易,不容易!一定吃了不少的苦。”舅舅赞不绝口。

“我一个人住在这深山老林里,为了将充裕的时间全部用上,是没日没夜地做,确实吃了些苦。”他对舅舅毫不隐瞒地说,“我自住到了这里,心里一直想着早点见到成果。人被一种希望抓着,就是没日没夜的劳动,也并不感到十分的劳累。再说年轻人身子疲劳了一夜就恢复了,第二天接着干还是一样生龙活虎。”

舅舅感慨地说:“我早说过,人贵在有吃苦的精神,有了这种精神就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干不成的事业。”

接着他将聚集于心的心思向舅舅和盘托出:“舅舅,虽然我只有二十几岁,经历的世事不多,接触的人也不广,但体会最深的是,人穷困了家庭衰落了,鬼也看得起,一些目光短浅以貌取人的人,更不分青红皂白,只看人的表面现象,对处境潦倒之人,一律投来轻蔑不屑的眼光。这些逼得我不得不卧薪尝胆……”他边说眼前就边浮现出自从父母过世后,遭受的轻视的眼光,尖刻地奚落和蒙受的羞耻。正是这些使他暗暗在心中发誓,决不能在这种穷困和屈辱中被人谅死,一定要树立志向,活出个人样来。没上好大学他不气馁,家里穷困他不灰心丧气,缺少人督促他不好吃懒做游手好闲,恋人在强逼中离开了他,给他带来羞辱和痛楚,他不消沉堕落,更没有一蹶不振,一门心思想的是凭自己的力气养活自己,直致发家致富,彻底改变家庭面貌,彻底洗刷蒙受的羞辱。现在他终于通过殊死的拼搏,迎来了初步的胜利。他充满情感继续地说,“能走到今天这一步,我可说是披荆斩棘地吃尽了苦头。现在开始养猪了,但只是个开端,后面路仍然崎岖,但不管怎样,哪怕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也要拼出一番成就,改变人们对我的看法和不屑,活出人生的价值,活出人生的尊严。”

“孩子,你有这样的志气,这样的抱负真的让我感到高兴放心。只要你继续下苦功,十年磨一剑地坚持下去,我相信是一定能成功的,一定能赚得到钱的。”

他带着舅舅,像导游领着游客看景点一样在基地转了转,最后又回到了刚放了种猪和仔猪的呈现出勃勃生机的猪舍驻足。两人看着那些放入圈内白里泛着粉红的肥嘟嘟的猪,心中都漾生出幸福感,觉得满栏满圈的猪是那样的可爱富有生气,憨厚中透着活泼,哼叫中泛着活力,一堆一簇地挤在一起仿佛就像是一层叠起的希望。陈奇珩更是喜不自禁端详着这些憨厚的生命,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他欣赏猪们带来的生气,渴望着来临的养猪的日子,满怀希望地对舅舅说:“养了这批猪,深山中就热闹了,再也不会像前些时间那样沉寂窒息了。鱼儿在沉游在水中,沉静得很,不会发声不会哼叫,猪就不同了,哼叫不止富有生气。现在养了猪,养鱼便成了附带,成了一种陪衬。鱼的赚头远没有猪大。过一年多时间,我若养猪赚了钱,规模扩大了人手不够时,舅舅你就过来给我帮忙。你做事我也放心。”

舅舅眼光灼灼地点了点头,脸上了露出了希望之光,高兴地回答说:“那好,那好!到时你有个伴,也不会在孤独中煎熬,我也免得农闲时走东蹿西地去外面务工。”

接着他带着舅舅沿着鱼塘看,又像讲解员一样,一边走一边给他作介绍。环绕鱼塘那条近一米宽的路越踏越平坦光洁了,这是他傍晚绕着鱼塘散步踩踏出来的。环绕一圈后,他们停驻在房前的水塘的台阶边。这里他用水泥砌了一排台阶,从岸边下到水面,有六级,抹得光溜平整,可方便平时洗衣洗菜提水。

看过鱼塘,他们回到了住处。时间近中午了,陈奇珩撸起袖子就动手弄饭,舅舅就帮着他择菜洗菜。他一边洗菜一边接续着刚才外甥说的请他做帮手的话题。他对此事似有些心驰神往了。

“奇珩,你刚才说请人,那到时开支不是很大吗?”舅舅试探性又不无担心地问。

“猪养得红火了,收入就不是个小数目,一年就有几十万的赚头。这一行可能你不太清楚,一头肉猪赚得好,可纯赚千把块哩。这些我都摸得清清楚楚了。内行的人告诉我,二百几十头猪养得好,一年若有两批猪出栏也能赚个三十多万,你说开销一个帮工的工资那不是区区小事吗?”

“只盼望你能早点赚个盆满钵盈,让家庭彻底翻个身。舅舅也沾些光。”

“应该会的。这种养殖只要注重两点,一是要准确把握市场行情,肉猪多了,价格就会跌落下来,就要及时调整,不能养那么多,这样纵使价格不好,也亏不到哪去;如果市场价格眼见有趋势上扬,就要不失时机放手多养,一年收成就会当几年。这是我从书本上看来的,请教内行的人也是这样说的。”

“多扎些书在肚子里,真能让人变得聪明。”舅舅插话说。

“二是,”外甥继续按自己的思路说,“一定要防预好猪瘟,那是最要注意的事情,不能掉以轻心,若染上了可承受不起。现在本地猪瘟不要紧,有疫苗可防,预防得好,基本没大问题。若是非洲猪瘟来了,就防不胜防了,暂无有效疫苗,完全靠生物隔离和消毒杀菌。我选择这块偏僻的山谷,也是为防疫作准备的。这远山隔世的地方,正好有利于阻隔外面的病菌传入,只要严格按照规定操作,平时无病也当有病防,不让养的猪与外界有丝毫的接触,就能把这种风险降到最低。因此这方面的亏损对我来说,可能性不大。所以我还是信心满怀的。”讲到这里,他的眼里放出了灼灼的希冀光芒,脸颊上泛起了愉悦向往的神情。

舅舅听到这,整个脸面也柔和欣喜起来,面容上也仿佛燃起了热情和希望的火焰,被外甥勾勒的蓝图所感染,更为他能看到光辉的未来而高兴。他相信这个从不喜欢吹虚的青年,描绘的图画不是空中楼阁,而是伸手可及的东西。多少年来,他都在心中为他命运的不幸、生活的孤独、艰苦卓绝的劳作而默默痛心担忧,总在暗暗为他祈祷。现在他欣慰地看到,这种晦涩的命运,已被他用坚韧顽强踩倒在了脚下,用勇气和智慧驱赶到了九霄云外,等待他的正像他所擘划的那样,是令人振奋的光明前景,他怎不为此感到高兴和开心呢。

两人在交谈中,将饭弄好了。

“离开你家后,我们聚在一起吃饭的时间极少,难得这样相聚。今天知道你来,我特意带了瓶好酒,让你品尝酒也品尝我弄的菜。”

胡庚仁觉得外生说的也是,他们虽然隔得不远,但因他们手头忙,总难聚在一起畅谈或是清闲自在地吃顿饭。于是就从容地与外甥分坐小四方桌的两边。陈奇珩给舅舅斟了杯满酒,自己也来了点。桌上热气腾腾的几个菜散发着喷香诱人的味道,舅舅尝了几口,直夸他的厨艺进步快。陈奇珩先礼貌地敬了舅舅。尽管自己平时讨厌饮酒,为了表示敬意,他还是饮了一大口,皱着眉头把那刺喉的液体咕噜一声吞了下去。舅甥俩边饮边聊,那番惬意轻松,使陈奇珩感受到了亲情带来的快乐欢心,这是他极少体会到的。舅舅因饮酒激发了兴奋和热情,一双眼睛大放光彩,言语也自然多了起来,表达了对外甥的爱怜和愧怍。他温厚地用父爱之情,还述说许多外甥未曾听到过的身边的世态炎凉的事情,讲述了不少有志之人成功的事例,让外甥在咀嚼食物中受益颇丰,深受启发,备感温暖。

饭后,陈奇珩脸上同样现出了酡然色,送走了有点微醺的舅舅后,太阳偏西了。

十六

开始了养猪,陈奇珩感觉到,每天按部就班地做着循环往复的事情,其实并不是那么累。他现在要做的事,无非是给猪喂食,清扫猪舍,制作配方饲料,给鱼喂喂饵料。因而觉得做些不重的手脚活儿,与前段时间没日没夜地赶时间搞基础建设,总是累得汗流浃背手脚发酸相比,真是有着云泥之别。空闲的时间多了,他又抓紧时间看书了。前段时间因太忙,他都把学习的事基本搁下来了,现在要争分夺秒把耽误的时间补回来。那些大学课本和养殖书籍他都带来了,一有空,他就将书端在手中,边看边做笔记,还像学生读书一样做作业。其实养殖类的书,他花的时间并不多,因为未到这里来之前,他就把那几本书通读了一遍,该记的重点也记住了些,眼前只要边实践边巩固就是,并不是什么花精力的学习。难就难在他的自学,没有老师指点,遇到一些过不了关的东西,他总要琢磨许久,苦思冥想半天,甚至更长时间才能把深奥的东西弄通。但他不厌其烦,再难的题目也要反复琢磨,直到把问题弄通弄明白了,增进了知识,才继续往前看。现在对待学习,他就像刚到这山谷来垦荒一样,一点一点地开垦,一步一步地掘进。他懂得“驽马十驾,功在不舍”的道理,更晓得做任何事,惟有持之以恒才能成功。不积跬步,无以及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河嘛。因而他锲而不舍地学,抓住点滴时间学。学习累了,想让脑子休息会儿,他就到户外活动活动,若是黄昏降临,就到山间散散步,抑或是看看电视。为了解外面的世界,搬进山中的那天,他带来了一部半新不旧的电视机,并按装了天线接收外面的信号。因此居在深山,他的信息并不十分闭塞,还是能知晓外面世界的一些信息的。

