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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敬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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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5/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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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深深的遗憾

我有一个深深的遗憾,一个永远无法弥补终将带进棺材的遗憾。

她把最大的信任给了我,把自己的所有的秘密都告诉了我,可自称最了解她,最关心她,最爱护她的我,一个最有可能最有条件在她最紧急的关头拉她至关重要的一把的人,没有拉到那一把……

 

一个深深的遗憾

徐敬德

 

我有一个深深的遗憾,一个永远无法弥补终将带进棺材的遗憾。这个深深遗憾的背后,是一个令人痛切的真实故事。

这个故事的主人公是我当年的一个学生——茹。在校时,她是学校文学社社长,学校女子篮球队队长,一个健康活泼聪明伶俐的颇有文学才华的女孩子。可是,她早逝了,自杀死的,那年,她二十岁。

她自杀的直接原因是因为一包味精。那时,她住在父母家里。她没有工作,没有钱交给家里。她的男朋友也住在她父母家里,男朋友虽然在氮肥厂上班,但仍然没有钱交给家里。父母是菜农,要供养婆婆,再添上两个年轻人“吃闲饭”,经济拮据,家庭关系有些不和谐,大家心里都苦,但我敢肯定,心里最苦的是茹。

那天,婆婆做饭,让茹去拿味精,也许是粗心大意,也许是心不在焉,茹没注意到味精塑料包已经开了口,于是,味精洒了一地。婆婆心痛了,说:“没钱拿回来,还糟蹋钱!”这话,对婆婆 ,只是一声叹息;可对茹,就无异是洒在她滴血的伤口上的一把盐,二十岁的大姑娘,带着男朋友在娘家吃住,却没能对家里有半点贡献,这正是她心中的最痛!她冲进了自己寝室,“砰”的一声关紧了房门,喝下了整整一瓶剧毒农药——灭扫利。婆婆发现了不对劲,可是,喊门,喊不开;推门,推不动。爸爸妈妈赶回来了,焦急的爸爸妈妈破门而入,可是妈妈拖不动茹,爸爸也拖不动茹……最后,是四个邻居小伙子分别抬着手和脚,把茹送进了医院。医院离茹家不远,一切都还来得及,医生立即张罗给茹洗胃,可是,倔强的她死死地咬住嘴唇,无论医生怎么劝,无论亲人怎么求,就是死不张口,朋友赶来了,同学赶来了,连年迈的婆婆也颤巍巍的赶到了……大家一起劝,一起求,一起哭……然而,还是没能让茹张口,能枪救的宝贵时光一分一秒的逝去了……茹,一个风华正茂的健康活泼聪明伶俐的颇有文学才华的女孩子,就这样离我们而去了。

听到这个消息,我想去看她,可是,我没有去;听到这个消息,我该去看她,可是,我没有去;我想去看她,可又怕去看她;怕去看她,又想去看她……至今,我也不知道她的坟头在哪里?是朝南还是朝北?是大还是小?就是一堆黄土,还是敷了水泥?坟头上的小草茂盛不?野花开得多不?不知清明时节,她的坟头添土没有?不知年头岁节,有人在她的坟前化几张纸钱,点一炷香,放一饼小小的鞭炮不?

茹进入职高成为我的学生的时候,十五岁。由于在读初中的时候,就已显露出她的文学才华,所以我很高兴她成为我的学生。我幻想,好好培养,说不定会有一位颇有成就的女作家诞生呢!而她,却是十分不情愿地做了我的学生,她的目标是读普高,上大学。她在写给同学的信中为自己读职高叹息,说“因为四分之差,我成了被社会抛弃的三等公民。”

进校后,我给她做思想工作:“什么‘被社会抛弃’,什么‘三等公民’?职高也是堂堂正正的学校!一个学生能否成才,关键的不是她在什么样学校读书,而是她在学校里怎样读书。只要自己不抛弃自己,谁也没法把你抛弃!”一段时间,还真的起了一点作用。她在乐山市的《读写园地》上发表了一首表达了自己的心志的小诗:

秋风

扫去了枝头那最后一点

淡黄的期待

失望么

严冬的锤炼

会长出蓊葱的希冀

她真的振作起来了,意气风发,朝气蓬勃,学习努力,被选为班长,我深深地为她高兴。学校文学社成立时,她被推选为第一任社长。学校篮球队成立时,她成了女子篮球队队长。

三年中,她也有意志消沉的时候——那时候,职高才开办,学校有许多不完善的地方;社会上的人,有对职高生另眼相看——有一段时间,她学习不认真了,甚至上课看小说,成绩直线下降,叫人痛心不已。有一次,还和几个同学在河堤上喝酒,喝了个酩酊大醉,挨了我一顿狠狠的批评。

转眼间三年过去了,她要离校而去了。三年中,尽管她在市县两级发表了四篇作品,在文学社社刊上发表了六篇作品,还获得了“乐山市语文知识竞赛二等奖”,但和她应取得的成绩相比,和我对她的希冀相比,就相去甚远。看着她离校,我带着十二分的憾意。

毕业和不久,有同学告诉我,茹和她读职高的一个男同学住在一起了。我感到很诧异,她才十八岁,而且,就是耍朋友,她也一定看不起这个男同学。然而,事情是真的。

同学告诉我,读高二时,茹暗暗地爱上了一位年青老师。后来,这位老师和别的姑娘结婚了,极度失望之余,她烧掉了写给这位老师的不敢寄出的厚厚的情书,跑到河堤上大哭了一场。

“就是喝得酩酊大醉那回!”我说。

“对!”

