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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兴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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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9/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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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抹彩虹

有些身份,你一旦拥有过就是一辈子,这是精神力量镌刻下的烙印。有些地方,你在这里获取了长足进步便终身难忘,甚至成为心灵的娘家。对我来说,有个永远让我铭记的“身份”,是新闻记者;有个经受磨砺让我成长的“地方”,是湖南电视台新闻中心。这“身份”与这“地方”,彷佛就像我人生历程里的一抹彩虹,岁月虽已久远,却依旧释放着温暖的光芒,照亮我过往的天空。

 我一直有个记者梦,羡慕人称“无冕之王”的那份荣耀。1995年夏天从郑州大学毕业,我选择了湖南电视台新闻中心。我学的是报刊新闻写作与编辑,实习也是在纸媒。“电视新闻”之于我,仅仅是在电视机里看到过而已,对电视新闻的拍摄制作,我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门外汉。光鲜如玉的电视台对观众来说,确实蒙着一层极为神秘的面纱。进入电视台工作,起初最大的幸福感便是来自好奇心所获得的足够满足。过去只能在电视机里看到的美若天仙女播音员、女主持人就在自己眼前走来走去,坐在隔壁或者不远的办公室里。十多年前就在电视新闻里看到“本台记者易可可”等大名鼎鼎的“三湘名记”,一下子成了同一个栏目组的同事,能够朝夕相处。仿佛穿越神秘高能的魔幻隧道,自己也跃入了电视机里。

 一阵子的新鲜感像风一样吹走了,摆在我面前的是足履实地跟班学习。那时候电视摄像机有一部分比较先进是一体化的,而有相当一部分是摄像机与电池分离的,光线不好的场所还要使用强光碘钨灯。时常老师扛着摄像机拍摄镜头,我这小跟班就在他身边背着电池包,如影随形,手里举着耀眼又发烫的碘钨灯。晚上下班后,编辑机房空闲了,我就跟着记者老师或者技术人员学习镜头编辑。自己认为写新闻稿还是没有问题的,最大的障碍是不会操作这些拍摄与编辑的机器设备。一两个月下来,机器设备慢慢上了手,作为电视记者的我便开始蹒跚起步。

 一天在新闻中心楼道里碰到时任中心副主任张华立,他说:“兴保,你新闻稿写的是报刊语言,不是电视语言。纸媒靠文字来呈现画面,电视新闻有视频画面,文字原则上是配合画面组织。你的新闻画面是画面,文稿是文稿,各唱各的戏,这是典型的’两张皮效果’。”先前以为自己还能写好文字稿的我,脸颊倏然就红到了脖子。张华立见到我的西装扣得严严实实,便教我两粒扣的西装扣上面的扣子表示对人尊重,下面的这一粒永远不要扣上,如果是三粒扣子的也只扣中间的这一粒,不要全部扣上啦!作为复旦大学新闻系高材生的他,指点我电视新闻稿撰写一语中的,没想到对穿著礼仪也是如此内行。

 湖南台新闻中心传帮带的氛围很浓,有很多像张华立这样热心有才华的师傅。师傅们很乐意手把手地带徒弟,在老师们悉心地教诲下我获得了长足进步。有一次我采写了一条关于洞庭湖治理的新闻,发在《湖南新闻联播》的头条。因为新闻稿的撰写与画面拍摄花足了心思,特别是在画面后期制作上下了一番功夫,新闻可看性比较强,内容拥有相当份量。新闻播出后,时任湖南省广电厅长魏文彬当晚就写了一封信,给予了精到地评点与充分地肯定,表扬信贴在办公楼一楼电视节目评点栏里。第二天一到了办公室,时任新闻中心主任王维鼓励我:“兴保啊,你采写的新闻老魏都写信表扬啦,看来你这学新闻的研究生没有白读啊!”王维是中国传媒大学老牌毕业生,出生于浏阳的他给我说话时候故意捏着个常德语调,听起来既亲切又夸张。一厅之长对一个新出道的记者写信表扬,足见湖南广电人无比敬重的“老魏”奖掖提携后辈真是不遗余力。

 我入职的时候,是以聘用人员身份进来的,仅一年多时间,就转为了事业编制。聘用员工转编制这是需要厅党组开会集体研究的,因为我和魏文彬是常德老乡,难免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我转正走了魏厅长的“后门”。其实,直到转正时我见都没有见过他本人,享受“电视湘军统帅”美誉的他对我来说,还仅仅是一个神话与传说般的存在。用常德老家的话来说,一根烟没有抽,一杯酒也没有喝,就帮我把人生天大的事情给办好啦!

  现在的湖南电视台在马栏山,是蜚声中外的网红打卡地,而当时的湖南台位于长沙城北的德雅村,门前的马路叫德雅路。德雅路蜿蜒曲折,仅有两车道,两侧小店细铺鳞次栉比。电视台与长沙老动物园一墙之隔,两家的大门相距二十来米,一到节假日家长纷纷带着小朋友来看猴子,电视台门口就会十分拥堵 。晚上,电视台的职工枕着清晰可闻的狼叫虎啸入眠,清晨,又在一阵接一阵的白鹤长鸣声中迎来日出。电视台南面同样一墙之隔的是长沙市区最大公园——烈士公园。烈士公园的千亩水面碧波荡漾,连绵起伏的山丘上秀木参天,掩映在林木之间的休闲娱乐设施一应俱全。电视台办公大楼建在一座小山包上,登上五层办公楼楼顶,湖光山色与飞禽走兽便可以尽收眼底。