在工作学习形成了规律后,他也注重锻炼。傍晚时分,只要不是下雨,他几乎每天不落地绕着鱼塘走两三圈,边走边看鱼儿们的逍遥悠游,追逐时翻起的浪花。看到鱼儿心情欢愉的嬉戏,他心里就会泛起别样的欣喜。若走到了猪圈边,他就特地踏上几级台阶,走进一天要在其间劳动几个小时的猪场,欣喜地谛听渐渐长大的猪欢快的哼哼不断地叫声,仔细端详它们在圈内慢腾腾地左闻闻,右嗅嗅的憨态。目睹这番情景,他就会产生想象,脑海里就会升起肥猪出售的收获情景,脸颊上也会燃起热烈的希望火焰。看过了猪圈,他又踏上绕着鱼塘的小路,这时脚下的步子因开心快乐随即轻盈轻快起来,心也似乎完全被美好的希望攫住了,久久地沉浸在向往的甜蜜之中。

但不是每次散步都有这种愉快心情的。一个被孤独包围着的人,并不是时时刻刻能被希冀抓住,在憧憬中度过时光的。有时一些美好的自然景象就能悄然无声地勾起他的思念和愁怅。特别是在野花芬芳,山谷安谧,月光如水的美景中,那份埋藏在心中的思念和情感,就像远山背后升起的月亮,越来越明晰,越来越清朗,让他挡也挡不住在心间翻涌窜动。原来那份恋情和恋人的倩影,并没有随着时光的流转,岁月的飘逝,在心消减、隐去、泯灭。只是他在劳动和学习时,在理智的警策下被抑制了,探不出头来,或者说是劳累不堪时,无精力去回想。可当他清闲轻松下来,尤其是遇上清丽明朗的夜景,那份想念和回忆就不可抗拒地爬上脑际,令他不由地回味那曾经得到过,并滋润过他身心的情意绵绵的温存、关爱、体贴,以及缱绻缠绵的相亲相爱。那份情爱在他身上根深蒂固了,有着蓬勃的生命力,控制着他的情感,占据着他的心灵,攫住了他的命脉。

又是一个皓月当空的夜晚。月亮皎洁静默,庄重慈祥地挂在山顶上,神情端庄、温情款款地俯瞰着层层叠叠的山峦、安安静静的大地、寂寂默然的山谷,就像清澈的眼睛投下华丽柔婉的光芒,使得山谷显出无可比拟的幽静幽美。多么美丽的月华,多么静雅的山谷夜色啊!正是露水芬芳,花香飘逸,静树迎月,碧水沉璧的良辰美景。到这里来后,他遇到这样的美好景致并不多,或者说他因为忙累没有感受到。此时眼前的景致又悄然无声地勾起了他对曾经恋人的念想。分别快两年了,他从未见过她一面不说,电话也没通过。他迫切地想知道她的近况,她现在过得怎样,是否也时时想念他,他不得而知。他坚信她不是一个无情无义的薄情女子,一定还把他放在心间。这份坚信却苦了他,因为初恋情人在他心中烙印下了铭肌镂骨的深情,如今他对别的姑娘都产生了一种排斥心理,情感上怎么也接受不了。近半年时间,关心着他的舅舅时不时在电话中介绍女青年给他,有二次还上了门,他都不假思索地立即回绝了,托词是他的创业还没升起曙光,获得收益。其实这是自欺欺人的借口,究其原因,还是不能忘却初恋情人。尽管他再清楚不过地知道,他与她重新牵手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但他的心灵他的情感他的倾慕就是走不出她曾洒在他心间的无比浓厚而炽烈的情爱。想到这,他的眼眶又情不自尽地湿润了,心中无限伤感,依然悲切。他心绪遐思地坐在塘边提水洗菜处的最高一级台阶上,惆怅地看着那轮皓月时,只感到眼前一片模糊。他用衣袖拭去了眼睑上的泪水,心情难过地从台阶上立起身来,离开了水边,向着猪栏方向走去。边走边对自己重复着那句话:“想那些令人伤感的东西有啥用,纯粹是徒劳无益,自寻烦恼地使忧伤和悲痛有增无减,继而消弭自己的意志,分散自己的精力。当下的要务,就是心无旁鹜地一心一意地把猪养好,养出效益来,早日摆脱贫困的面貌,用斐然的成就,不凡的业绩,让那些轻视自己,奚落自己的人瞪目结舌。”在思忖中他走到了猪栏旁,看到那些安静地酣睡着已长得膘肥体壮的猪们,霎时心中那份伤感蓦然被一种希望所取代,又像透进了一片明媚的阳光,照得他心田溢满了喜气。如果眼前的创业能顺遂他的心愿,一步一步按着规划实现,他苦尽甘来,扬眉吐气就在眼前了。他在猪圈旁转悠了好一阵,见夜色深了,才回住处去睡觉。

但是理想与现实是有一段距离的。人生中并不是有美好的设想和愿望,并为此竭尽全力付出了努力,就会有满载而归的收获的,或者说这种收获会天从人愿如期而至的。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养殖业并没有给他带来丰厚的回报,使他如愿以偿,顺心地打到第一桶丰满的创业金。第一年里,他的养鱼赚了两万叁千元,初养有这样的收入算是不错的。但随后他指望最高的养猪收益,却让他大失所望,因他的经验不足,又是初养户,加上肉猪的价格不是十分理想,至使他出售了的两批肉猪,却亏损了一万多元。好在两项加在一起还略有微利,还保证了他的生活所需。养殖有盈亏,是很正常用的事情,对此他早有心理准备,晓得在市场经济条件下,物资的价格随着其盈缺会像潮汐一样时起时落,不值得奇怪。他的信心没有因此受挫,仍然劲头不消,憧憬不灭。他对自己说:“创业的第一桶金没有打到,仍要毫不气馁地坚定信念走下去,相信第二桶第三桶总会打到光灿灿的真金白银的。”他这样自我鼓励着,又筹划着下一步的养殖之事。多少年来练就的韧性,使他在痛苦面前不悲观沉沦,在困难面前不退缩畏葸,在挫折面前不气馁消沉。他身上储有了坚韧不拨的毅力,敢于攀登的精神,争创上游的意志,所以创业路上的一点挫败,反而更激发了他要压倒不利争取胜利的无穷斗志。

他在肉猪价格低迷中,又度过了二年多点时间,但仍没有赚到大钱,还好将一些零零星星的债务还得差不多了。创业的红火迟迟不来时,他并不心浮气躁,仍是毫不动摇地坚定着心中的信念,用定力和耐心经营着自己的事业。

在这段时间,值得一提的是,他经过三年多的自学,克服各种意想不到的困难,终于取得了大学文凭,圆了他心驰神往的梦想。

十七

到创业基地的第五个年头,在养猪没赚到大钱的情况下,舅舅劝说他把猪场盘给别人,另找出路,但被他毫不迟疑地回绝了。不仅如此,他还将猪栏扩大了。他仍是像当初建猪舍一样的自己不辞辛劳地苦干巧干,劳形苦神地将预留的那片土地,砌起了猪舍,使两个曲尺形颠倒着合并了起来,形成了一个长方形的封闭式的养猪场,从而使它变得更加紧奏、稳固、封闭。养的猪的头数也增加了不少,一次养下肉猪三百五十头。这次他不是肓目地扩大规模,而是经过一番缜密的市场分析调查后,一种胆大的尝试,打的是有把握之仗。他从书本和实现中摸索到,肉猪的价格起起落落有个规律,大概就是两年的周期,两年的低迷过去了,接踵而来的就会有两年的好价格。他已渡过两年多的一波低迷期,如果不出意外,随后而来的将是理想的市场行情,他决定机不可失地把握这个机遇,无所畏惧地闯一闯。他相信成功定会青睐有恒心有胆量并掌握了事物规律的人。

尽管养的猪数量增加了,他觉得工作量并没翻倍增加,同样的事情他仍是日复一日按部就班地做着。这样因驾轻就熟,既不感觉太忙也不觉得太累,时间对他来说依然不显那么紧张局促,依然有空闲,他仍旧像以前一样,将剩余的时间一点不落地用来看书上,增进知识,拓展视野,丰富思想。

日子就这样在平静和期待中静悄悄地像翻书一样一页页翻过去了,没有什么喜气和奇异的事情令人惊喜若狂,就像那片绝大多数时间风平浪静的水库,鲜有大浪泛起,呈现的是悄然宁静的景象。但平静中有时也会有意想不到的惊喜从天而降,给人一份石破天惊的喜悦的。

一天上午,他出门准备去喂猪时,那棵高大的古枫上几只喜鹊在喈喈喈地欢快地叫个不停,声音是那样的嘹亮高亢,那么透溢着喜庆意味。他记得小时候母亲说过,喜鹊叫就会有客人来,难道还有哪个人特意到这深山中来看望他?他没有理会那么多,径直向着猪场走去。在他一槽一槽地喂猪食时,口袋的手机又骤然响起,一看却是个陌生电话,但他接听时,惊得口都张得一时合不拢,脸上也浮现了乐不可支的神情。令他意想不到的是,这个电话竟是暌违已久的何玉菡打来的,在电话里她的声音还是那样甜润、亲切,语调中传递出一种欣喜若狂激动万分的情愫,让他也一时惊喜激动得不知话从何说起,竟有好一阵闭口无语。相隔几年时间两人都觉得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感到有许多话要述说,可在电话中一时又一言难尽,不知从何说起。何玉菡在电话中也不多说了什么,直言不讳表示要来基地看他。她坦言几年没见到他,十分想念,迫切地想与他促膝交谈,互吐衷肠。

