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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敬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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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告文学
202007/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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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护师魂

守护师魂

徐敬德

在彭山县邓庙乡,有一个代了十几年课的代课老师。十几年来,他为山乡的教育事业作出了宝贵贡献,在代课老师的低收入面前,他,始终默默地认真地守护着师魂。

这个人,是邓庙中学的江兴福老师。

(一)

七月初的一天,早上六点,在山乡邓庙的一个山坡上,一间草屋的灯亮了,年轻的男主人——我们的江兴福老师起床了。他轻手轻脚地向厨房走去,他要让妻子多睡一会儿。操持5亩多包产田,照顾奶奶、爸爸、妈妈、两个孩子,够难为她了。

可是,妻子还是醒了,她问:“我起来煎饭?”

“不。”

“柜子里有鸡蛋。”

“不。”

“碗柜里有猪油。”

“不。”

“唉!”妻子长长的一声叹息。是为丈夫的“不听话”,还是为这家里没有足够的鸡蛋、猪油?不知道。

六点半,他出了门,踏上了通往邓庙中学的弯弯曲曲的山路。今天,他可以不去学校,他教的是初三,学生考完试都回家去了。可是他想,还是去的好,说不一定成绩到了,自己好做点打印,统计什么的,重要的,是看看今年考得好不好。

这时,虽然天已亮了,然整个山村仍然沉浸在一片静谧之中,连最爱吵闹的雄鸡、癞哈蟆都沉默着,他清晰地听得见自己的脚步声。薄雾在整个山野上弥漫着,浮着,飘着,拦他,追他,就像一群顽皮的孩子。

他的思绪一下飘到校园中去了。

校园中,一群同学正围着自己。这个说,江老师,这个单词怎么念?那个说,江老师,帮我说说这道题。一个调皮的男生,故意把英语“早上好”念成“估倒摸你”,喊了一声“江sir”,顺便在脸上一摸,跑掉了。

想着想着,他自己都笑了。不知为什么,和同学们在一起,自己就有无限的快乐。在给同学们讲课的时候,在批改作业的时候,在看着他们静静地自习的时候,在和他们一起谈心,玩耍的时候,在被他们“问不倒,问不穷”的时候,在他们取得了好成绩的时候,在他们领到上一级学校的录取通知书的时候……

也许,正因为如此,自己才当了十几年的代课老师,在这条路上走了十多年。

是怎样走上这条路的?对了,是因为那个“偶然”。

90年,他们村上小学的老师临时调走了。开学上课了,教室里没老师。开始,同学们坐在教室里静静地等,一会儿,听说老师不来了,立即乱成了一锅粥。最后,有小伙伴建议:“走,我们到中心校请老师去。”几十个孩子排成的队伍就这样出发了。村长知道了,急急地跟了去。

到了中心校,校长解释说:“这是临时调动,县上马上会派老师来。”村长却不松口,说:“你马上派老师去上课。”校长说:“中心校一时也抽不出人来。”村长火了,说:“我们村上的人就不是人,我们村上的孩子就不是孩子!哼!”焦急中,他想到了江兴福。回过头,他对孩子们说:“你们回教室去坐好,我去跟你们请老师。”

出了学校门,村长就直奔江兴福家,路上,几个人招呼他,他都没有应声。听家里人说,江兴福去他承包的建筑小工地了,村长又急匆匆地往工地上赶。到了工地,江兴福正和几个人一起忙碌着。

村长把江兴福叫到一边, 说:“出事了,你知道吗?”

“啥事啦?”

“我们村上的娃没人教,排着队到中心校请老师呢!”

“请到了吗?”

“请到了我还来找你?”

江兴福愣了一下,说:“那,你是想让我回去代课?”

“对。”

“可是,我……这儿走不开呀!”

“什么走不开?这房子早一天修好,迟一天修好啥关系?”村长有些急了。

“让我想想。”江兴福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还没有想好?娃儿们坐在教室里等着呢!”说到这里,村长的眼睛竟有些发潮。

最后,他回头望了一眼工地,对村长说:“我交代一下,跟你走。”

江兴福跟村长走了,离开了工地,走进了教室。在建筑师傅和代课老师之间,选择了代课老师。在当时,为什么这样做,也许只是为了解村长之急,只是因为坐在教室里等老师的孩子,但也可能是心灵深处的喜欢和孩子在一起情愫在起作用……当然,那时没有想过长久,没有想过将来,临时代两天课,想那么多干什么呢?

