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敬德
高爷爷叫高一星,是青龙场有名的老中医,成立合作诊所时,他是青龙合作诊所的所长。
他去世好多年了,但他的影像还清晰地留在我的脑海里:高大的身材,花白的头发、花白的胡子,一袭长衫,一根拐棍,对了,还有那长衫的像古装戏一般的又宽又大的袖子。最早知道他,是在大人们的言谈里,说他医术好,医好了好多好多的人;大人们告诉我,一次我病重,就是他把我从死神那儿拉回来的;说他医好了当时的彭山县的县长,说他医德高,是好医生,好人!
在孩提时代的我的心中,他是那样的神奇,对他有一种深深的敬畏。见到他,会远远地站在街边看上好久好久。
我第一次和高爷爷打交道是因为搬屁蛋虫。
高爷爷说,逮屁蛋虫来泡在酒里面,说是治风湿病的良药。每到逮屁蛋虫的时节,他就会给我们几个孩子每人一个装有半瓶酒的瓶子,让我们带到河石坝里去,把逮到的屁蛋虫直接泡到酒里。家长怕孩子打破酒瓶,建议先逮来装在小布袋里,回来再泡酒。高爷爷不同意,他说,那样药效就差了。每当我们从河石坝回来,将装满了酒和屁蛋虫的瓶子交给他的时候,他都非常高兴,给我们糖、花生、水果。我们也很高兴,争着为他效力。
一次,我不小心把瓶子摔破了。他见我垂头丧气的样子,哈哈大笑起来,说:“我果然测算准了!”我抬起惊异的大眼睛望着他。他说:“今早晨你们出发的时候,我就测算出你要打破瓶子。所以呢,给你的瓶子是有裂缝的,瓶子里装的,也只是水。谁知我硬测算准了,你果然把瓶子打破了!哈哈哈……”“可是,瓶子打破时,我是闻到了酒气的。”我嘟哝着。“那时别人瓶子里的酒气!好了,别气了,回去玩吧!”他一边说,一边塞给我好多好多的糖。我天真地问他测算的方法,他说,长大了再告诉你。我早就长大了,可他一直没有告诉我。不过,我已经知道答案了:他不过是借口安慰一个伤心的孩子罢了。
见识高爷爷的医术,是在全国饥馑的岁月。那时,粮食奇缺,饥饿难耐。没有电灯,点灯的煤油实行配给制,少得可怜,一到晚上好多人都是摸着睡觉。一天晚上开会,号召大家种蓖麻,会议结束后,给各家发了些蓖麻种子。青龙场上场的一户刘姓的人家,是女的去开的会,她开完会,把蓖麻种子揣在衣包里,回家就摸着睡了。半夜,男人起床解小手,掀动铺盖时,他听到了簌簌的脆响,呀,这不是炒胡豆装在衣袋里的响声吗?再掀动铺盖,听清了,这声音是从女人的衣包里发出来的,女人是从哪儿弄来了这样的好东西?昨晚回来时为什么不告诉我?是看我睡着了?他边想边把手伸进了女人的衣包,抓起一把就往嘴里塞,没咬了两下就迫不及待地吞进了肚子里,接着又是一把,一把,直到搜光了女人衣包里的所有的“炒胡豆”他才停下手来……
第二天,整个青龙场都闹麻了,刘大哥得怪病了,两条大腿像麻花一样绞在一起……天啦,这样的情形谁见过?青龙场的医生都赶过来了,面对这从未见过的怪病,大家都束手无策,最后把目光投向了高爷爷,高爷爷沉吟良久,开出了自己的处方。处方在医生们的手里传阅,处方让他们有些惊讶,中药处方中,药的分量一般是多少钱,几乎没有超过一两的,可高爷爷的处方中,有好几位药的分量竟然高达半斤!
刘家人照方捡药,几天之后,刘大哥痊愈了!
高爷爷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
高爷爷让我佩服的,不止是他的医术,还有他的为人。他最爱帮助穷困的人了,邻居的老人死了,没钱安葬,是高爷爷出的安葬费;一个穷人被蛇咬了无钱医治,高爷爷免费给他医……在医院看病,病人说没有钱,高爷爷就说:“告诉会计,记在我的账上。”这样的次数多了,惹得会计急急地来打招呼:“高所长,账记不得了,你的工资都要‘记’完了!”
令人感动的,还有他的“走”,要“走”前,他嘱咐家人,谢绝吊唁,谢绝收礼,“走”得格外的平静。他为别人可以不计钱财,却不愿意别人为他花一分一文。
高爷爷,我心中的人生丰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