通电话仅一个多小时后,她就匆匆赶来了。她是在电话里问清楚了他所在的具体位置自己找来的。这地方离她的村子也才十来里地,他一细说,她就明白了。他到水泥路上接到了开着一辆红色吉奥小车而来的旧时情人。车子“嚓嚓”地停在了他的身旁。她钻出车的那一瞬,内敛的他,表现出的却不是见到昔时情人的惊喜万分的热情,只是淡然地露出了浅浅的笑容。他克制了自己的激情,掩饰了自己的真实感情,只平淡地与对方寒暄了几句,就钻进她的小车后座。

敏锐的何玉菡还是那样快人快语,性格直爽,隐藏不住内心的感受,毫不隐讳地坦露疑惑:“奇珩,分别这么久,你看见我的第一眼,脸上似乎没有一点惊讶之色,也没有一点激动欣喜的表情,难道还在生我的气。”她一边开车一边问他。接着诉说自己的感受,“我与你通上了电话后,准备来见你时,你可知道,我是多么地兴奋,就像中了大奖一样激动万分,盼望着能早点像鸟儿一样飞到你的身边,看看快五年未见面的你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看看你在这孤山野岭中过得是否还称心如意,看看你的事业是否已如火如荼……但你的这副神情,令我怀疑你是否还在记恨我,生我的气……”

“玉菡,我知道当初你与我割断爱情,是在一种万分无奈的情势下作出的,我哪那样不能明辨是非呢?对你有何气可生呢,有的只是不绝地怀想和思念。现在你日子过得这么舒适顺心春风得意,还不忘旧情地惦记着我,想尽办法与我取得联系,一经知道我在什么地方,就马不停蹄地赶来看我,我感激、高兴都来不及呢,又哪能不欢迎呢?但男人的感情很多时候是内敛于心的。再说现在我也不能像曾经迎接自己的恋人一样,热情得忘乎所以地生出亲昵之举呀,此一时彼一时呀。”

她被对方合情合理的话说得一时语塞。意识到自己已是一个结了婚的妇女,是个有夫之妇,又生了孩子,一个初恋情人怎不对她保特一种恰到好处的距离和举动,不在模棱两可中徘徊呢?她似若有所悟,茅塞顿开地说:“你可能认为我的心疏远了你,不会像过去那样,是不是?故而不敢流露自己的真实情感来。那你这样认为就错了。我还是过去的我,对你的情感未变。虽然岁月在我身上留下了永难磨灭的印记,但我对你依然如故,难以忘怀。”

“没想到你还是那样有情有义,实在难能可贵。你如此推心置腹,我哪还怀疑你的真情?但我们已是像月亮和太阳一样不能得走到一起了却是事实。”

“但我们可以将友情赓续,直到地久天长呀。”

说话间,车子缓慢地走过了那段不长的泥土山坡路,来到了陈奇珩的住房边。两人下了车,何玉菡见到眼前住房和猪舍俨然,鱼塘与青绿相依,碧水与蓝天互映,花卉摇曳生姿的幽静美丽山谷呈现出具有农家乐的意味,顿时情趣昂然,兴高采烈,饶有兴趣地提出先在外观赏。她先到他的猪场里观看,看着肥嘟嘟的一栏栏的肉猪,赞不绝口,称赞他的猪养得好。紧接着又在陈奇珩的陪同下,绕着鱼塘观看,一路赞叹不已地说他取得了斐然成果。

慢悠悠地看了好一阵,她已是香汗湿衣。陈奇珩见她累得脸色红润,额头汗出,透气粗重,便怜香惜玉地把她带进屋内。

乍进小屋,见厨房与卧室都收拾得井井有条纤尘不染,不大的房子不同物件摆放得各就各位,丝毫不乱,何玉菡觉得他爱整洁的习惯仍与从前一样丝毫未变。透过这些现象,她便想像得出他仍与几年前一样热爱生活,富有理想,充满憧憬,于是打心眼里为他高兴。他们走进亮堂干净的卧室,因凳子不多,两人就很随意地在床沿上坐下。

“真亏了你,一个人孤孤单单在这深山中孤军奋战这么多年,硬是把一片荒山变成了创业的乐土。”她接过他递过来的一杯热茶,用敬佩的目光望着他说。他迎接着那灼灼目光,感到一片真诚的崇敬,温存的柔情,真心的关爱,深切的同情,便感受到一种久违的挚情在身上又燃烧起来。短短时间的接触,因为有那份旧情的缘故,他原存的一点疏远感一下子就荡然无存了,感受到了她那份触手可及的情义还是那样炽热。他觉得自己这么多年来,一直记着她的情她的爱,并不是自作多情的一厢情愿。

她不断表现出的炽热的温情,润物细无声地一点一点感染了他,使他的情感也噌噌地像火一样燃烧了起来,他不再遮遮掩掩地捂着自己的真情实感,敞开心扉向她述说了几年来的创业过程:“这么多年来,为了实现心中的目标,我一个人就像个幽灵一样在这大山中奋力开拓,可以说没有哪个人比我更孤独,比我吃的苦更多,比我更像个山魈。刚到这里拓荒,我累得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对镜照着,都大吃一惊,不相信镜子里的人是我。因为劳累和经受风雨,我消瘦黧黑得像个半老头。但为了实现改变命运的目标,也为了摆脱刚来时痛苦的思念,我强制自己一定要负重前行,不能有丝毫的松懈和退缩,以不成功,便成仁的格言砥砺自己,这样才终于把创业基地的基础打好了,形成了一定的规模。度过了最艰难的时期,等到正式开始养猪了,人才轻松些,身心也不那么经常性沉浸于疲惫不堪中。所以你现在见到的我只是面脸黑一些,身子瘦一些,但褪去了不堪入目的难看形象了。轻松些后,我除了工作,就挤出时间看书,像蚂蚁啃骨头一样在书本上掘进,想早日圆我拿到大学文凭的梦。不过有时,特别是月朗夜深,沉寂、幽静恢复了它的王国后,我就会魂牵梦绕地想念你,回忆我们在一起的幸福时光,品咂生命中仅有的甜蜜的相恋时光。因此我常常潸然泪下。”述说到这里,他的声音低沉下去,伤感明显泛上了心头。

听到这里,何玉菡同情地下意识地伸出手握住了他一只厚重温暖的手,不无愧疚爱怜地说:“没想到我这样对你,你却一直把我放在心上,还念念不忘,这太让我感动了,也让我心痛、不安、自责和难过。奇珩,是我对不起你,给你带来了不尽的痛苦和思念。”

“想你时,又不能同你联系,身旁又无人述说,只有一个人自劝自解,让心情慢慢平静下来,让理智强行回归身上,觉得还是做好自己手头上的事实在可靠。自知思念只是画饼充饥,到头来,徒然增加的是内心的忧伤,以及凄楚的痛苦。”

听完他的诉说,何玉菡心里漫上了自责和对他的无比同情,心情难过、语调沉重地说:“请原谅我对你造成的伤害,带来的痛苦。但你可能有所不知,我同样是无法忘怀地想念你的,可有千言万语又不能对你述说。我的手机在最伤心的那个夜晚过后,第二天早上就被我母亲强横地收缴去了。从那时起,我就收不到你的任何信息。狠心的母亲过了一个多月,才给我了一部新的手机,号码也换了。警惕性极高的她那段时间又对我严密监视着,我确实害怕她,再也不敢有莽撞和冒险行为,深怕一旦被她发现,更变本加利地疯狂闹腾,使我的精神崩溃。这样哪怕她不在场,最初的一段时间我都不敢与你通电话,怕这事传到她耳朵里,我又被她撕咬得伤痕累累,家里不得安宁。在这种情势下,我只好把对你的思念深深藏在心间,隐忍着思念之痛。没过多久,大约她给我换新手机后一个月,在她自作主张下,很快地给我换了个环境,她把我弄到了县城的一家超市去上班了,目的不言而喻,是怕你还来找我缠我,更怕我不死心。到了县城上班,母亲也有些鞭长莫及,我就背着人,偷偷摸摸地给你打电话,可是怎么也打不通。我就纳闷,难道是你怨恨鄙夷我,把手机号也给换掉了。几次这样下来,我也十分失望,心灰意冷了,臆测你定是恨我太懦弱,太顺从母亲,不敢坚持爱情,起了憎恨之心,不愿答理我了。接下来,在我们断绝恋爱不到三个半月的时间,我母亲又擅自作主,托人在县城里给我物色了一个对象,就是我现在的老公。因我心里一直藏着你,初见他时,尽管他生得也眉清目秀,五官端正,个子高挑,家里也有钱,但心里就是不乐意,与他擦不出一点爱情的火花。这样我母亲认定我心中一定是有你,才这样死活不热乎的。她气咻咻地把我叫回家中,不容置喙地带着几分强横地说:‘这样的人你不同意,你想找怎样的人。他家父母是做生意的,家里有的是钱,一个独生子,无牵无挂,跟着他你是老鼠掉进了米箩里,将来有享不尽的福。你不是人生得有几分俊俏,人家才看不上你呢。’母亲这样噼里啪啦地说了一通后,我愣了好久,仍固执地不肯点头,也默不作声。她见我半天愣怔在那儿,一副赌气的样子,暴燥性子又爆发了,忍不住提高声调说,‘你心中定是忘不了那个穷小子,一直装着他,容不了别的男人。若你是这样的话,我就永远不会管你的事情,就当没生你这样一个忤逆女儿,你就信马由缰地去跑好啦!’她怒气冲冲地把房门哐啷一下猛然搭上,离开了我。我心里又是痛苦又是害怕,委屈的泪水哗哗地流了下来。母命难违。在母亲的淫威和三番五次的逼迫下,我还是屈从了。她又获胜了。我与那个家庭富裕的男青年谈上了,没过多久就结了婚。我与他的结合,可谓是闪婚,只谈了二个月多点的时间,没经过更深的了解,就匆匆忙忙结婚了。我老公的家境确实不错,光商品房在县城就有三套,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但这都是他父母打下的底子,他本人却是个饱食终日无所作为的花花公子,只晓得玩乐享受,书没有读好,知识不多,又不肯下身做事,在一家私人家具公司跑销售,在外花天酒地声色犬马地虚度时光,每月都见不到钱回家,对此我也管不到他什么,好在钱不够花,他父母也会及时接济我,不显吝啬,因为我给他们家生了个孙子呀。他们也知道儿子的德性,这样做也是为了暖我的心。与这样的人生活在一起,尽管不缺钱花,我并不感到自己过得快乐开心,并不感到人生充实幸福。人若失去了一种积极向上的富有朝气的生活,精神就空空落落的,活得就形同行尸走肉。但有那么一些人偏偏热衷于这种生活,把官能的享受罢在至高无上的位置,愿在浑噩昏沉中了此一生。我与这样处世性格的人是格格不入的。久而久之,我与他成了同床异梦的一对。在与爱人共同语言很少的日子里,我很怀想你,怀想你的上进心,不屈的奋进精神,积极的人生态度,怀想与你在一起的岁月缱绻,一种想与你起得联系或是见到你的心情一直强烈地盘桓在我心间,而且越来越纠缠得我心神不安。于是我到处找你的联系方式,但却一直没找到。直至前不久,我偶然遇到了那个曾经在一起做事的小包工头,向他打听你的情况。他告诉我,你在一个静偏的山谷中养猪多年,几年前还找他担保贷过款。我从他那里才问到了你的电话。真是相距咫尺,如隔万里,彼此都在思念,却几年后才在寻寻觅觅中得以相见。也许真是上天注定我们之间的缘分浅薄。”这些都是何玉菡的真心话,自与陈奇珩雨歇云收后,她不知多少次情天泪海地悲泣过,这些只有她自知。