谁知道,这个偶然,竟让自己在这条路上走了十几年呢?人生,有时真不可捉摸。想到这里,他摆了摆头。

“江老师,今天没骑车?”一位家长同他打招呼。把他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没。走亲戚呀!”他应答着。一看,自己都走到大山弯了。在这儿,一眼就可以看到邓庙中学,那是自己工作着热爱着的地方。

对了,自己好久进的邓庙中学?唔……是91年。

那次在邓庙小学的代课只代了半个月,领到了二十几元的代课费。代完课,他没再去工地,那里的工程已经结束了。他走进了一家化工厂,当化验员,月工资300元。

91年下半年,邓庙中学的张凤国校长找他来了,学校缺英语教师。张校长知道,读高中时,他的英语学得好。校长说:“小江,到学校来代段时间的英语吧,代课工资低,权当帮我一个忙。有英语老师了,我立刻放你走。”话说到这份上 了,小江说什么好呢?邓庙中学是自己的母校,张校长是自己的恩师,自己是邓庙人,把所学到的知识传授给邓庙的孩子,是自己义不容辞的义务,甚至是神圣的职责……能推辞吗?不过,小江也许没有想到这些,只是因为那种情愫,一种缘分……

总之,他答应了。协议签定好了,代课费每月65元。

江老师的英语课受到了同学们的热烈欢迎,幽默、风趣的讲解吸引了专注的目光,漂亮的黑板字、钢笔字、钢板字让学生佩服不已。一期下来,考试成绩很是令人满意。第二期,地理没人教,张校长去让江老师兼上地理。学年考试,地理成绩很是可以。

一个学年很快结束了,张校长找他谈话,希望他能留下来。他没有推辞,他已爱上这个职业了。工资……低就低吧!

此后,江老师的工作更勤奋,更努力了。他年年当班主任,年年担负和正式教师一样,甚至比正式教师更重的工作,却领着比正式教师低得多的工资。然,他一样干得欢。对于他,似乎工作就是快乐。

(二)

七点钟,江老师来到了学校,学校里静悄悄的。他到教导主任那里一问,成绩果然到了。领了成绩,他坐在电脑前忙乎起来。登记,列表,统计,造册……一个个的成绩从江老师的指间跳了出来,同学们考得不错,江老师心里一阵高兴。他统计了一下自己教的英语成绩,优生从原来的5个增加到18个,光110分以上的就有5人。他在心里说:“功夫总算没有白费!”

正高兴着,新任校长孙建强进来了。他看了看江老师手中的成绩,抬头望着天空,好一会儿,说:“江老师,你真是个教书的料!”

“江老师,你真是个教书的料!”这话谁说过?对,是张长福校长。

前年,就是张校长担任邓庙中学校长的第二年,英语又考了好成绩,张校长拍着他的肩膀,说:“江老师,你真是个教书的料!”那天,他回到家里,躺在床上,好久都睡不着,他在想,自己真是个教书的料么?他想,也许是。不然,同学们为什么那么欢迎我呢?张校长和老师们为什么那样称赞我呢?家长为什么说我教得好呢?更重要的,是自己心里有一种情感在涌动:一进学校,就感到愉悦;一进教室,就有说不完的话;一看见同学们专注的眼神,就想把自己知道的都讲出来,讲清,讲完,讲透;一讲起课来,就东南西北、刮风下雨都不知道了……难道自己真的适合教书?真的和教书有缘?可是……

咦,外面怎么有声音?啊,是同学们来了。这些机灵鬼,这么快就知道了消息!

江老师让他们进来,把成绩一一发给他们。十点左右,他的办公室里清静了。

窗外,有同学的声音,他们在议论:

“哇,115分啊,提高了这么多?”

“人家江老师的英语就是教得好!”

“政治也教得好啊,你看你的政治得多少分!”

“我哥说,那年,地理没人教,让他兼上地理。没想到,那年的地理考得特别好。”

“你知道我们孙校长怎样说江老师吗?他说,这个江老师教一科,好一科,教一个年级,好一个年级,学校都离不开他了!”

边说还边摇晃着小脑袋。逗得同学们哈哈大笑。

“去,去,去!你们在这儿瞎说些什么?”江老师把头伸出来,赶他们走。

同学们哄地散了。

同学们的话引起了江老师的回忆。这些年来,他确实取得了好些成绩。

九六年,初中毕业会考,他所教的班级的英语会考平均成绩,居全县第六名。一个偏远乡镇的小中学,英语能有这样的成绩,引起了当时分管教育的周志云副县长的注意。当他得知教英语的是一位代课老师时,大为感叹。

去年毕业会考,他接手的班英语取得了好成绩,周俸贵副县长在8· 26校长会议上,讲到了这件事……

正想着,一 位家长进门来了,他拿出一叠钱放在桌子上,说:“江老师,这是你为我的小孩垫的竞赛费、车费、伙食费,一定要收下。”

江老师说:“你的孩子肯定考上高中了,要花更多的钱。这点儿钱算了。”

孙校长过来了,对家长说:“就照江老师说的办吧!”