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想起了她在校时的一件事。

那天,她到我的寝室来,让我帮她修改一篇小说稿。小说的主要讲述的,是一个学生爱上了她的老师故事。我说:“怎么写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在写作方法上随便说了两句,便打发她走了。现在想起来,她当时是想用这种方法告诉我她心中的秘密,希望从我这里的到指点,得到帮助。可是,我太愚钝了,一点都没有品味出来,我批评别人“怎么写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怎么自己不想想,别人为什么写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为什么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给你看呢?而今细想,当时的我不是愚钝,而是缺乏高度的责任心,缺乏对学生全方位的深入的细致的关怀,女孩子十六七岁,不正是蠢蠢欲动的年龄么?何况,那段时间他成天沉溺于小说之中,精神又非常空虚……这些,我是应该想到的呀!她愿意把这样的秘密告诉我,该是对我多么大的信任啊,可惜,我的处理却是那么的简单,冷淡,把这宝贵的信任辜负了,糟蹋了!还自以为是很关心她的人,很爱护她的人!

同学还告诉我,是失恋的巨痛使茹投入了那位男同学的怀抱——那位男同学一直爱着她,他知道她爱着那位青年老师,他对茹说,你们的事肯定没有好结果——反正,我等着你!本来,茹对这位男同学不屑一顾。可当她心中的“偶像”轰然倒塌之后,她一下觉得这位男同学对自己真是一往情深,是最爱她的人了。就这样,她倒向了他的怀抱。最槽糕的是,他们竟早早地偷尝了“禁果”!

此后,我便在痛苦中等待她的消息。

“茹交了好运了,县商业局决定录用她。商业局局长看中了她在球场上的英姿,要她去带出一支出色的球队来……”

“茹没有去成商业局……”

“茹进了无损检测仪器厂,厂里派她去搞推销……”

就在听到这个消息后不久,我收到了一封她从外省寄给我的信,信中,除了讲述她外出搞推销的酸甜苦辣外,还有这么几句话:“我有好多的话想说,可是,没有好听众,爸爸妈妈不是好听众,×××(她的那位男同学)也不是好听众,只有你是好听众。”读了这几句话,我的脸上一阵发烫,心里有一种刺骨的痛,我能算好听众么?

又在收到这封信后不久,她到我家来了,满脸的喜色。她告诉我,推销取得了圆满成功,按厂长在她出发前的承诺,她可以得到两千元的奖金。那时,两千元是个大数目,当时,她的月工资才75元呢!我打心底为她高兴。

我拿她的“私事”问她,她全招了。说等自己清醒过来,简直后悔极了,自己根本不爱那个男同学,将来怎么生活啊!还说她和他的事困难重重:他家经济拮据,家庭环境不好,她无法到他家生活,而他是他家的独子,不去又咋行呢?我为她的冲动,糊涂叹息,然而,也只有叹息而已。

此后的不久,她又来过我家一次,和上次的喜形于色相反,沮丧着个脸。她告诉我,厂长说话不算数,两千元的奖金没有了,只给她报销了差旅费……我急切地问她,厂长的许诺可有书面证据?她说,没有。我知道事情难办了,我好为她惋惜,对她,失去的哪里只是两千元呢?唉!

她告诉我,她要离开那个厂。我说:“先忍着吧,没有找到好的工作之前,先不要放弃,就业不容易。慢慢等待吧!”

机会终于来了,成都的一家公司来我校招工,我立即把消息告诉了她。可是,两天的招工都在开总结会了,她还没有来,真急人!谁知就在这时,她来了。会上,她介绍自己,介绍和自己在无损检测仪器厂工作的同学,表达愿意到成都公司工作的愿望,大方得体,清楚明了。他的表现很让成都公司的老总满意,当即表态说:“我们公司正需要一位你这样的人,尽管我们的招工名额已满,我还是决定录用你,想让你去把青年工作抓起来。不过,对你的在无损检测仪器厂工作的同学要一起去的意愿,我就只能表示遗憾了!”顿了顿,老总又说:“由于我没有完全满足你的要求,所以,你可以先到公司看看,干干。愿留,我们欢迎;愿去,我们不阻拦。”

后来,她真去了成都的那家公司,可是,她只干了四天就回来了。她到了公司后,公司只是安排她在办公室倒开水,檫桌子,去照顾一位工程师生病的老母亲……他认为公司说话不算话,走了。