“感谢你一直惦记着我。情也好,缘也罢,对我们来说都是旧爱宿恩了。我对你从无什么怨恨气恼,更不会像你所说,故意换掉手机断绝与你的往来。也许像你刚才说的一样,我们真的是缘份浅薄,命运注定不能情感相通,要断绝几年往来的。不巧的是,我的手机也就在与你分手后不久,在一次仓促购货中丢失了,我换了部手机,你后来哪能联系得上我,这样阴差阳错,彼此间就像金瓶落井无消息了。再加上我又深居在深山野岭之中,像古代的隐士,与外界几乎隔绝,你又上哪里去打听我的消息,又哪能知道我身在何处。好在你心中还记得我,千寻万觅找了过来,不然依然是近在眼前,却像远在天边,永远不能见面。”话说上了正路,陈奇珩表露出千言万语想一吐为快的心情。他接着滔滔不绝地把他在这里几年来创业的艰辛细节述说了一遍。最后还是带着夙愿未遂地遗憾说,“在这里打拼了几年时间,并未如愿,还没有看到希望的曙光,至今还没有赚到什么钱,只是维持了基本生活。不知道今年肉猪的行情怎样。我都有些提心吊胆的。”

“一项事业,只要毫不气馁坚持不懈地日积月累地做下去,定能取得丰厚的回报的,这好像也是你曾经对我说过的话。创业不能有急于求成的心理。肉猪价也许经过了几年的低迷,触底后就会上扬的。我相信你会否极泰来的,用不了多长时间,定会迎来意想不到的丰裕收获的。”

“感谢你的吉言。目前传入耳朵的是,猪价渐渐在走出低谷,有了上扬趋势,与我年初预测的基本吻合。要是真的能顺逐人心,今年我扩大养殖规模并把宝压在猪价会上扬上就压对了。我没有急于求成的心理,从事这行早作了抗御风险的思想准备,但是任谁都不愿在创业的低谷中长久徘徊,让抖擞的精神受挫。”

“凭你的执着,凭你所掌握的知识,凭你的迎难而上的精神,困难遇到你,也要向你低头让路的。刚才看到的满栏满圈膘肥体壮粉嘟嘟的肉猪,我有种预感,你就要时来运转了。”

听着旧时情人的衷心祝愿,陈奇珩心间涌上了一股暖流,脸上浮上了感激之情,发自内心地说:“只有你还是那样不改初心地鼓励我,关心我,为我祝福。与你在一起,我心中就自然而然地流淌着一种幸福感,希望也自动复活了。”他炽烈的肺腑之言,深深感染了对方,也深深地激起了她爱的烈焰,霎时勾起了她旧时缱绻的情感。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握着他那只宽大厚实的大手,心跳加速地感受着他脉博的跳动。她的手仍是那么的绵柔软和,温柔细腻,它的抚慰像一团火焰点燃了他身上沉睡的激情,“嘭”地一下猛然地燃烧了起来。但他极力克制着,抑制身上某处力量的膨胀。但她的眼光不住地向他投来脉脉温情,似要消释他积存已久的忧伤、隔膜和痛楚一般。他回避着勾下头去,暗自叹息,告诫自己说:“她已不是昔时的恋人,已成了家,不是我的情和爱了,千万不能放纵自己了。”她不在自己身边时,他是那样盼星星盼月亮一样想见到她,脑海中时时刻刻浮现她的倩影,可她时隔几年千寻万觅来到他的身边,并主动示爱的时候,他反而显出忸怩拘谨。他想抽回手来,但对方反而又将一只空着的手搭在了他的肩胛上,柔媚地用她白皙的额头与他方方的大额头顶在了一起,低沉而悔恨交加地说:“奇珩,我依然爱你。我的爱应属于你的,只是天不作美活生生将我们拆散了。”她停了会儿,像是对人生之爱大彻大悟一样,“我认为这世间的男女结合有两种,一种是两情相悦的幸福结合,过的是情投意合举案齐眉的开心日子,一种是为了过上舒适的日子的勉强结合,一生都是凑合着过憋闷日子。我属于后一种。我常常抱怨,苍天为什么要作弄人,为什么月老要乱牵红绳,把不是心心相印的人偏要撮合在一起,而将性趣相投,心有灵犀的人却要无情拆散,给有情人留下永生永世的痛楚和思念。”

“我知道你对我的一片真心,但过去了的岁月,再也难以走进去。只要我们还记得那份情,彼此保持着一份深情厚谊,我就心满意足了。”他真挚诚恳地说着,仍然极力克制自己的火热的情感。但随着她的额头与他的紧紧相抵,她的酥软的胸脯与他的胸膛越贴越紧,他都觉得自己昏糊了要消融了。倏忽地,她双手将他搂抱住,就在那一瞬,双方炽烈的情感,就如热焰翻滚的火山突然爆发了,翻涌的熔岩猛烈地喷发出来了。那种以血液为燃料的燃烧,迅速地将两个人熔化到一起,两人双双倒在了柔软的床上……

一阵风暴雨过后,他们又恢复了平静。陈奇珩帮情人整了整衣裳,又抻了抻自己揉皱的衣服,看到太阳走到了天顶,就动身准备做饭。何玉菡也撸起袖子帮着他忙。她一边切菜一边情深义重地说:“奇珩,不知怎地,分开后,我梦里出现最多的身影就是你,无比缠绵清晰。若不是在老公家生儿育女了,我真想改变婚姻,重新回到你身边过一种充实、真切和富有朝气的生活。”

“总不会想掀掉被子来睡秆吧?”他边抄着菜,边幽默的问。

“只是想过一种真实舒畅的生活。不过我已不能与你相配了。我结过婚,生了小孩。现在那不过是一种幻想和玩笑话罢了。”她真诚而自愧不如地说。

“那对一对深爱的人不是什么大的障碍。不过现在你不能有任何冲动的举动,生了儿女就有份责任,重比山大。破坏一个完好的家庭就是一种罪过。这个我们都要清醒地认识到。不过,你想过没有,就是退一万步说,我们不顾道德和责任,初心不改排除万难地走到一起,你母亲见我仍是个穷愁潦倒的样子,会更加凶神恶煞地像老虎一样扑上来,将你我撕得粉身碎骨的。”

“我也只不过是把心中的真实想法披露给你,说说而已,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打破的镜子难以重圆。如今我只希望你一心一意把猪养好,早日采撷丰厚的果实,早日找到完美的爱情。”

“在创业上我会竭尽全力,不会辜负你真心诚意的希望。若自诩点说,估计用不了几个月时间,也许就可向你报喜了。但在爱情上,我已是心如止水了,确实没有大的兴趣了,因为我的最真挚的爱已付出,而且保鲜于心中。我不相信还会有心心相印的爱会再来,所以我对再谈恋爱十分漠然,没多大兴趣。”

“你不能存有那种悲观冷淡的念头。要知道,看过了一道风景,后面还有更壮美的在等待。”

陈奇珩一时没再吱声,一心在炒菜。

两个久违的人,就这样边做饭边滔滔地交谈着,感觉有许多心曲倾吐不尽,都想竹筒倒豆子一样地倾倒出来。饭菜做好了,共四菜一汤,一盘红烧鱼,一盘辣椒妙肉,一盘家乡豆腐,一盘韭菜妙蛋,另外一碗酸菜汤,都热气腾腾地冒着喷喷香气,诱得人馋涎欲滴。几年时间的锻炼陈奇珩已能炉火纯青地烹饪各种可口菜肴了。两人在小四方桌两边坐定,像一对初婚夫妻那样亲亲密密恩恩爱爱,边吃边聊着难忘的往事和分开后各自的情况。何玉菡告诉他,她已于二年前到了县移动公司上班了,因工作认真负责又有主见,已晋升为部门负责人。她说她一直在以他为榜样,以积极的态度对待人生,对待工作,一心想活出人生的价值来。陈奇珩赞赏地说:“应该那样。人活着就要有阳光的心态,崇高的追求和上进的精神,那样才不至于活得空虚心无所依。玉菡,我觉得你还是那样活泼率直,热情向上,是一个乐观主义者。我仍然佩服你这种爽朗的性格,喜欢你的热忱,积极向上的执着;喜欢你的超凡脱俗,情义深重,以及不凡的识别能力。”