家长转过头,看着孙校长,说:“他们家也……”

孙校长抽了一口长气,说:“我知道。就照江老师说的办吧!”

在连连的感谢中 ,家长走了。

这时,一个外校的老师来找孙校长。

校长办公室里,这位老师对孙校长说:“我听到了关于江老师的好多事。一个只有高中学历的人,一个领着低工资的代课教师,为什么能取得这么多的成绩?”

孙校长没说什么,默默地拿出江老师的工作总结,让他看。

工作总结上画着红线的地方是:

狠抓备课,不仅要备好正课,还要备好自习课。

早上提前10分钟进教室,领读单词,不能有所疏漏。

要求同学们人人都要有错题档案。

狠抓复习,牺牲自己的所有星期天和节假日。

提录音机进教室,让同学们练好听力。如遇停电,就自己掏钱买干电池。

利用吃午饭的时间接触同学们,了解他们对学英语的看法。

孙校长补充说:“这些,在江老师,都是实实在在行动。就拿补课来说吧,牺牲自己的所有星期天和节假日,江老师的的确确是做到了的。学校安排的,有点报酬,他补;学校没有安排的,没有报酬,他还是补。敬业的精神让人敬佩得不得了。十几年来,他几乎是教一科,好一科;教一个年级,好一个年级。为什么?关键是他的敬业,认真,对工作的一心一意。”

“说得好。”也许是由于激动,这位老师接过了孙校长的话,“老师要有一桶水,才好倒给学生一碗水,是一句教育的至理名言。可是,老师的一桶水和学生的一碗水之间并没有必然联系。这里边还有一个倒不倒,尽不尽力倒,往哪里倒的问题。如果水再多,不倒,不努力倒,或者往别处倒,学生都是很难有满碗水,很多水的。江老师肯倒,努力倒,力求倒完,倒尽,还生怕某一滴没落到学生的碗里。学生碗里的水自然是满些,多些。”

孙校长说:“当然,要干好一样工作,光靠敬业精神是不够的,还得讲究方法……”

正说着,江老师进来了。孙校长笑着说:“说曹操曹操到,你问他。”

江老师想了想,说:“除了自己敬业之外,还要让学生喜欢你,喜欢你上的课,喜欢上你的课。”

“好,好!”这位老师连喊了两个好,又发挥起了他的“一碗水”理论,“教学是双方面的,这‘水’,除了有老师‘倒’的问题,还有个学生‘接’的问题。你想倒,他不接,奈何!”

这时,有人找江老师,江老师出去了。一会儿,外面吵起来了。他们走出去看,原来是一位家长要拉江老师去吃饭。

开学时,这位学生家长来学校,要给孩子转学,理由是孩子的政治成绩太差,怕升不了学。学校舍不得这个优生,就对江老师说:“这个学生的政治成绩交给你了。”没想到,在后来的考试中,这个学生的政治成绩硬是提上去了,考上了高一级学校。学校、家长、学生皆大欢喜。

今天,家长就是为这事来请江老师吃饭的。孙校长只好又来当中间人,说:“江老师,去吧,去吧!”家长得胜似的,拉着江老师走了。

外校的老师要走了,临走,他握着孙校长的手,说:“我服了。祝贺你们学校有这么一位好老师。”

江老师在这位老师的心中是位好老师,在校长的心中是位好老师,在家长的心中是位好老师,在学生的心中更是位好老师!

(三)

下午,江老师早早地来到办公室,等候下午来领成绩的同学,并把没领的同学的名单列出来,请同学们互相通知。六点,同学们的成绩差不多领完了,他简单收拾了一下,准备早些回家。

刚走到校门口,孙校长喊住了他。他拿出下期三年级的同学花名册,交给江老师,说:“下期毕业年级的英语的任务又交给你了。”他接过花名册,默默地装进口袋里,好一会儿才说:“好。”转身出了校门。

路上,他走得很慢,口袋里的花名册有些沉。

正走着,后面传来了摩托车的声音,没等江老师回头,摩托车停在了他的身边。开摩托车的是当年和他一起干建筑的师弟。师弟大方地说:“师哥,来,上,搭你一程。”他摆摆手,让师弟走了。

