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心书法的老同学

最近老同学聚会，孙云山从湘潭来到长沙，手里拿了厚厚一叠书，是他刚刚付梓发行的《孙云山楷书千字文》。孙云山给每个到会的同学都签名送了一本，男同学写上“兄台雅正”，女同学写上“女史雅正”。淡淡的书香里，蕴藉着深厚的同学情谊。字里行间，散发着浓浓的书卷气息。

沅芷澧兰，掇菁撷华。出生于常德澧县的孙云山，自幼受到沅芷澧兰文化的熏陶，文质彬彬，戴着一副眼镜，说话十分秀气。大学时他不属于那种光芒四射的人，在我们八十来人的大班里他几乎就是籍籍无名的存在。毕业时，孙云山以优异的成绩分配到了湘潭钢铁集团第一中学教书。

我因为长期在湘潭工作，和他有过三两次接触。这次到长沙聚会，他和十多位同学都是毕业之后就未曾谋面，见面之后业已“相见不相识”了。年近花甲，两鬓染霜，孙云山依旧不改的是他斯文优雅的模样。他给同学们介绍说，毕业四十年，他就干了两件事情，一是认真教书，二是潜心练字。教书的他已是湘钢一中语文高级教师，练字的他出版过《中学书法教程》等多部书法方面的专著，今年五月出版了这本《千字文》。

染翰弄墨四十载，孙云山熟读文史，潜心书法，善于行草，尤其精于小楷。涵泳书卷，发扬文心。为传承古典书风呕心沥血，渐达苍茫浑成之境界。

翻开楷书《千字文》，首先跃入眼帘的便是中央美院教授、当代著名国画家、书法家许仁龙先生题写的“魏晋遗风”。再往后翻，只见字字金钩银划，格调高古，音韵律动，颇有逸趣，令同学们啧啧称奇。

《千字文》是中国南北朝时期周兴嗣受梁武帝之命，为皇子皇孙们编写的识字读本，至今有1400多年了。它对历朝历代的孩童启蒙教育起到了重要作用，还传播到周边一些国家，成为中华民族灿烂文化国际交流的使者。中国是四大文明古国中唯一没有文化断层的国家，中华文化的继承和传播，汉字和汉字书写是最为重要的载体。毋庸置疑，堪称国宝的中国书法，为五千年文明的繁盛璀璨起到了擎天柱石的作用。

孙云山说他写《千字文》煞费苦心，颇费周折，曾经五易其稿，是在自信与不自信之间完成的。前有先贤大家之标杆，后有规范启蒙的要求，写完之后也依旧心怀忐忑。他使用的是楮皮宣，小狼毫，松烟墨，老歙砚，字体为楷书，字径约2厘米。他介绍说，创作的时候致力于艺术性与实用性两相兼顾，文言文风骨与现代审美有机融合。师古而不泥古，遒劲而不媚俗，古朴而不失时尚，争取做到好看，好学，好用。

曾经的青春少年，如今都已是两鬓斑白。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岁月无情人有情。几十年不见再聚首，饭桌上少不了一杯酒。都是常德老乡，东道主同学准备了家乡常德的武陵酒。念大学的时候就有这个酒，那个时代这酒要好几块钱一瓶，属于奢侈消费品，经济普遍拮据的同学们很少喝得上。几杯酒下肚，中文系毕业的少不了背诗。有的同学背陶渊明的《桃花源记》，有的诵吟屈原的《离骚》，深情演绎“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的诗意景象。

孙云山同学依旧讲他一生最钟爱的书法。他说，从毛笔到钢笔，从键盘打字到发送语音信息，在数字信息时代，人们的字写得越来越差，有时候甚至提笔忘字，哪怕是很简单的字都让人尴尬卡壳。孙云山认为，国家应该做出硬性规定，将中华传统文化的教育与传承从娃娃的启蒙阶段就抓起，书法是中华文化的瑰宝，学习书法就是学习传统文化。学生要学习电脑打字，同时也要练习书法，书法训练对锻炼学生坚韧的毅力、提升学生审美意识都大有裨益，不能让书法成为束之高阁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每一种文明都延续着一个国家和民族的精神血脉与基因底色，需要薪火相传，代代守护，人们应在格物致知中更好地认识各种文明的价值，在后人的赓续中不断发扬光大。

酒过三巡，斯斯文文的孙云山更是话兴甚浓。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孙云山说，其实书法也是合为时代而书。书法家都是生活在一个特定的时代，那么他的书法就观照了这个时代的政治、经济、文化与大众审美。一个书法拓本放在眼前，内行人一看就知道出自哪个朝代。魏晋南北朝讲求秀骨清像，而唐代的颜真卿就倡导雄浑书风。他说，唐代以丰腴为美，杨贵妃放在以窈窕为美的现在可能就不是美女了，但在唐朝她就是国人的颜值担当。颜真卿的字看上去就很“胖”，圆润雄浑，中间宽松，四周紧凑，内部空间宽阔，恢弘磅礴，仿佛是写得越大越好看。一个朝代有一个朝代的书法风格。兴致所至，孙云山侃侃而谈，他说后人练字好像都是临摹古人，其实大家在学习中又在不断探索与创新，都会融入当代的社会意识与审美价值。一个时代的书法，都深深镌刻着一个时代的烙印。

酒后孙云山答应给我送一幅字，前两天我便到湘潭找他讨字。老同学把一楼的车库改成了书房，取名“桂庐”。门前有棵枝繁叶茂的桂花树，但不见故人书斋画房前翰墨迤逦的洗砚池。走进桂庐，只见满屋笔墨纸砚，一张大条桌上摆满了书法练习稿，几张漆皮小圆凳斑驳已是陆离，两面白墙上胡乱描画着层层叠叠的横撇竖捺。墙角的布条拖把黑不溜秋的，像一支如椽巨笔。每天清晨孙云山就在这里读书练字，闻鸡起舞，经年累月，坚持不懈。也有书法爱好者慕名而来观摩学习的，孙云山饶有兴趣地说，他前些年还收了一位叫安娜的“洋徒弟”。安娜来自乌克兰，是中国一所名校汉语言文学专业硕士毕业生，现任湘潭一所高校教师。老同学非常骄傲地介绍，安娜酷爱中华传统文化，她的书法造诣已经是令一般中国人难以企及。前些年，安娜还特地把孙云山请到乌克兰的老家，为她家乡父老现场展示了中国书法才艺。

我在桌上一叠练习稿里信手一翻，翻到了一幅“似兰斯馨如松之盛”的横幅。孙云山说，最近湘潭市侨联请他写幅字馈赠给爱国华侨欧阳飞鹏先生。欧阳飞鹏是美国侨界领袖，摩根士丹利财富管理集团董事兼总经理，美国湖南商会会长，为湖南经济发展和抗击新冠疫情做出过积极贡献。孙云山说，这句话就出自《千字文》，形象地寓意旅美华侨高尚的爱国情操。作品要作为文化使者漂洋过海，孙云山非常慎重，一连写了好几遍，桌上这横幅是其中的一张废稿。

老同学应允为我写了一首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书作缓缓铺展开来，翰墨飘香，红格黑字，不禁让我怦然心动。格调质朴高古，清新自然；用笔点画精到，珠圆玉润；结体穿插错落，揖让有致；布局清晰有序，井然规范。轻松活泼，节奏顺畅，满纸弥漫着现代审美情趣。

云无心以出岫，山有意而叠嶂。认真教书，潜心写字，外表沉潜而内敛，内心执着而纵脱。唯愿老同学的书法艺术宛如他桂庐前的那一棵丹桂，蓊郁葱茏，香飘万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