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北村】
1978年,我走进朝阳北村
使出16岁生命的力量,和师生一起
用帐篷搭建读书的天堂
我把扔进知青点垃圾桶内的旧钢笔
捡起来,饱吸墨水
开始记录两年的技校生活
朝阳北村,多么明亮的名字啊
教室里每天都有温暖的笑声和读书声
操场上,阳光蹦跳着青春的身影
总有同学偷偷去路对面的消防队看电视
让晚自习成为班主任批评的对象
总有学生到树林里,把一枝野花
投进地下转油站的天井
让当班的女采油工思绪绵绵
在朝阳北村,我重新享受着
中学时代才有的寒暑假
去采油队拎着油样桶跟师傅上井
体验到了什么叫实习
每天的早操,让我知道自己的个头
还需要在阳光下拔节
毕业那天离开朝阳北村
80年代的第一轮太阳升到旗杆上
离别的情绪阳光一样淹没校园
岁月的烟尘也淹没了我们搭建的帐篷和板房
新校址已建好在萨南的开阔地
此后的历届生不再与朝阳北村有缘
今天,朝阳还在地平线升起
叫朝阳北村的村子消失了
曾经风火一时的技校也消失了
朝阳北村,曾昙花一现般
展开过200多名青年的学习生活
然后把它们打包成遥远的回忆
让毕业季的风带到采油队、作业队
悄悄收藏
【打虎庄】
以铁人王进喜为首的五名汉子
高举五面红旗,在这里
开展钻井进尺擂台赛
他们像武松一样,用钻杆
降服了地下的油老虎
此后,这里的职工住宅区
便有了一个威武的名字
1978年,我在朝阳北村上技校
周末回家,乘1路公交在打虎庄下车
再转成10路去红二站
暮色中的打虎庄
仿佛到处飘着小酒馆的幌子
我的归途充满景阳冈的酒香
如今,打“虎”的五位英雄
早已长眠地下
他们带走了打擂的雄风
也带走了1960年冬天的大雪
他们打“虎”的钻杆
依然排列在1205钻井队的钻台上
一些健在的观擂老会战
到打虎庄寻找当年的豪气
已经找不到这个地方
这个名字像萨尔图草原绝迹的虎狼一样
消失了
只有一座高架桥横空穿过
不远处,是总医院那栋耸入云天的大楼
——这是离打虎庄最近的地方
也是离生命最近的地方
簸箕山
在簸箕山公交站下车
四顾茫茫,找不到一座山
四十多年前,我们去那里实习
才知道萨大路东边
有一片土堆的高岗
不知何年何人
用“山”夸大了它的形象
步行四十分钟,来到高岗上
采油七区一队四合小院坐北朝南
像一处野外人家,昭示着大地的烟火
杨树、榆树,遍地蒿草、苍耳
编织着茂盛的季节
我们喜欢在岗上散步、远眺
一望无际的荒野,成排的采油井、电线杆
仿佛列队赛跑
我们队的工人师傅们
手握管钳跟在时光的后面
最终一个个都被甩在岁月的身后
掉进退休的人群
城市化的大潮水浩荡袭来
摧毁了簸箕山那一片片土房
也淹没了这个没有山峦的名字
采油七区一队队址
被企业改革的春风迁徙了
留下一座黑土堆起的空旷和苍凉
我乘坐公交车行驶在萨大路上
乘务员也不知道曾经有一个叫簸箕山的地方
只有成排的抽油机和电线杆
继续在旷野上奔跑
它们比从前更加亲密
【方晓】
方晓,我少年走过的地方
它取自于伟人的一句诗词
在石油大会战的硝烟里加冕命名
我从让胡路公交总站
乘坐公交16路
北行,前往红二站
穿过铁路,便迎来东方欲晓的曙色
油建指挥部十二路人马
聚集在此地
东方红推土机、解放牌卡车
轰鸣的机器铺展开油田建设的长卷
一栋栋干打垒房子
一户户会战职工新家
支撑起一个村落的天空
也支撑起家属和孩子的温暖
每年元旦零点
家家户户房顶
为出发的男人燃起壮行的炊烟
“零点起步”
从石油大会战走来的人
最理解这个词的用意
也理解一支铁打的队伍
如何锤炼而成
今天,我再次走过方晓
看到铁路下开垦的荒地
退休石油工人耕种的身影
那一个个小菜园
带给我家园的温暖
而那斑白的鬓发
让我不能不对历史充满敬意