她却不无遗憾地说:“可是我人生刻意想得到东西还是失去了,一份真情还是夭折了,买的潜力股,还是被人强迫割了肉。”她叹息了一声,望着他的深情的眼睛流出了懊悔的光芒。

两人边吃边聊到太阳都偏西了。她感到一天时间都快过去了,才急着要动身回家。他还想挽留她坐会儿,说难得来一趟,晚就晚一点。

“不行,不行了!我还要回家管孩子哩,不能再耽搁了。见上了你就是我今天最大的收获。现在知道你住在这儿,我过不了多长时间就会来看你的。”她走出小房,风忙火急地上车打发引擎,摇下车窗玻璃,深情地与他了打招呼,就开车缓缓动身了,接着一溜烟一样驶上了那条已压得平坦的泥土路,翻过山顶消失了。陈奇珩望着她消失的方向,若有所失地许久收不回目光。

十八

陈奇珩的养殖业,真如何玉菡所祝愿和他自己所料想的那样,很快迎来了明媚的曙光。到了第六个年头,猪价开始缓缓上扬,及至下半年,价格就像洪水来了河面暴涨一样,窜高得出乎人的意料,毛猪每斤卖到了八元以上,是前几年不曾有过的高价。他的三百五十头猪正好赶着了。他时不可失地及时将猪出售。栏空猪尽,钱也一分不少地到手,坐下一算,除去成本,净赚了三十三万七千元。他可从来未见过这么多属于自己的钱啊,一时像在做梦一样,一次次在心里问自己:这是属于我的钱吗?我难道真的是一夜暴富了?等他回过神来,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眉梢脸颊上尽是喜悦,乐得嘴巴都合不拢,像个小孩一样兴奋得在屋子里蹋跳了起来。

接着他昔时如金,一点也敢耽误时间,养了下一批猪。半年后,这批猪竟超出意料地又大赚了,不少于上一栏的收入。两次收获下来,他还清了所剩的全部借款,手头还积蓄有六十多万。于是就同舅舅商量盖房之事,想完成自己多年的夙愿。舅舅闻知外甥投入的辛劳终于获得到了大喜过望的回报,变得富有了,自是喜不自禁,为他欢喜为他高兴。对他想做楼房,更是发自肺腑地赞成。表示这才叫有志气,是做光前裕后的大事争气事。他还劝导说:你年纪也不小了,建好了气派的房子,找姑娘也就水到渠成如汤沃雪。

同舅舅商榷好了后。他就到县城的规划部门请内行画了张图纸。这是一幢具有现代气息的小洋楼,是农村不多见的气派别墅。拟做这样好的房子,他不是想显摆自己有钱,趾高气扬地表现自己发迹了,而是受这样的思想支配的:一是现在农村也讲究,居住也在追赶城里人,有的住房比城里的更气派更美观,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就不能眼光短浅地做落伍的事;二是因为原来陈旧的住房曾成为别人奚落轻视他的主要原因之一,现在有能力做房了,就要做栋在村庄上首屈一指的漂亮别墅,让鹤立鸡群的房子雪洗曾经受到的奚落、蔑视和侮辱;三是他是一个爱美观和整洁的人,喜欢在更优雅的环境中过日子。

图纸画好后,他特地拿着图纸赶到了舅舅家。舅舅和舅妈两人正在吃午饭。舅妈看着现在外甥赚了大钱,面貌焕然一新了,穿得也格外光亮,走起路来也是龙行虎步的,心中就不由地升起了敬重之情。刚见他进屋就连忙起身,热情地要给他弄几个菜让他吃饭。听外甥说早吃过了,才罢休。这个会装腔作势的妇人,自听说曾经寒酸可怜靠她家接济的外甥,如今通过默默无闻的几年拼搏,竟腰缠万贯了,不禁惊讶万分,觉得人也难料,于是对她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弯。只要现在他来她家,就一反常态地热情起来,有时竟忘了自己是个长辈,对他毕恭毕敬。

舅舅他们吃完了饭,收拾了饭桌,他就在桌上展开了图纸。他其实不是来给舅舅他们看富丽的图纸的,他是想把建房管理的这件事全权委托给舅舅,来征求他的意见的。因为他的养猪不能停止,那里也只有他最熟悉最在行,不能把这事托付给别的人。在做房和养猪两头不能兼顾,无法分身的情况下,他只好把短期做房的事委托给一个完全放心事事在行的人来管理。舅舅做过楼房,又是最可靠放心的人,所以他来对舅舅说明自己的意图。

“有你管现我才放心踏实。我保证你的操劳费不低于在家的收入。给舅舅丰厚点也在情理之中。”

“哎哟哟,嫡亲的外甥,还谈什么钱多钱少的事,就是你不给钱,舅舅给你管几个月的事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你确实抽不开身来,养猪是大事儿嘛。”在一旁看图纸,见房子画得像皇宫一样富丽堂皇的舅妈接上嘴了。她料定现在发迹了的外甥不会少舅舅的几个辛苦费的,所以故意大张其嘴,慷慷慨慨地说出了不要钱都可以帮忙的话来,以便做个顺水人情。

舅舅对外甥的延请,愉快地答应了下来,坦言他乐意去管理,他一心养猪就是。

拟建的别墅,地址就选在原住房地基上。这样就得用钩机把原住房钩掉,完成了这一步,新的房子才可奠基。地基整理了出来,选好日子放线开工的那天,陈奇珩挤出时间在家忙碌了一整天。之后,他就心无牵挂地回到养殖基地,依然全心全意地忙他的养猪事业去了。因为这年肉猪的价格随着猪肉的上涨是水涨船高,而且势不可挡,他不能丢掉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胡赓仁为外甥管理建房大事,也确实把他的事不折不扣地当成了自己家的大事对待,吃住都在建房的工地。俗话说“做屋造船,昼夜不眠”。虽说建房不用他出什么力,但管理并不轻松。进材料,监督建设质量,保管并看守好材料,他要事无巨细,面面俱到,辛勤付出。外甥也预知到这些,事先就预付了舅舅一万二千元工资,以期调动舅舅的积极性,关键的是让舅妈闻知后,能毫无怨言地支持他的管理。

四个半月的时间过去了,一栋高耸崔嵬的三层别墅拔地而起,突兀在村子的中间位置。那错落有致,气势不凡,雄伟夺目的建筑,待泥匠拆去外墙的脚手架,把外墙清理干净,地面进行了清扫,就更加耀目地呈现眼前,吸引着村里人的眼球,引得村邻纷至沓来来观看欣赏,赞不绝口地称赞房子建得气派漂亮,陈奇珩有志向有能力,在无声无息中建起了一幢超群绝伦的别墅。至此,这个长期在乡邻们眼中默默无闻的青年的形象,倏地崇高耀眼起来,人们发自内心地佩服他,对他刮目相看了。那别墅也真是别有样式:一楼一对宏厚浑圆的罗马柱支撑着进大门的红顶白柱的门廊,二楼的前后阳台都镶上了小型的罗马柱,格外美观典雅,三楼建了一半,留了一半的房顶大阳台,三网都是用小型罗马柱做了围栏,雅致而醒目,洋气而时尚。

毛坯建筑全部完工的那天,陈奇珩兴冲冲地赶回来了,看到那高大恢弘,别致新颖,超群绝伦的别墅,简直高兴得心花怒放。他与舅舅一层层地仔细地察看。发现整座建筑不仅是外貌美观气派,里面更是结构合理,布局科学,美观赖看。每个房间都宽敞明亮,走进其内毫无局促感。及至登到三楼顶,顿觉视野广宽,举目千里,村子里高高低低的树梢和褐色的屋顶,近处泛着青绿的广袤田野,远处起伏的黛色的山恋,尽收眼底,天际线也是那么清楚在目。眺望之中,仿佛人的心胸也蓦然宽广旷达了许多,思绪也似要袅袅远飞了。陈奇珩心旷神怡地踱到罗马柱的栏杆前,将双手放在栏杆窄窄的平面上,像一个登高检阅部队的将军,眼光左右环顾着,不无感慨地对走到身边的舅舅说:“房子高大,才能显出不凡气势,我家地势高房子又建得高,站在楼顶就看得更远了。”

“是有看相又抢眼。这是真正的洋楼,我看在十里八乡也是屈指可数的,十几年都不会落后。图纸上画得漂亮,谁料建起来更好看。越建到后面,我越觉得这房子超然不群,是一幢有模有样的别具一格的楼房。还是年轻人做事有眼光,做什么事都不墨守陈规不落窠臼。”

“都是看书得来的。建怎样的房,我开始也琢磨了好久,最后的定位是,要建就不能是老样子,不能是村子里家家户户那样直上直下的火柴盒的样式,定要有点特色和看相,还要体现农民也有新颖的想法,审美观跟得上时代不落伍。只是建造这楼房让你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累。楼房落成要多谢舅舅你了。”

“看到你有拨云见日的志向,舅舅为你吃点苦心里也是高兴的,何况你也没亏待我。”

“有你在管理,就像我自己在管理一样,我极为放心。所以家里做房,我仍一心一意养猪,来得也少,不用操这方面的心。你的操劳费我准备还给你一万四。下一步装修,我还想请你耽搁几个月的功夫。”

“钱不急,也用不了那么多。我纵是在家一年四季风里来雨里去也赚不了那么多的钱。你准备紧接着就装修?”