 与周边一派祥和的慢生活世界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电视人特别忙碌的工作节奏。尤其是新闻中心每天都像在是打仗,而傍晚新闻播出之前更是冲锋陷阵的关键时刻,机房里宛然弥漫着战火硝烟的味道。我当记者,更多的时候是履行新闻编辑的职责。那时的新闻节目不是直播,是录播。稿子出来之后要手写节目串联单,然后主持人在演播室里做口播。口播出来之后,我这当编辑的就开始对口播与记者编好的新闻片进行合成。编辑设备不是数字模式的,合成只能从头条新闻到要闻再到一般新闻,从省内新闻再到国际新闻,严格按照顺序一条一条地串接,中间不能插片子。合成结束后由分管主任与分管台长审片,三审通过并签字才能送台里总编室播出机房播出。

 遇到省委主要领导出席的活动是下午举行,或者是在长沙市区以外地方举行,新闻出来得晚,又要发头条,必须等头条新闻出来了才能合成当天新闻节目。《湖南新闻联播》时长30分钟,每天傍晚6:30播出,遇到紧急情况,合成30分钟节目的可用时间竟然不到一个小时!编辑一边合成,领导一边审片,三审的字先就签好,节目编好之后,磁带都来不及放进磁带盒里,我就猫着腰冲出新闻中心机房,以百米冲刺速度一路飞奔跑向播出机房。播出机房不在办公大楼里,在隔壁发射塔下的房子二楼,相隔有个百来米的距离。

 继任的新闻中心主任肖甲云用略带邵阳口音经常告诫我:“兴保啊,遇事莫要慌神,天塌下来有高个子撑着!”记得有那么一次或者两次,新闻立马要开播了,全部合成实在不行了,就把已经串联好的十多分钟片子派人送过去先播,然后抓紧合成后半截。争分夺秒,高度紧张,心都吊到了嗓子眼,此时此刻感觉空气都是凝固的。眼看前半截快播完了,播出机房的催促电话一个紧接着一个,跑过去送片子的时候,仿佛喉咙都在冒烟,恨自己脚下没有踩个风火轮。那时候当电视新闻编辑,的确是一个很能淬炼心理素质与提升短跑能力的苦差事。

 “把女人当男人用,把男人当牲畜用”。这是电视人的自嘲段子,话虽然很糙,但事实也确实如此。从早忙到晚,从周一忙到周日,经常是全天候360度无死角地上班与加班。现在有人抱怨996的工作模式,而我当时发自内心地认为,能够拥有湖南卫视新闻中心这个工作平台,周末还可以上班,真是一种很幸福的事情。别人周末不愿意出去拍新闻,我去。别人不愿意晚上出去拍新闻,我去。别人不愿意车马劳顿去偏远地区拍新闻,我去。到湘西大山里采访,一去就是好几天。最长的一次有二十多天,天天穿行在崇山峻岭之间,新闻采访车的轮胎都磨坏了四个。有个晚上行驶在山间的拐弯处,汽车后面一个轮胎竟然跑飞了,惊魂未定的我们打着手电筒四处去找轮胎。有天去湘西州龙山县海拔1400多米的八面山上采访,返回途中才到半山腰,司机发现采访车的刹车片出了故障。出于人身安全考虑,司机让记者和摄像员扛着摄像机步行下山,艺高胆大的师傅独自一人慢慢地把车挪到了山下。

 电视人是很苦很累的,但是辛勤付出后所收获的成绩与荣耀就像灿烂阳光,完全可以烤干心里头的那一滩苦水。六年记者生涯里最为难忘的一次采访,是去张家界永定区熊壁岩村报道扶贫开发。村上没有通公路,只能扛着摄像机爬上海拔1600多米的高山。溪沟上没有桥,我们就脱了鞋子挽起裤脚,一人拄着一根木棍蹚水过去。山坡陡峭的地方,后面人的鼻子几乎可以碰到前面人的后脚跟。跋山涉水五六个小时才登上山顶。晚上,我们就睡在农民家堂屋玉米秆堆里。躺下一会儿,就有一些毛茸茸软绵绵的小虫爬进衣服里,让人激愣一个寒颤,头皮一阵酥麻。采访结束下山的那天清晨,村干部带着十多位村民早早地等在村口,每人用竹箢箕挑了一担泛着泥土清香的土豆。晨曦映出乡亲们列队挑着担子的倒影,构成山峦叠翠间一道让人心醉神迷的景致。敦厚淳朴的老乡以他们最高礼仪为记者饯行,送尊贵的客人下山。我曾经荣膺中国新闻奖,受到过组织上的隆重表彰。但眼前呈现的送行场面,我感到是我当记者享受到的最高规格、最为隆重的颁奖典礼。每当回忆起这个感人至深的画面,我都会情难自已,泪眼模糊。在荣获“湖南省首届十佳青年记者”表彰大会上,我怀着无比崇敬的心情站在主席台上讲述了这个故事,不禁由衷地感叹,所谓“记者是无冕之王”并不是记者享有什么显赫权力,而是老百姓能够经常回馈给我们真心的爱戴与沉甸甸的尊重。

 先后辗转过多个工作岗位,但湖南台新闻中心是我最为刻骨铭心的一段人生历程。在这里工作六年多的时间,学做人,学做事,积累了大量政商人脉,多维度地感知生活,深度地融入社会,眼界得以拓展,情感获得升华,格局得到提升,为我今后的事业发展储蓄了深厚的知识、人脉与思想营养。

 毫无疑问,这“身份”与这“地方”,的确是我人生的高光时刻。后面无论走到哪里,我都给自己贴上“湖南电视台新闻中心记者”这一闪亮而荣耀的标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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