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姐的米粉店

“鲁姐，下碗米粉啰！”

“好呢！吃（qi）圆的，吃（qi）扁的啊？什么码子？”

“圆的，红烧牛肉。”

只要鲁姐的米粉店一开门，这就是店铺里持续不断的格式化对话。“德语”是常德人的地理标志，鲁姐一口“德语”，一听就知道她是地道常德人。不一会，面带微笑的鲁姐就从窗口递过来一碗芬芳扑鼻的米粉。松软可口的牛肉，泛着红油的原汤，柔韧细长的圆粉，几片金黄的生姜，撒上几许青翠欲滴的葱花，五彩斑斓，呈现在顾客眼前的就是一幅艺术作品，马上撩动了欲望的味蕾。你先喝上一口热汤，一热带三鲜，已觉味道鲜美，再搅拌一下慢慢品尝，滑溜清爽，齿颊生香。客人乘兴而来满意而去，熟客走之前还会给鲁姐打个招呼。忙而不乱的鲁姐抬头会心一笑，欢迎客人下次光顾。

说是“鲁姐”，其实她年纪也不是很大，中年半几的人。客人都是这么称呼她，我也就跟着这么叫了。鲁姐是典型的江南水乡女人，皮肤白皙，温婉清秀，端庄大方，笑起来露出一排洁白如玉的牙齿。

来吃过几次米粉之后，我才知晓鲁姐是安乡县的同乡。她和老公一起早年在自己家乡焦圻镇开粉店，因为模样儿比较俊俏，客人送她一个雅称：“焦圻镇米粉西施”。后来鲁姐的独生女儿到安乡县城念高中，她就把粉店开到了县城。再后来女儿到长沙上大学，她就把店子开到了长沙。女儿大学毕业留在长沙工作，他们一家人就其乐融融地定居在了长沙。牧民逐水草而迁徙，鲁姐夫妇是随宝贝女儿的足迹开店。

同属常德的安乡和津市比邻而居，都是澧水流域，鲁姐粉店打出的招牌是津市米粉，因为津市米粉脍炙人口，声名远扬，被授予了国家地理标志保护产品，号称与云南米线、广西螺蛳粉一起并列为“中国三大粉品牌”。相传津市米粉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四百多年前，一批回族人迁徙来到津市一带，傍着清澈晶莹的澧水繁衍生息。南方没有北方的面食，这些扎根下来的回族同胞便尝试着把南方的大米蒸煮之后做成面条形状的食品，白白嫩嫩，细长圆溜，舀一瓢绵柔甘甜的澧水把米粉煮好，加上几块劲道美味的牛肉，这就是最早的津市牛肉米粉。

说到津市米粉的江湖，大家最熟知的品牌是“刘聋子牛肉粉”。失聪是一种身体残疾，礼仪之邦的中国人一般都很忌讳说“聋子”这样的字眼。我心里一直疑惑，怎么这两个不雅字眼还能登上店面的招牌呢？

一次外地来了几个老乡朋友，我请他们到鲁姐米粉店吃宵夜，弄了三钵子炖粉，热气腾腾，满桌飘香。乡音乡情加上儿时美好的米粉记忆，大家都很开心。看见鲁姐事情不多，我们就请鲁姐一起来喝酒。没想到鲁姐酒量不错，酒过三巡，老乡们话就多了。我在桌上向鲁姐请教“刘聋子牛肉粉”的来历。酒后的鲁姐侃侃而谈，她说相传刘聋子是一位勤勉睿智的英俊后生，上个世纪三十年代在常德开米粉店，生意很兴隆。1943年日本侵略军惨无人道地轰炸常德城，后生的粉店遭到了袭击，自己受伤永久地失去了听力。这位有志青年伤心地离开常德来到津市。怀着对日本侵略军残暴罪行刻骨铭心的仇恨，他把新开的粉店取名“刘聋子牛肉粉”，就是想让店面的名字永久铭记与控诉日本鬼子侵略我中华的滔天罪行。失聪之后，这位青年更加潜心研究米粉的制作工艺，对发轫于回族同胞手里的津市米粉革故鼎新，形美味更美，生意日益火爆，从而一举成就了“津市米粉”誉满天下的美名。

作为“刘聋子牛肉粉”文化传人的鲁姐夫妇，早已经把开米粉店当作一辈子的营生，每天起早贪黑，用心做事，诚信做人，过着平凡而恬静的日子。哪知道2022年7月祸从天降，鲁姐相邻的小餐馆发生了惨烈的事故。当天早晨六点钟，鲁姐正在一楼张罗，准备开门迎客，突然听到一声震天巨响，一团熊熊烈火从隔壁店铺喷薄而出，鲁姐跑到门口瞄了一眼马上折回店里，大声疾呼正在二楼劳作的老公关掉煤气阀门赶紧逃命。沉着冷静的鲁姐麻利地关掉了一楼三个煤气罐阀门冲了出来。火速赶来的消防队员迅速扑灭了明火。鲁姐夫妇跑得急，没有把手机带出来，二楼卧室里还存放着一万多块钱的现金收益。明火扑灭半个小时之后，眼看没事了，鲁姐想回店铺里去拿手机与现金，消防队员立马进行了严厉地劝阻。就在消防队员进入事故店铺排查隐患的时候，更为剧烈的爆炸意外发生了，鲁姐米粉店与邻居的隔墙瞬间被完全炸毁，二层楼房的顶盖都被掀翻，非常不幸地造成了人员伤亡。被消防队员强硬阻挡在远处的鲁姐夫妇逃过生死一劫，仅仅是受了一点皮外伤。事故现场救援工作处理完毕之后，感激涕零的鲁姐拉着消防队员手臂连声道谢：“如果我的粉店能够重新开张，我一定要接你们这些大恩人来我店子吃一碗牛肉圆粉。”

爆炸事故发生之后，鲁姐的米粉店迫不得已歇业了，鲁姐夫妇天天焦急地等待事故后续工作的妥善处理。直到今年三月，这栋共有十多个门面的二层楼房才加固修整完毕。 前不久，鲁姐的米粉店在原址重新开张，这次她在一楼租了两间铺面，二楼的就没要了。门头更加宽敞，装饰一新的店子明丽敞亮，久违的熟客又陆续回来。

一天早晨店里来了八位消防队员吃米粉，鲁姐执意不收钱，消防队员也很执着，说如果免单的话就不吃走人。实在没办法，鲁姐就照价收费了，只是悄悄地在八位客人碗底里都埋了一个鸡蛋。重新开业之后，鲁姐更是把每位顾客都当作恩人，米粉店的生意特别火红，早晚高峰期顾客都会排起长队。鲁姐夫妇忙不过来，就从老家请来了两位帮厨，但窗口为客人端出米粉的依旧是干练的鲁姐。客人从鲁姐手中接过芳香弥漫的米粉，鲁姐脸上依旧绽放着善良而灿烂的笑容。

闻名遐迩的津市米粉在长沙城里有成千上万家，像璀璨的明珠一样散落在大街小巷。若问鲁姐的米粉店开在哪里呢？它可能就在你楼下拐角处某个不起眼的路边上，也有可能是在你儿时母亲做的一碗香喷喷的米粉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