这一是因为路程不远,二是因为他的心有些痛。

当年和他一起闯荡的哥们姐们,都富了,可他仍处在贫困中,家里最值钱的家电,就是一台14英寸的黑白电视机!人家的房屋早就鸟枪换炮了,就连他的亲弟弟,都搬出去修了新房,属于弟弟的那几间房子都垮塌了,可是,属于他的几间房子还艰难地立着,他仍居住在祖传的泥砖草房里…… 他又想起了早晨起床时妻子的叹息,自己的负担重,家里有奶奶、父亲、母亲、妻子和两个儿子。大儿子9岁了,读不得书,读了三个一年级,可是,数学十几分,语文四十几分……家里的收入,除了靠他教书,就只有靠父母、妻子在家操持的5亩多包产田了。收入少,自然就困难。

怎样解决家里的困难?他一筹莫展。

不远的田里,一 群癞蛤蟆正起劲地叫着:“叽里呱啦,叽里呱啦……”烦死人了。他捡了一个石头扔过去,叫声消失了。可是,没走两步,它们又叫起来了,似乎比刚才还起劲。他不再管它们,只管走自己的路。

什么时候月亮升起来了?弯弯的,细细的。咦,这么有点像问号?它是在问我吗?

不知怎么的,他一下想到了月亮的圆缺:如果我能转正,像月亮转圆一样,成为正式老师就好了,一个月可以多领几百元的工资……可是……

转正是他最希望的,也是最矛盾的问题。

思维自然地跳到了口袋里的花名册上。孙校长要他教毕业年级的英语,像往年一样的信任他,他高兴,然而,他也为校长的信任而烦恼。教毕业班太花太花时间,太花太花精力了。近几年,他几乎都是在教毕业班,都是在当毕业班的班主任,精力和时间消耗太多。这样,他放在英语专科学历自考上的精力时间太少,拖延了毕业时间。而转正需要学历……他想多用点精力和时间挣学历,他的精力和时间太宝贵……

十几年来,他一直是代课老师,代课老师的工资是可怜的。几乎年年都相当于和他同样教龄的正式教师的三分之一。今年,他的工资提到了每月240元,自然还是少。 对此,他不怪学校。以前,代课老师的工资是由教育局、乡上、学校三方共同负担的,现在,改由学校独立负担了,学校已经尽力了。

有人劝过他,别那么死心眼儿?抓什么教育质量,自己的前途要紧,多用点时间和精力挣学历!

他也真想过这么做……

可是,这么做,对得起学生吗?他们每节课都恭恭敬敬地喊“老师好”。只顾自己,不管学生的老师配称“好“吗?只顾自己,不管学生的人配称老师吗?自己一年,学生一世;自己一个,学生几十。因为自己的一年,耽误学生的一世;因为自己一个,耽误学生几十。这样的人还有良心吗?

这样做,对得起家长吗?对得起家长的信任吗?对得起家长的尊重吗?对得起家长的学费吗?你耽误了别人的孩子,是毁坏了别人一生的劳作,毁坏了别人一生的希望啊!一个孩子的幸福就是一个家庭,甚至两个,三个家庭的幸福啊!

这样做,对得起学校、上级的关爱吗?学校关爱自己,给自己的工资虽然不多,但是,“尽力”了。除此之外,学校对自己和其他老师一视同仁,大到奖金的发放,课时津贴的领取,小到教师节的毛巾、茶叶……乡上关爱自己,知道自己因为不是正式教师,没法评县级先进教师,就年年评自己乡先进教师。乡领导见了自己,总是问寒问暖……县上关爱自己,徐书记、马县长多次讲,要关心山乡教师的疾苦;周志云副县长、周俸贵副县长在大小会上,都提到过“邓庙中学有个代课教师……”;教育局领导还专门对孙校长说:“把江老师留倒,等待机会……”如果,只顾自己挣学历,转正,不顾学生,不顾教学质量,那不是太让学校、上级失望,太让学校、上级痛心了吗?那就不仅是对不起学校上级的关爱,简直是在糟蹋学校、上级的关爱,在作践学校、上级的关爱了!

而且,这样做,也对不起自己。把一个堂堂正正的老师变成了一个卑鄙小人,即使转正了,也只是一个没有师魂的空壳老师而已。

他想好了,一定不能那样做!学历还是要挣的,转正还是要望的,但是,是无论如何都要先顾学生,先顾教学质量。这,是老师的本分,是师魂!我,一定要好好地守护她!如果自己因此而迟转正了两年,也无怨无悔。

抬头看月亮,弯弯的,细细的。咦,这么有点像笑脸上的眉毛?月亮,你也在为我高兴么?

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地就走到家了。妻子说:“有一封你的信,邮递员下午送到的。”他一看,是学生写来的。读着读着,开心地笑了。

进了屋,他掏出口袋里的花名册,铺在桌子上,仔细地琢磨起来。吃饭,妻子喊了三道;睡觉,妻子也喊了三道。

这晚,他做了个好梦。

(本文首发三峡出版社报告文学集《寿乡写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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