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
今天,天气特别好,文老师来到了岷江河边。坐在石头上,眷恋地望着滔滔不息江水。
他感到自己的病在加重,他知道,属于自己的时间不多了。自己得了不治之症的事,从医院做手术回来他就知道了。
从医院回来后,老伴告诉他,手术很成功。儿子告诉他,手术很成功。媳妇告诉他,手术很成功。女儿告诉他,手术很成功。女婿告诉他,手术很成功。从这一连串的“手术很成功”中,他就觉察到了自己的病情,如果是真的很成功,是用不住这样反复强调的。之所以这样反复强调,肯定是为了掩盖某种东西。他们想掩盖什么呢?这不是很明显的么?另外,从老伴更入微细致的照顾中,从儿子儿媳更密切的问候,从女儿女婿更勤的走动中,也可以得到印证。
他想到了人生。人生如流水,“逝者如斯夫”,过去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转眼间,退休都有二十多年了,他想到了“时光似箭,日月如梭”“看看少年骑竹马,转眼又是白头翁”的话,此时此刻,才真正深谙其中的深刻和沉重!庆幸自己还算没有浪费光阴……
他想到了死,他不忌讳谈死。一个人到了走不动,站不稳,吃不下,睡不好,看不明,听不见……的地步,活着还有什么意思?特别是吃饭饭要人喂,屙屎屙尿都要人经佑却还要活着,就简直是磨捏子女,自己受罪!人到了生活不能自理,又康复无望的时候,就死得了。人总是要死的,人类就是在一代一代的生生死死的更替中,不断发展的,正如这流水,后浪催前浪,才如此清澈,如此有活力。
对目前的丧葬习俗,他颇感不满,大操大办,坟头越来越大,越来越豪华……
他觉得有把后事交待一下的必要了。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儿女被他叫到了跟前。
“趁我精神还好,有件事情先交待一下。”他的语调格外平静,“我知道我的日子不多了,我死后不办丧酒,不给别人添麻烦;不留坟头,不与活人争地。火化后,骨灰盒都不要,用几尺布把骨灰包了拿回来,选个水大的日子,把骨灰撒到岷江河里,完事。”
“哎呀,爸爸,您说的什么呀!”文老师话音刚落,儿女就吼了起来,“您的身体还那么硬朗……”
“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这话‘硬朗’的时候不说,什么时候说呢?”
“不,我们不同意!”儿女异口同声,“真的到了那一天,我们不仅要风风光光的办丧酒,给你留坟头,我们还要立碑,我们要常来烧香,没有坟头,到哪里表达我们的怀念……”
“怀念?后人该怀念前人,前人该不该为后人着想呢?每个人死了都留个大坟头,地占尽了,后人吃什么?一个人能否让人怀念,不在乎有没有坟头。值得怀念人,没坟头人们也不会忘记他;不值得怀念的,坟头再大也不会有人去看一眼。况且,坟头能留多久呢?唐人的坟头在哪里?清人的坟头在哪里?何必淘神费力花钱费时去做无用功呢?”
“别人会说我们不孝的。”儿女仍在寻找理由。
“不照我的话做才是不孝!”说这话的时候。文老师有些生气,家里的气氖都有些凝固了。过一会儿,文老师放缓语气说:“我教了一辈子的书,我给同学们讲长江中下游平原,讲太平洋,可我,连四川都没有出过。前些年,经济条件差;这些年经济许可了,人的身体又不行了……骨灰撒人了岷江,我还可以到长江中下游平原,到太平洋看一看呢!”文老师的幽默没有让儿女发笑,心情相反变得格外沉重。
不久,文老师去世了,儿女遵照他临终的遗言,把他的骨灰撒进了岷江河。
第二年清明节,儿女来河边怀念他,见那里早已聚集了好些怀念的人,他们中有乡里乡亲,最多的是文老师的学生。