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望无穷矣!
入茫茫、浮云孤雁,重楼相对。
前日晴光秋千架,小院飞红流水。
神仙曲、浮生添意。
冷骨如何安月白,赌黄粱、万里风云起。
烟火巷,青梅坠。
经年辛苦寻常祭,却寻觅、悠悠杳杳,寻常二字。
千幻周遭终何为,忽诧始终尺咫。
道可道,实非道尔。
但读孤舟闲钓客,去飞鸿、也付重峦外。
世事梦,醒如醉。
《重楼》的题目,让我想到的第一个词便是眺望,若不远眺如何能看清这重楼,这突然让我想到前不久与好友的一次聊天。
记得那是封控刚结束,好友又将要走了;自打上学那会儿我们便很喜欢坐在一个很舒服的地方聊聊心事,聊聊未来,聊聊长大后的我们会是怎样的光景……追想那时节对“少年意气,挥斥方遒”的高谈阔论,这女儿的心思愈发千回百转:如今而立之年早过,最舒服的地方莫过于一方天台,放眼望去,看到的似乎不是原来想象的那般繁华,更多是“暮霭沉沉楚天阔”;是“喜作黄昏颂,青山夕照明”。
“下次回来是不是又要到过年了。”
“谁知道呢,看情况吧。”
说着,好友的眼神中多了一抹随意,少了一份几年前即将离家时的“凄凄切切”。是我们真的长大了吗?自问间我忽而感受到一种说不出的心疼,于是说:
“一个姑娘家为什么非要把自己弄得那般‘遗世独立’呢?”
“别欺负我没文化,‘遗世独立’更适合你好吗,诗词曲赋里的姑娘才更适合这个词吧,我觉得我只是那种想把生活讨得漂亮些罢了。”好友背靠着栏杆,回望着不远处那一层层不起眼却早已岁月斑驳的房子,“你瞧,那是咱们长大的地方吧?”
“对啊,那就是咱们长大的地方。”
“那时候真好,现在可以回忆的或许只有这些了,你还记得吗,那时候你真的很乖巧,大家都觉得你会是第一个嫁人的姑娘,没想到现在却跟我一样。”
“难不成现在我不乖巧了?可能我也想把自己讨得漂亮些再嫁人吧。不过你说的对,那时候的时光真好,无论是亲情、友情还有……爱情。”提及爱情,我试探样地续了一句,“我听说他结婚了。”
“不正常吗?毕竟大家都不小了。像咱们这样的不多喽。”
“真的无所谓了?”我还记得当年,好友可是为了那位少年郎赔上了她所有的骄傲。
“我的小仙女,我现在想的是明天的房贷、后天的文案、还有大后天的汇报会,就连你这不食人间烟火的姑娘都天天去写淡然啊通透啊,你居然问我对那么久之前的事放得下?”
我不知道好友是不是真的如她说的那般洒脱,也不知道星辰满布的时候,她会不会想起那个曾向她许诺摘星星的人,但我知道,现在她眼里的方向是比重楼更远的未来,偶尔回望,可能属于夜已深沉之后的小小插曲吧。身后那烟火街巷、青梅往事,似乎早已如日升月落,成了第二日睁眼即为一种过往、某桩故事。
好友发现我在出神,问:“想什么呢?”
“我在想你这么拼为了什么?最后你会在哪里安家,会遇到什么人?”
“我的傻姑娘,我都没想那么远,你帮我想什么呢。可能……最后我会选择去版纳、去重庆、去一个我喜欢的相对舒适的地方,寻一个人安安静静地过一辈子吧。”
“你有没有觉得,你兜兜转转拼命了一遭,到头来,其实你现在也可以过这样的日子。”
“可以吗?你确定可以吗?”
好友的一问令我无法回答,我在说“经年辛苦寻常祭,却寻觅、悠悠杳杳,寻常二字”;但这“寻常”却非彼“寻常”。我们总以为这一辈子就是在打一个圈,所有心灵鸡汤都说身后是苟且,诗和远方永远在前面,我们要努力去眺望、去寻去找,但是到如今我反而觉得我们想要的诗和远方就在身后,我们正在眺望的却是各色的营营苟且……无畏无惧地打拼,无非是在我们想要转身放下一切的时候,可以足够踏实地去休息。可能,我们一直去追求的并不是繁花似锦,让我们不知疲惫的也不是无路可退,恰恰相反,我们要给自己打造一个足够强大的退路。
“好了,不早了,明天还要赶飞机,回家了。”
“好,明天路上小心,到了发信息给我。”分别时的怀抱永远是那么温暖,如今更多了一份待检验的坚韧。
自己走在回家的路上,心情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突然看到巷尾那家服装店,玻璃窗上赫然“转让”的两个字,在傍晚的阳光中是那么刺眼。想起素日来经过这家店,店老板每天总把一个布娃娃放到店外橱窗的台阶上,似阳光一般的笑脸远远望着前方,似在替店主等待她的顾客。每次看到这个娃娃心情总是莫名的好,不管风霜雨雪,它从来没有半点儿不悦。而如今店门紧闭,透过玻璃窗看到依前的娃娃趴在橱窗上,微微仰着一点头,眸中因为多了一层微尘的缘故少了往日的清澈,但此时的它仍然朝向远方,只不过这次眺望的方向从“远方”换成了“外面”……我不知道她的归宿在何处,是被丢弃或者被新店主重新摆在橱窗上;不知道它是不是也在焦虑,是不是也在为明天的种种做着预测,但是,对任何结局她都无力反驳。
夜色抵达得总是那么顺其自然抑或猝不及防,现在换我坐在飘窗上向外眺望,灯火通透反而看不清远方的路,回过神望望现在住的房子、房子里的每一个角落、柜子、桌子,甚至是桌上的瓶瓶罐罐,都觉得那么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