“该给的还得给,也不算多。再说给富足点,舅妈见了也高兴。这事就按我说的来。装修的事,我不想耽搁,就趁热打铁一鼓作气接着做。我盼望房子早点全部竣工,看看别墅的最终模样哩。”

“那样也好。只是装修还得不少的钱,要想豪华,起码也要几十万哩。”

“钱我预留了,没有问题。”

“那就根据你的安排来吧。你把材料进好买足后,我继续帮你管理,你还是专心养猪去。”

舅甥俩站在楼顶登高望远时,轻松地便把新房装修的事给落实说妥了。

陈奇珩用两三天时间把装修的材料进得差不多了,其余零零碎碎要补进的就交给舅舅。他又专心地养猪去了。

胡赓仁依然像管做房一样尖心地管理着装修的诸多繁杂之事。他知道年轻人讲究,希望房子装得时尚漂亮,可又没有多少现代装修的经验,为了保证装修质量,少让外甥操心,他费了不少心思时间到外观摩,增加对现代装修的印象。管理上更是细致,寸步不离地跟在工匠后头,千嘱万咛做活一定要细致,确保质量精益求精,同时还不住地叮嘱要节约材料。若发现哪里出了质量问题,就沉着脸:“这样也太马虎了。”坚决地要求返工。断断续续的五个多月后,楼房的装修在胡赓仁竭尽全力的管理和严格监督下也完工了。一个外墙粉饰了浅米色高级涂料,窗户玻璃像湖水一样明亮,上下几层安装了像列队的士兵一样整齐并油漆了白漆的罗马柱的洋洋大观的别墅呈现在了人们的眼前。楼房内的装修更是富丽堂皇,一律的浅栗色大理石地面,乳胶漆刷的墙,可谓美轮美奂,光艳夺目。陈奇珩看到这一幕,心里比吃蜜还甜,兴奋得就像个孩子嘴也合不拢。刚入新屋那一瞬,他觉得眼前的情景亦真亦幻,仿佛是置身于琼楼玉宇之中。他抑制不住兴奋地对自己说:“我的梦想,终于在千辛万苦的拼搏中正一步步变成现实。”想着这么多年创业的筚路蓝缕千辛万苦,他感慨万千:“惟有栉风沐雨地奋斗,惟有敢于蔑视困厄,惟有不屈不挠地与命运抗争,才能迎来人生的辉煌,否则就会一事无成。”他暗自告诫自己,“还不能陶醉于初步的成功中,这只是创业取得的一点小的成就,后面的路还长着,还要以乘胜前进的精神去攀登新的高峰,积累起抗风险的资本。”他是一个居安思危永不停息的人,晓得人生的道路该怎么走,更晓得未雨绸缪,稳扎稳打走好每一步。

接下来他还将头脑中早就有的夙愿——做善事的想法付诸实施。贯穿村子的一条泥巴路坑坑洼洼该修了,他找到小组长表示愿出资百分之四十,请小组长牵头集资修路。这事后来很快得到落实。仅二个月时间,村子里一条半里多长的出村的平坦水泥路就修通了,结束了村民走泥泞路的历史。

十九

陈奇珩建好了自己的房,也顾上了大伙的公益事,又锁好了院门,只身走向了创业基地,去与那些哼哼哄哄的猪一块度日了,与寂静的荒山野岭去作伴了。此时他酝酿着落实考虑了一段时间的事——请个人帮助他打理养猪。产生这种想法,不是因为他现在赚了钱,想摆老板的派头,做个只动嘴不动手的颐指气使的阔老板,也不是他怕孤寂冷清,请个人增加热闹,这么多年来他像一个孤雁般在冷冷清清的深山中早已习惯了,不怕了冷清。想请个人做帮手,是现在养猪规模经一扩再扩,他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了,有时到外头去办点事,更是忙上加忙,顾此失彼,如此反而忙中有失,使一些事情办得不如人意。为了能更多地与外界接触,同时使心力交瘁的养殖变得松爽些,他就准备落实早些时候就在心中筹化好了这件事。要想找帮手,他清楚地知道舅舅是最佳的人选。一来他是自己最亲近的人,请他可靠放心,这次建房就充分验证了这点;二是他做事肯吃苦,不偷奸耍滑,会把他的事当成自己的事尽心尽力来做;三是舅舅年纪也不算大,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又有些文化,做事又在行,从事现代化养殖,接收能力也不差,赶得上时代的步伐;四是他早就对舅舅许了诺请他帮忙。

又一个傍晚,他在暖和的黄昏中赶进了舅舅家。他刚把自己的想法说出,舅舅不假思索,就满口把这事应承了下来。他想这正合上了他几年前的愿望。舅妈也在一旁极力怂恿支持,断然地申述:“你舅舅养猪在行,原来我们家养猪时,都是他管的,每年都有二头肥猪出栏。他还能吃苦。请他你放心,两个人又有个伴,你再也不会孤独了,是最理想的人。”外甥也称赞舅妈说得极是。

随后三个人坐在一起谈笑风生地展望起陈奇珩的发展未来,两位长辈谈着谈着又关心起他的婚事,说他已功成名就,真心地敦促他早点找个称心如意的对象,成家立业。说到此事,陈奇珩一时不知可否,显出唯唯诺诺的样子,仿佛这对他不是什么要紧的大事,嗡声嗡气地应酬了几声,见时间不早了,就说得回猪场去。两位长辈没有留他,送他出了门。出了舅舅的院门,他的心情沉浸在兴奋之中,为说妥了称心遂意的帮手而高兴。用不了几天时间,他就有了个合意的帮手,再也不用孤寂一人独守深山,再也不是创业路上的孤军奋战了,再也不会到外面办点事还担心满栏满圈的猪了。他精神爽朗意气风发地回到了基地。

胡赓仁是在外甥请他后,第四天头上来到养殖基地的。踏进此地帮工,他知道就意味着工作和生活起居都得在这幽山中,意味着同外甥一样得以这里为家了。所以他把被子和经常要穿的衣服等生活用品全部带来了。反正那间卧室也做得不算小,睡两个人一点也不显挤。

尽管几次到过这个对他并不陌生的山谷中,但都是匆匆忙忙,他都没深入曾经熟悉的山谷细致地看过。现在要在这里安身立业了,就要长期住下来了,有的是时间,他想到处转悠转悠。他放下了带来的东西,先到猪圈里看了一阵,还欣赏了猪圈旁栽种的风景树和花花草草。那一排排的白玉兰、月桂、茶花树,以及月季、三角梅、百合等,排列有序,茂盛蓊郁,甚是美观,将一个本是单调、枯燥的养猪场,装扮得鲜花摇曳,佳木森然,极富生机。他接着跨过塘坝,走向猪场对面的山岭,想去看看幽深山谷的变化。穿过塘坝,挤过半人高的一截矮灌林木,在那棵高耸入云,满身青绿的枫树下停驻了一下,仰望了一阵,看了看树上那个横七竖八乱枝垒起的喜鹊窝后,又沿着隐蔽在树木中的蜿蜒小路向山顶走去。他踏上了视野开阔的山巅,顿时感到明媚阳光照耀下的峰峰壑壑的群山,蜿蜒缈远的田畴,树木掩映的远村,在蔚蓝的天穹映衬下,透现一种庄严肃穆的气势,带给人一种观画诵诗的愉快的享受。这种愉悦来自一道道山峰所呈现的浓郁葱笼和使人心情舒适的绿色光芒,来自于田畴的静默和村庄的隐约,也来自于隐匿于山谷中众多的小溪传来的泠泠悦耳的琤琮歌唱声。他已经二十多年未登上这个山头了。过去他到这里放牛砍柴,从来没有时间和心思感受这静山田园散发出的天籁之声,自然之韵。不过几十年前,眼前的山远没有现在这样植被丰茂,青翠欲滴,幽深幽静。他们村庄离这里有七八里的距离,孩提时放牛,他同伙伴们时不时到这片山中来。十多岁能砍柴时,就跟着村子上的小伙伴偷偷摸摸到这山中来砍,因为这山不属于他们生产队的,所以要人不知鬼不觉地偷着来。那时这山因光顾索取的人多,像饥寒交迫的人一样的消瘦羸弱,树木山柴稀稀疏疏,特别是到了北风呼啸的深冬,冷寂寂的山头,就是一片冰雪封冻,白雪覆盖的景象,一片山寒水寂的萧疏,哪像现在这样生机勃勃,树高林密,尽是挤挤挨挨的灌木,葳葳蕤蕤的绿叶,遮天蔽日的高树,呈现出原始的面貌。正值明媚的季节,大山早已抖开了它的秀发,处处浓绿,遍野是花,松树、樟树高大的树干早已展开了它们的雄姿,林间植物也在树下幽静地生长,那些苔藓和不知名的菌类也填补了树木下的空地。他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地尽情欣赏着,让山中的丰茂气象,慰藉自己难得的闲暇的心灵。观看了一阵,才向山下走去。来到住处,外甥正好从猪圈那里忙完回来,问舅舅道:“你也到对面山顶去看了一通?我刚到这里来的那天晚上,因为难以入睡,到那里去坐了好一阵。那晚我一个人孤独地坐在山顶看月亮,看夜色,看些朦胧的景象,感到很是孤寂落寞,禁不住想了很多。”

“我是想感受下这里的变化。这一带我自小就熟悉。如今与过去却大相径庭了,变成了真正的青山,长满了大树和灌木,幽深多了。稍等一下,你带我去熟悉如何喂猪吧。”