回来后,我把她一顿好怪:“偌大的一个公司,要处理的事情很多,谁会把一个新招进来的工人的工作安排当成头等大事来抓呢?先干些零碎活计,然后再安排固定工作,这很正常嘛!怎么能说别人是说话不算话呢?吃了一回说话不算话的亏,就见到风就是雨,轻易地放弃一个难得的好工作,太不理智了,太冲动了!”她知道自己错了,可是这时知错已经于事无补了。

此后的好长一段时间,她都没有找到工作。后来,由于氮肥厂占用了他们队上的土地,分给她家一个招工名额,她把名额给了那位男同学,他也没有工作。她自信自己闯荡社会的本领比他强得多。

那位男同学来厂上班以后,就住在她家里,他抽烟,喝酒,一个月两百来块钱的工资所剩无几。她劝他:“别抽烟,少喝酒,存点钱。”他说:“两百来块钱,抽烟,没钱;不抽烟,还是没钱。还不如抽!”

这时,茹快满二十岁了,正式结婚的事被提到了议事日程上。可是,她不愿结婚,怕提结婚。她不爱他,而且是越来越不爱他。再有,是家庭经济拮据,结婚是很花钱的!对结婚,她要拖,她要躲,拖他个三年五载,躲他个七年八年!而拖、躲的最好方法,就是去外地打工,三年五载七年八年不回来——她细心地留意着各种招工信息。

就在她急切的盼着到外地打工的时候,传来了一个好消息:江苏的一个纺织厂来招工来了,招工启事就贴在影剧院外的墙上。她兴高采烈地去报了名,顺利通过了考试,可是,接下来的一关——体检把她给拦住了——她怀了孕,过不了体检关。怎么办?打工越来越难,过了这个村就很难再有这个店了,无论如何,都得想办法走!她去了医院,医生告诉她,她有炎症,不能做人流。如果硬要做,将从此不能生育!她知道后果的严重,可是,她要拖,要躲,她必须去江苏,后果再严重也顾不得了……

为了这次能去江苏纺织厂工作,茹付出了沉重的代价,谁知道,这次招工竟然是一场骗局。招工的人把他们带到南京后,把他们甩了!举目无亲身无分文的茹去给一家人带了一个月的小孩,换得了一张回四川的车票……

这次打工的失败对她的打击太大了:不仅拖不了,躲不掉,报名费的缴纳还加深了经济的拮据,而且,她不能生育了,而他是独子,和他结婚就意味着让他家绝后,她不愿意承担这个“罪名”,她承担不起这个“罪名”!和一个自己不爱的人结婚,过那聊无生趣的日子,已经够茹痛苦了,而今,再加一条让他家绝后的“罪名”……这对茹,实在是太残酷了!她要解脱,她要解脱,她太需要解脱了,她必须解脱!可是,用什么解脱,靠什么解脱呢?她陷入了深深的痛苦!

那时,她一定想到了死,死了,就彻底解脱了!有人说,他自杀的前两天,就停止了从小学四年级就开始记的日记;有人说,在她自杀的前几天,看见她一个人在铁路边独自徘徊……是的,她一定是想到了死,不然,为什么把剧毒农药放在自己的寝室里?她是急昏了呀,昏昏然打起了最不该打的最坏最坏的最蠢最蠢的主意!婆婆批评她不该抛洒了味精,只不过是一根导火索而已!

俗话说,当事者昏,旁观者明。她是当事者,她昏;可我是旁观着,我该明呀,我该为她出个好主意呀!而且,好主意是有的呀,譬如说以经济拮据为由推迟结婚,譬如说明确告诉他,自己今后已不能生育,这婚结不结。由他自己考虑……最多是劳燕分飞,各自东西……女人,总不能就是生育孩子的工具!可是这些,当时为什么没有替她想到呢?为什么没能告诉她呢?

是的,在她生命的最后的时刻的那段日子,她没有到我家来,没有告诉过我她的那个最不该打的最坏最坏的最蠢最蠢的主意,甚至没有向我表露过她在最后时刻的强烈的焦灼……如果她来了我家,如果她诉说了,如果她表露了,也许,也许,也许……然而,她的基本情况我是知道的呀,她在最后时刻的强烈的焦灼是我可以推想得到的呀,她的那个最不该打的最坏最坏的最蠢最蠢的主意是我可以想象得到而且最该预防着的呀,我为什么没能“推想到,想象到,预防到”呢?

她走了,留给了我深深的遗憾,为她宝贵的青春生命,为她的难得的文学才华,也为我的失职——我是最有可能最有条件在她最紧急的关头拉她至关重要的一把的人,可是,我没有拉到这一把……

在她写的一篇文章中,有受苦受难的女孩子投水自杀的情节,发表时,我们给她改过来了。没有想到,到最后,竟然是茹自己走了这条路!

悲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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