【红二站】
红二站,多么亲切的名字啊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叫红二站
也不知道红一站、红三站在哪里
我只知道你生长在我童年少年的骨肉里
我在冬天走进了红二站
走进七十年代的炊烟
联排的干打垒房
整齐地排列
不远处的锅炉房
总是冒着白色蒸汽
从锅炉房流出的废水
冷却成宽阔的冰场
我童年、少年的欢乐
在冰车上滑动
一直滑向八中校园
春天便来到了
从校园放学回家
走过一栋一栋干打垒前
家家户户门前的菜园
茄子、辣椒都向我们敞开笑脸
篱笆上开满了喇叭花
豆角秧不甘落伍往上爬
管理站的小广场上
露天电影开启一场饥饿盛宴
沸腾了红二站的夜晚
捡牛粪、打羊草
每一个寒假和暑假
都被劳动的汗水冲洗着
1978年,我走出八中校园
也走出了红二站
走进改革开放的灿烂春天
40年后,我再次去红二站
看到的只是茫茫草原
红二站,消失在城市化的海潮里
它浓缩成油田的一幅老照片
保留在大庆油田开发的典籍里
也保留在我这样的
走出红二站的人心中
【葡萄花】
多么好听的名字
饱满的汉字像葡萄一样
被时间挤出了甜美的汁液
1960年1月7日,葡7井
喷出了松辽盆地找油人久违的心愿
一朵朵黑色葡萄花盛大开放
编制出一座大油田的美好憧憬
那是最美丽的石油花
在长垣南端的土地上
盛开半个世纪不败
葡萄花的石油人
用一个个艰苦的晨昏
谱写出铿锵豪迈的战歌
为采油七厂的征程壮行
七厂电视台、葡萄花报社
那里有一群文朋诗友
每次去,他们都用自创的
最美的诗歌散文小说招待我
我在美妙的意象和优美的文字里
酣醉难离
有一天,他们一身泥水地走出庆葡村
身上仍然散发着石油的芬芳
他们抒写着对大地和天空的母爱
歌唱采油七厂的岁月辉煌
让这片偏远大地上的黑葡萄
始终饱含泥土人生的甘甜记忆
【萨尔图】
萨尔图的时光
是从萨66井喷油开始的
挥师北上,让萨尔图聚集了
石油会战最强的力量
萨55井,在三天时间里
被一群铁打的汉子锻造成新标杆
萨尔图,有理由挺起男人的胸膛
从团结路到儿童公园
两个转盘路之间
横亘着萨尔图最硬的脊梁
两侧的游泳馆、图书馆、文化馆、电影院、青少年宫
就像“石油之光”腾飞的希望
一座城市的文化基座渐次浇铸
会战大街一端连接二号院,一端
连接火车站,喻示着
从指令到行动必须缩短间距
百货大楼、老一中、邮政局
它们是离万人誓师大会擂台最近的地方
近水楼台承接着誓言和薪火的传递
萨尔图,曾经是我青春的向往
我想成为某个街道某个单位的一员
周末把浪漫留在喧闹的中七路上
而在新华书店伫望的时光里
一直盘旋着我对文学的留念和痴想
【让胡路】
让胡路,收纳了我的少年光阴
同时也放逐了我18岁的青春
土木厂的塔吊,以及
轰鸣的机器声
大门口进进出出的车辆
那些高大的水泥构件
塑造着我眼中的让胡路
我的父亲由一名士兵转业到这里
直到退休离开
让胡路的形象和土木厂
以及我的父亲紧密相连
庆虹桥下的公交总站
是我进出让胡路的终点和起点
总站旁那个平房家到粮店的距离
保留了七十年代我全部的记忆
菜市场路边一滩母亲遭车祸的血迹
就像深红色的格桑花
一直在回忆里怒放
让胡路是我的家,因为那里
住着也埋葬着我的父母
中央大街,就像北京的长安街
让我从偏远的油区回来就流连忘返
勘探研究院的大楼里
活跃着油田最智慧的大脑
他们用思想不断挖掘地层深处的潜力
地球物理招待所门前的桃花、杏花
干净的草坪、绿荫
静静地滋养着思考者的梦
夜晚的让胡路,楼区灯火辉煌
我的大油田啊,没有睡眠
我守在联合站的控制室也没有睡眠
让胡路,一直是我远方温暖的梦
发表于《地火》2023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