“不用急,这里的活儿简单得很,一看就会,不用教不用学。今天你就休息会儿。请你来,主要是缓解许多事碰巧积在一起时我的忙碌,另外这里工作量确实大了些,多个人帮衬,我就轻松些,不显那么累了。”

“既然来了,就要尽心尽力把事做妥当。这里的劳动我猜应比不上我在家种田和外出务工累,也比不上给你管建房磨人操心,我想应该做得过来。现在有个帮手,你有时间可以多在外跑跑业务,与外界多联系些,把原来不广的人脉打通。你在深山中关得也够长的了,就像一只鸟长时间囿在笼里一样。”

“我也正有这种想法,但最近不行。”陈奇珩说这话时显出了担心、忧虑的神情。

“为什么?”舅舅疑惑地问。

“前两天得到了准确消息,外面在发非洲猪瘟,而且发得很厉害,只是暂时还没传到我们这片地方来。那可是防不胜防的东西,暂时还没有有效疫苗,一旦传染上了就会血本无归的。有的养猪大户,一亏就是一百多万。所以我包括你这段时间没有大的事尽量不要离开这里,也不能吃肉。如果到了风声最紧时,还得一个人住在猪场里去,吃住都在里面,一点也不能同外界接触。只有确实做到严防死守,才有可能逃得过这突如其来的劫难。我本来想今晚把这事告诉你的,现在说到这话题上来了,就顺着提前告诉你。”

“我虽然没有成批成规模地养过猪,没经历过外地猪瘟,但也知道这是非同小可的事,你要把一些如何预防的要领早点告诉我,好让我按要求严加防范。到时要住我就住在猪场去,因为你多少要在外跑动。我看到那里也有间人住的房子。”

“到时再作安排吧。防疫的事,讲起来,也不是很复杂,两天时间内你就可掌握。”接着他告诉舅舅,这几天,他一直心绪难安,就像放羊的孩子闻听到狼来了一样,心中总是提心吊胆惶恐不安的,深怕这瘟疫传到这里来造成弥天大灾。尽管前几年赚了些钱,但还不足以抗拒大的风险,底子还没有打厚,所以要想方设法躲过这一关。

舅舅安慰他道:“只要慎之又慎,是能化险为夷,平安度过这次风波的。”

陈奇珩脸上沉静,却充满信心地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两天中,陈奇珩将一些必须防范的事项边示范边详详细细地向舅舅进行了讲解,还随手给了本小册子给他。其实防疫并非难事,原理一讲就明白了,关键是要有恒心坚持。胡赓仁也是个头脑活络能举一返三的之人,一项事无需别人赘述。他明白猪瘟肆虐时,最重要的是要做到与外界隔绝,避免病菌的传入。接下来的日子,舅甥俩在这方面慎终如始地坚持着,不敢有丝毫懈怠,为了加强防范措施,他们花了两天时间用透明的厚塑料薄膜将猪栏外墙围得严严实实,只留一扇门与外面相通。除了购买一些必不可少的生活用品陈奇珩偶尔要到集镇上去外,其余的时间他都坚守在基地。风平浪静地过了一个多礼拜时间,接着风声就越来越紧了,形势愈加严峻了,胡赓仁就主动住进了猪场内,一日三餐都是外甥把饭菜送到门边,从不走出那块弹丸之地。他在里头也不闲着,一天几次用水冲洗猪圈,把猪粪清理干净,不留一点污秽,保持猪圈内干净干燥,避免病菌的滋生,同时对猪圈一天三次消毒杀菌。在猪场外的陈奇珩也紧密配合,和舅舅里外统一行动,猪栏外包括附近的地方以及自己的住处一天三次不停消杀。他们就这样戮力同心,内外联动,配合密切,把一张防疫的网织得无比密集牢固。陈奇珩除了做猪场外的防疫之事,还要弄饭、养鱼、洗衣和购物,不得停歇。若还有闲暇的时间,就不改旧习地看看书打发时光。虽然取得了大学文凭,但他知道学无止境,只有不断地充实自己,才能保证思想与时俱进,知识的及时更新,才能游刃有余地搏击在创业的大海中。

日子在平静中缓缓向前,猪瘟也没有停止它漫延的脚步,没过多久,就气势汹汹席卷而来,很快在这块广袤的土地上到处肆虐,使一些养猪户在飞来横祸中难逃劫难,应声倒下,蒙受巨大损失,有的规模较大的养殖户更是损失惨重,血本无归。这些令人心寒胆颤的不幸消息,隔不了几天,就从电话里传到陈奇珩的耳旁心间,令他为同行痛心时也为自己的几百头猪担心害怕。只是未惊恐万状而乱方寸,而是镇定自若更加谨慎地加强防范措施……在万无一失慎之又慎的防范中,猪瘟也像严冬里最强劲的寒流,渐渐减弱了它的肆无忌惮的席卷肆虐,随后更悄然无声地消声匿迹了,四个月后,陈奇珩终于在担心害怕中逃过了一场大劫。这次,除他的猪场以外,附近的养猪户无一幸免灾难。损失都在几十万以上,最高的一户达到一百二十多万。而他成了这次猛烈猪瘟席卷中的一枝独秀,完全预防住了铺天盖地而来的异地瘟疫。猪瘟过后,肉猪奇缺,肉价飙升,毛猪价格也是创纪录的高企,每斤卖到了22至25元。他的几百头猪出售时,赚得了历年来都未曾有过的利润。栏净猪空,他与舅舅坐下来算账,纯收入九十七万。命运又一次垂青了他。不,不!应该说是他用严格的科学态度,正确的预防方法,谨慎的严防死守,使生物隔离起到了作用,才赢得了这次防疫猪瘟的全面胜利。他就像一个胆大心细的舵手谙熟地驾着航船,避开了暗礁险滩,迎来了风平浪静一片光明的万顷碧波。此次获胜,使他积累了抗御风险的雄厚资本,更增强了他养猪的信心,同时也使他这个前期小有名声的养猪户,一夜间声名鹊起,成了远近闻名的养猪大咖,还被乡里树为自强不息创业的楷模。

二十

陈奇珩的大名气和好名声,像春风一样吹遍了附近的村村寨寨、集镇小城后,前来向他提亲的人比起前段时期来,更是络绎不绝踏破门槛了,媒人给他介绍的姑娘大多都是比他小不少的美貌贤淑女子。但令人感到奇怪不明就里的是,不论是俊俏的还是善良的姑娘,媒人纵是讲得口干舌燥,他就是不为所动,不肯点头,弄得前来牵线的媒人都垂头丧气地踏上归途,百思不得其解地在心中嗔怨道:也只是懂得创业,埋头苦干,只会养猪的人而已,这么大的年纪连女人都不晓得要。他舅舅也多次劝他说:“若见各方面条件基本配得来的,就不要吹毛求疵,过份挑剔了。你年纪也不小了,得赶紧把婚姻大事完成。”但这样中肯的话,他也未听进心中,依然故我无动于衷地坚持他的固执态度,仿佛自己的结婚并不是件什么大事急事,而是像餐桌上的一道荤菜,有它无它都可以。

一天,他在清理猪圈时,手机又骤然响了起来,一看是何玉菡的,他就脸露喜悦地接听起来。对方又要来看他。他当然希望她的到来。自从他们暌违几年相聚后,她相隔不了多长时间就带着关爱之心来看望他,不是给他带点菜来,就是给他买点他喜欢的零食。他渴望她的涓涓细流般的情爱缓缓地流入自己的心田,带给他孤独中的欢快和愉悦;他盼望着与她在一起心情交融的侃侃而谈,消释他心头的落寞与怅然。而善解人意的她,却不负他的期望,让似涓涓细流一样的爱滋润他的心田,用云情雨意温暖他的人生,绵绵不绝地赓继着旧情。她除了发猪瘟的时期没来找过他,疫情一结束,她就一如既往地来看望他与他唠叨。每次她来,陈奇珩都要热情地挽留她在一起吃顿饭,洗耳恭听她风雅多趣的谈吐。自从舅舅来后,她每次说想来会他,他都把她约到新起的楼房中。

他又把旧是情人约到了新房。

他的别墅落成后,何玉菡这次不是第一次踏进。但每次来,仰望金碧辉煌富丽堂皇的建筑,心间就会掠过一阵颤动和喜悦。觉得这建筑之美观之恢弘,带给人的不仅是一种华丽的享受,感官的冲击,更是一种心灵的震憾。她想若居住其内,更是会使人身心舒畅,精神愉悦。她暗自对他能通过自己的拼搏取得这样让人刮目的成就,佩服至极。

“这么快就来了,鸟枪换炮了,真是与昔日不可同日而语。”先到他家门前水泥路边等了会儿的她,见一辆雪白簇新的北京现代小汽车徐徐驶来,里面钻出一个高大熟悉的身子,脸上就挂满笑容,夸赞起来。那辆小汽车是他新买不久的,锃亮的车身在明媚的阳光照耀下熠熠生辉。为了不显奢侈,他只买了部十几万的车代步。她继续道,“现在请了你舅舅做帮手,要轻松些吧,离开一阵不用再担心了什么吧?”

“多个人帮忙,轻松多了。离开了也用不着一心挂两头。”

说话间,他打开了院门,走进了敞亮的大院,稍停住脚步四顾了一下后,就去开住房门。两个人进了仍在散发着油漆味的房子。她一进客厅就发现有了点细微的变化,大门对着的一网墙下安放了一个仿红木的崭新的香案,又厚实又宽大又气派,居中放了个金粉色的大香炉,左边放着陈奇珩父母的遗像,那是新画的瓷像,又大又清晰。故人安祥地看着客厅。她对着遗像默默站着在心中祈祷着了一阵后,就转过身,将背在身上的栗色的挎包很随意地往玻璃茶几上一放。到了他家,她就像进入了自己的家中一样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地随便。随后身子就落坐在了柔软的皮沙发上,整个臀部也陷入了绵软之中。她仍是那样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的天性,若不将想说的事不吐出来,仿佛如鲠在喉,浑身不舒服。

“奇珩,刚才你没到来之前,我又站在外面仔仔细细观看了你家的别墅,觉得越看越美观,越看越感到设计新颖时尚,真是别有新意和气韵,呈现出震撼人心的典雅之美。”她不无羡慕地赞叹道。

“当时装修,我忙不过来,抽不开身时,你也帮着我在县城购了不少货,这里面也有你的一份功劳。”他感恩地说。

“帮得很少,都是做些举手之劳的事情,不足挂齿。这完全是你自己努力的结果。”

“这是我创业成功后,感觉最迫切要完成的一件大事。过去就因那破旧不堪的老房子,多少人瞧不起我,说我连好的住房都没有一栋,谁还愿跟我。”

“那都是些目光如豆的短视之人,可能其中最突出的就是我母亲。这样的人只看人的表象,而不看一个人身上潜伏的志向,更不懂得只有心怀远大抱负的人才能释放出伟大力量的道理。看看,不消几年功夫,你就来了个大翻身,成了创业有成的名人。现在你不只是过上了小康生活,而是过上了殷实生活。别的人是在向小康社会奋进,我说你是稳健地踏上了殷实社会的大道。”

“你倒是用词有新意。不管小康也罢,殷实也罢。我用汗水和苦拼能有今天的成功,说实在话也心满意足了。能取得这样的成就要多谢你最初的鼓励,当然还得多谢那些当年蔑视鄙夷我、数落讥嘲我使我蒙羞的人。你听了也不要生气,其中包括你的母亲在内,她的讥嘲最刺痛我的心。是这些人的蔑视讥嘲更激发了我奋起的斗志和披荆斩棘创业的决心,坚定了我要加快步伐勤劳致富的信念。”

“提到我母亲,你仍耿耿于怀地记恨,我一点也不生气。她那样冷酷无情疯狂般地拆散我们,至今我心中的恨都无法消释。因为她狂暴扑灭的是我的真爱,毁灭的是我一生的真实幸福和人生难以得到的琴瑟和谐。我永远都不能原谅她,更何况你。一个月前,我回家小住几天,母亲不知是对当年阻止了我们爱情的懊悔,还是已认识到自己的眼光短视,心情复杂而沉重地对我说起了你的房了的事。”

“她怎么知道我建起了房子,又怎么来到了我们的村子呢?”陈奇珩不解地问。

“还不是为了我弟弟找对象的事情。他读书不肯下苦功,没考上大学,高中毕业就回家了。但做事又无诚心,这里打一段时间的工,那里做一段时间的杂事,不学无术,一事无成。家境也就那样,哪有好姑娘愿跟他。后来有人给介绍了你们村子上的一个女孩。我母亲是想去偷偷看看人怎样,主要还是想明察暗访姑娘的品行怎样。结果人没窥视到,却看到了你原来的旧房子不见了,原基上建起了一幢光彩耀目的别墅。她怀疑那是你建造的,将信将疑地回家向我求证。我对她说,这是你建造的一点不假。我还特意告诉她,你不仅建造了十里八乡难见的别墅,而且还帮村庄修了路,买了气派的小车,存款也超百万,美貌的姑娘如今排队想嫁给你。我母亲听后,脸色唰地一下变成了铁灰色,闭口不言了,仿佛这是天方夜谭。但脸庞上明显现出愧色和懊悔的神情,表情愧疚郁忧地离开了我。”

“一个农村妇女,文化又不高,她当时不知深浅的那样做也是为了你好,哪个父母不为自己的子女着想。其实,我并没有小肚鸡肠地记恨她。好啦,不谈论过去那些晦气的事情了,人生中已翻过去的一页,又不能重来,多回味也没有多大意思,我们该多思量的是眼下的路,未来的日子。”

“你说得很对,我今天正是为这事而来的。眼下是,你都过三十了,还没找对象,不知是何原因。现在万事具备,只欠东风了,房子车子票子什么都有了,想跟你的好姑娘都在排着队等着呢,为什么你一个也不点头同意?”

“你从哪里听到这个消息?”他谔然地问。

“你不要管是谁告知我的,你至今没找对象总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与她并肩坐在沙发上的他,这时把头低了下来,沉默延续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喃喃地表白:“因为你一直在我心中,初恋的情根深蒂固地令我难以忘怀,所以我不想接受其他女人。我觉得这世上再也没有第二个女人会对我怀着同你一样的柔情和关爱。”

“奇珩,你想错了。我对你好,起初是我心仪你,后来是我确实难忘那段真实的情感。现在明摆着,我已与别人成家立业,生儿育女了,不可能再与你走到一起了。再说流逝的岁月也使我容颜已失,不能与你相匹配了。你不能老想着过去的情,陷入其中到了不能自拔的境地,那样是对自己的未来不负责任。你要把成家立业找个好姑娘的事放在首要位置。”

“我也知道这是件大事,但就是提不起兴趣,提到再找其他的姑娘就有种排斥心理,总觉得任何姑娘也不能像你一样温柔、细致有能力,能使我称心如意心悦诚服接纳她。”他看了她一眼,低声发自肺腑地说。

“这是你还没有领受到别的姑娘的柔情和关爱,没有真正与之相融相悦。如果你对选中的姑娘也像对我一样,把她装心里,真心实意地爱她,她绝对会对你爱不释手温柔体贴的,会使你深刻体会到,最难忘怀的初恋之情,其实也是可以被其他的恋情取而代之的。至于能力,聪明的姑娘现在都心灵手巧能干得肯,都强过我。但这些都需要你用心去接触,去体会。你不肯接触任何姑娘,怎么去了解别人,走进别人的内心世界呢?”

“真的是那样的吗?”他有些怀疑的问。

“我是个成了家的过来人,有这方的体会。你只要再次恋爱,就会身临其境地地体会到,真心爱你的姑娘同样会给你一份甜蜜的温暖,真诚的关爱,温存的体贴。这段时间我听说了你的情况,特意在物色合符你的人选。就在前几天,我在我单位看中了一个各方面都配得上你的好姑娘,不知你是否愿去见一面。”

“暂时不用吧,我不想见。”他执拗地坚持着自己的固执。

“你若还是那样的固执已见,不想找对象,而这些若都是因为我,从今往后我只好与你断绝一切往来了,因为我不能坑害你。”她收起了温存的笑容,脸面骤然变得严肃起来,一本正经地袒露内心。

“你不能这样做。”他提高语调坚决地反对。“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仍至我将来成了家,你都是我不能割舍的青梅竹马似的最真挚的情,是我最值得信赖的人。你也知道我没有什么亲人,你与我即使没有了爱情,也要像我的亲妹妹一样给了我无微不致的关怀和温暖。你不能绝情地与我断绝往来,我不能缺少这份情。”

“那你就得听我的,否则我说到做到。”她依然那么坚定严厉。

他看她动了真,思忖了好一阵,艰难地点了点头,语调沉闷地祈求:“那你给我述说下那个姑娘的大致情况吧。”

“她与我同在移动公司上班,大专文化,长得清秀,人也文静,心地又善良,个子比我略高,身材窈窕,比你要小五岁多,各方面比我不知要强几多。我前不久试探过她想找个怎么的对象,她透露,不一定要男方有这多那多的钱,日子过得去不缺钱就可以,重要的是人,要有事业心,有积极向上的人生态度,会关爱人就可以。我随即将你的情况向她详细介绍了,问她是否中意,她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表示你具有的人品和性格符合她的择偶要求,同意与你见面。你若愿与她见面,明天或者后天就去。这样的秀外慧中的姑娘值得爱,我的眼光不会看错人的,说不定你们会一见钟情,相见恨晚的。”她的话说到后面,带着几份风趣,试图逗引出听者的向往。

陈奇珩听了对方绘声绘色地描述,心似有所动,表示后天就去与姑娘见面。

陈奇珩按约好的时间到了县城,在何玉菡的安排下,与那个叫佘贵珍的姑娘会面了。那女子果然长得花容月貌,神态安祥,风度庄重。她见陈奇珩那一瞬,眼睛也放出了一缕不易察觉的异样的光彩,但很快收敛了,不露齿微微对他笑了笑。经过一番交谈,两人彼此都很中意,果然是一见钟情。从见面之日起她们就走上了恋爱之路。

半年过后,两人彼此都了解得差不多,都表示愿意早点结婚。

陈奇珩与佘贵珍举行婚礼的前两天,通知了何玉菡,并请她来管理他结婚的一应事务,她欣喜地允诺了,并祝贺他就要与称心如意的恋人踏上婚姻的殿堂。但高兴之余,不知怎地,她心中还是有种莫明其妙若有所失的酸溜溜的情愫在弥漫,感觉有种幽幽的痛楚和失落。但怅惘了一阵后,她还是为昔日恋人能从一种陷得意痴情迷的情感中断然地爬将出来感到高兴,为他最终找到一个快心遂意的姑娘而祝福。

结婚的那天,何玉菡心情愉悦地担任起了一应事情的“总管”。给她打下手的是胡赓仁和他的一双儿女。她不愧是个能干精明之人,事事安排得细致周到,缜密不乱,井井有条,操办陈奇珩的婚礼之事,就像对待自己的亲哥哥结婚一样尽心竭力,事必躬亲地忙里忙外,将喜庆吉祥气氛淋漓地张扬了出来。及至隆重的婚礼完毕,她已累得浑身像散了架一样,感觉精疲力尽了。但看到一对穿着鲜丽婚装的新人光彩照人、脸上布满幸福和喜悦,她心中深深地为他们祝福。

(全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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